如果可以,那么我希望,重来也好。
很多时候我们总是选择退而求其次,站到最底线用卑微的姿态祈求。
只是曾经妄想逃离的是我们,而现在苦苦哀求想要留下的也是我们,我们生来就有着不可逃避的矛盾心态所以才会活得那么累。
看见辛苦得来的奖杯从半空坠落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摔成碎片,这场球赛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堂课,学到了最后一个道理,而现在离开了这个世界就再也没有用武之地。
我以为我死了,但是身体上的疼痛越来越剧烈直到最后让我无法忍受地叫了出来,我拼命地用全身的力量让自己挣扎,只是所有的经脉仿佛都阻隔了血液的流动然后变得麻木无法动弹,像是被套上了枷锁有着不计其数的绳索束缚在我身上,每一次想动就会牵扯到那些枷锁于是疼痛更加剧烈。
四周的气息让我感觉有点熟悉,朦胧中我看见领奖台下的易倾突然长出翅膀向我飞来,然后天空中开始飘落数不清的羽毛洋洋洒洒遮蔽了整个天空,她从雪白中冲出用翅膀拥住我,霎时间变得很温暖没有了疼痛的感觉。
但是她的翅膀开始渗出鲜血,白色被渗开的血染成艳丽的红,醒目并且刺眼。
我大喊她的名字,然后猛地闭眼,温热的液体从脸颊滑下无声唯美灿烂。
然后在睁眼时周围的一切都变了,我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场景,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白色的被子和床单。
我喊着易倾的名字用力让自己从床上坐起来,但是只要用力就变得浑身疼痛使不上力气。
“小禹,你醒了?”听见妈妈略带哭腔却又惊又喜的声音,手中的面盆“咣当”一下坠到地上开始旋转,面盆里的水洒了一地然后妈妈的整双鞋子和裤脚都打湿了。
“小禹,你终于醒了。”开始哭得很厉害冲过来俯到我的床沿想要抱住我却又怕碰伤了我的身体。
我努力把头转过来却看到俯着的妈妈头上有几根醒目的白色头发,她老了很多。
一切变得有些莫名其妙明明我在球赛上得了奖,明明我看着自己身体变得虚化然后飞上了天空,可是我却躺在了这里。
“妈。这是哪儿?”连我自己都听不清的微弱的声音,好像很久都没有说话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发出声音了。
“小禹,你真的醒了!”第三遍,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又那么难以置信但我总觉得所有事情的片段都难以连接于是被裁成一片有一片细小的碎片依次堆叠直到很高很高然后又摇摇欲坠。
“你在医院,小禹,你知道吗,你已经昏迷了整整一年还多了。”妈妈抬起头来我看到变得很憔悴的她让我有些认不出来,我从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变得这么老以至于我都不敢相信。
这句话像是一声洪亮的雷霆莫名地轰击在我的脑海中,一年多,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
事情变得更加匪夷所思,那些堆成叠的纸片被轰击然后燃烧成熊熊火焰,轰然倒塌只留下黑色的灰烬。像是站在阡陌纵横的田野上,一望无际却又找不到方向,突兀耸立的稻草人和头顶盘旋的麻雀都迎着风嘲笑我的愚昧。
窗外的天气变得有些阴郁使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什么叫……我已经昏迷一年多了?”突然变得有些诚惶诚恐,像是猜到了一些事情却又不敢相信或者说是不愿意相信。所有的事情变得可笑并且难以置信,我像是活在童话故事里却总是被迫接受着悲伤的故事和结局。
“从你出车祸那天开始,你就一直躺在这里,妈妈还以为……以为……”继续止不住的抽噎。也许一年来都只是日复一日地照顾着,但当我真正醒来的时候你却哭花了颜,一年多的积压因为我的一睁眼而全部泄露,眼泪有时候并不是因为懦弱而是因为坚强了太久。
所以我从澳大利亚醒来,到回到丰泽然后流浪最后直到捧起那个奖杯,这些都只是我的梦罢了?
我开始变得呆滞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我活了一年,在床上躺了一年,却只是做了一年的梦。
于是一切都变得豁然开朗,因为是梦所以我会在车祸之后毫无损失地醒来,因为是梦所以我经常听见耳边有人在叫我,因为是梦所以我会在梦里梦见自己躺在病床上。我会时不时地偶尔疼痛,在被打的时候没有痛楚,在主动撞上一辆车的时候完好无损地站起来拍拍尘土,都因为那些是我做的毫无逻辑性可言的梦。
只是我还是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就算我在醒来之前闭上眼卑微地说如果可以,就算重新来过也好。但人总是贪得无厌的东西,我们可以被逼迫地退而求其次,也可以贪婪地得寸进尺。
我想我梦中所见的一定是发生过的,也许是上辈子,或者下辈子。也可能是在我抬头仰望的另一个时空里的我所经历的,因为那些真真切切的感受,我在梦里的眼泪和欢笑都是真的,都存在在我的生命里成我我记忆的一部分。
我分明地记得澳洲墨尔本的圣保罗教堂和丰泽的小教堂是完全不同的,我感受过那些柔软的沙子覆盖在我的身上有些温暖也有点点冰凉。在易倾用冰冷的眼神看向我的时候,我的心痛和我的悲伤都真实地存在,我妄想抵抗试图去改变一些事情。然后我努力在球赛上找回昔日的感觉努力地去打败景宜翔,也亲手把自己送上失败的路。
还有我站上火车站台转身眺望丰泽时不舍却又向往的矛盾心态,我努力地挣扎在社会的最底层用为数不多的酒来麻醉自己,那些酒的味道是我一直向往却从来都没有找到过的。那个素未谋面的云姐依旧清晰不像是梦会有模糊的感觉。
那个冰冷的雨夜,那一口带着泥浆的面包,喉咙口泛出的泥土气息和再也抹不去的卑微落魄。
所有的细节所有角落的所有灰尘,都记得清清楚楚没有瑕疵。
所以那不是梦,一定不是。
我平躺在病床上两眼空洞,望着天花板不停地思考到底那一边才是真实,也许这也是我的一个梦,我又梦见自己躺在病床上只不过这次是梦见我醒来了。
“医生说你会在预计一周内醒来了……的确是醒了。”妈妈把地上的面盆拿起来重新打了水又拖了地,试了很多次水温后湿了毛巾帮我擦脸。
“妈,你说人是不是向往幸福的?”依旧空洞的眼神却突然开口说话。
她略微怔了一下,然后笑着跟我说:“当然。”
“那梦是不是都是潜意识的反映呢?”
“嗯。”虽然有些毫无头绪所以难以理解但还是点点头。
“那为什么我们还会做悲伤的梦?”
如果连梦都变得悲伤了,那么现实必然更加让人无奈。如果连梦都是一个悲剧,那么就算重新来过又能够好到哪里去。
会有悲伤的梦是因为我们的内心本就是蓝色的,无法光彩亮丽所以也无法欢乐明朗。
我在最后闭上眼的那一刻手里还是紧紧地握着手机,染着鲜血的屏幕和“对不起”的黑色字体。醒目鲜明的反差,这本就是悲伤的颜色,我在花海中仰卧却被刺伤了心,在海浪下滑翔却被水覆了脸颊。所有美好的东西必定都离危险最近,所以其实我并不向往美好相反地我在努力地排斥它。
一场梦魇化作夏季的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打在玻璃窗上然后瞬间粉身碎骨,有时候我们缺少的就是这样一种粉身碎骨的悲壮和勇气所以才会一直臣服于外物。
“妈,现在是几月?夏天吧?”木讷地望着窗外不停坠落的雨点拼凑出遮天蔽日的恢弘,它们把天和地连结在一起,把天上的讯息带给人间。
只是它们早已明白自己逃不开死亡的命运所以勇往直前争先恐后,因为等待死亡才是最可怕的事情,就像现在的我,就算醒来了,还是只能躺在病床上一无是处。
我想闭上眼睛,也许还能梦见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人和事,我想知道结局就算是悲惨的,就算到最后我们都聚在一起抱头痛哭但好歹是我的另一个人生我也想好好地把它活到最后因为那也是我用心去演绎的一场戏。
只是所有的梦都只有一次性的使用权,也许只要一个翻身就已经天差地别,我们在拥有的时候不懂得珍惜妄想逃离然而到了失去的时候却放声痛哭苦苦追寻。
可是我也为它付出了很多这是不可否认的,像是突然跳戏了的电视剧,不连贯的剧情和翻天覆地的感情总是在脑海里不停地叫嚣。
七月份,盛夏。
我昏迷的时候是二月,所以整整昏迷了一年零五个月。
我很好奇现在的易倾会是怎样,是不是有收到我最后发的那条信息。只是所有的好奇都只能放到暴雨下冲刷然后晒干了埋进心里——现在的我只能躺着望着天花板然后发呆。
听到我醒来的消息后倩儿和程诺他们都很快地赶来看我了。
樊阳还是大大咧咧地还没开门就嚷嚷着我的名字,结果被护士警告再大声喧哗就要被“请”出住院部了。然后樊阳很无奈地挠了挠头转头冲我笑。
程诺走到我旁边把手中的花放到床头然后冲我笑了一下就找了凳子坐下把地方让给身后的两个女生。
依凌跳到我身边抓起我的手笑着说,“哥,你可算醒了,我们可是一放学了就到这里来陪你呢。”她又很甜地笑了一下然后转头看向倩儿。
倩儿微微一笑随即又长叹了一口气,“你终于醒了。”
很沉重的语气和依凌的截然不同,然后飞快地转身走到窗边,抬头说,“今天的雨很大啊。”
如果眼睛红了就让它红吧,因为变成别的颜色的话是很恐怖的。如果流泪了就任由它流吧,因为如果强忍着它会倒流回心里变得汪洋似海。
有些情感是必须要宣泄的。
本来突然醒来让我对原本生存了十几年的世界变得陌生了,然而再次看到他们的时候一切都回来了,樊阳还是一样大大咧咧,程诺还有一样考虑周全有绅士风度,依凌还是一样活泼开朗,倩儿还是一样沉默喜欢把感情放在心里。
原来时间并不会把一切都带走,它只带走了一部分,而我所在乎的都还没有变,都完好无损地留在原地等我回来。
现在我才明白“你终于醒了”包含了多少的感情多少的含义,因为它的潜台词就是“我们一直在等你,而最后终于等到了。”
然后莫名地我的眼眶也变红了,我笑着哭了,我说,“我回来了,这次我再也不走了。”
我想如果时间可以静止,这一刻是我最幸福的,那就让它永远都静止在这里,凝固在我笑着流出的眼泪中略带甜味,万年以后还是如同初生的婴儿一般娇嫩纯洁。
永不停歇的荒凉的雨,像是会一直下到时间的尽头,在我耳边奏出不同的回响,屋里的人突然间都失了话语没有人开口,然后一起变得沉默。于是被外面喧闹的雨声衬托得更加寂静,如果不是房里还开着灯的话就有点演恐怖片的感觉了。但光是这样也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却堵在嘴里说不出来。
最后倩儿起身然后跟我说,“小禹,我该回家了,你醒了我就放心了。”然后推开门把背影夹在门缝里。
倩儿出门后外面的雨下得更盛了,似乎这一季的雨都要在我醒来的这一天下完,以便后面可以艳阳高照。
只是我未曾看到,倩儿出门口眼泪就开始止不住地流,缓步走在雨里又看不出是泪还是雨,嘴角上扬笑得很真心却也很牵强,然后雨变得更大,一波又一波地冲刷着。
我不知道在我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倩儿吃了多少苦,但是我知道在梦里的她跟随我出走是承受了比我更强烈的苦痛的。倩儿永远是倩儿,不管是梦里还是梦外,她的性格都是这样。如这盛夏的暴雨一样疯狂却又让人看不出它的目的和初衷。
“终于等到小禹醒来,整整一年半了,每天我都陪在他的身边每天都向天空许愿希望他能够醒来。虽然有些迟到但终究还是醒来了,只是一醒来就要面对这一年多之间翻天覆地的变化的他,还躺在床上无法动弹让人心疼。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去表达我现在的情绪,本就是不善表达的人却要表现出那么复杂的感情。我只是喜欢这样走在雨中让大雨冲刷我所有的疲惫,把自己放空去面对正虚弱的小禹。这是我现在能做的唯一的事情。”——凌倩儿。
这是我醒来的第一天,程诺主动要求留下来陪我,然后樊阳也坚持要留下来。
“樊阳你就不能明天,轮流着会死啊非要我干什么你也干什么。”
樊阳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偷瞄了程诺两眼,“我不是怕,怕……”
“怕什么!我们两大男人能干什么!还不快滚。”
依旧是被樊阳和程诺的吵嘴逗笑了,是我醒来之后第一次笑。
把光线调到最弱,我们在黑暗中凝望着微弱的光芒,我说,“程诺,昏迷的这段时间,我做了一个很长很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出车祸之后就完好无损地醒来了,然后你告诉我易倾和景泽在一起了。”
“啊。”程诺削着苹果却突然叫出声来,殷红的血从指间渗出来,滴到白色的床单上然后从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程诺有些不自然地拿纸巾擦掉手上的血。
我说程诺你不用这样吧,不会削苹果还非要削给我吃,流了点血就吓得脸都绷住了。
“禹哥,你说……你梦见……”
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因为那种不安的感觉曾在梦里也感受过,就是在他们告诉我这件事之前沉默压抑的气氛。
“你想说其实他们的确在一起了,对吧?”
一句话之后停顿了很久很久,因为沉默所以雷雨变得更加猖狂地入侵我们的领域,昏暗的灯光被滂沱的雨声击破,干净的窗玻璃被密集的雨点击破,然后随之我的精神世界也被这种熟悉的场景和熟悉的感觉击破。
程诺最后还是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然后我笑了,我说程诺,把苹果削完给我吧。
已经不需要在伤心一次了,也不需要每天把自己灌醉让自己逃避了,因为我已经经历过了。
就算重新来过,还是一样的过程一样的结局,既然我已经预见结局并且也为它悲伤过痛苦过那就不用再强求什么了。
“程诺,你说故事会不会朝我梦见的方向发展?”
“那么你是希望那样发展还是有所改变呢?”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的希望是什么。我想看到梦中我最后的结局,可是又不想再经历一遍那种心痛的感觉。
于是我没有回答承诺的问题而选择沉默。
“人生本就是这样无从选择所以从来就没有什么你希望,就算你做了决定也并不会朝你希望的方向发展。走一步看一步吧,这才是人生。我们没有能力决定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所以不需要什么长远的目光,决定你的是你的上帝。”程诺看我不说话,把苹果递给我然后起身帮我打水洗脸去了。
我们都是命运手中的一粒棋子,它让我向左,我无法向右。因为迫不得已,所以才被称为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