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工沥用戟砍下了又一个扑向他的敌人的手后,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上,身旁几个忠心的属下上前护住他。沥紧了紧缠在左臂上的衣服碎片,拄着地试图站起来。这条胳膊怕是不行了、浓烟太呛、叛徒不知道逃到哪儿去了、我们的人还剩多少、王上什么时候能回来……多重意识交叉叠撞,像个泥足深陷的噩梦。但即使是在逻辑混乱的梦里,共工沥也没有丧失冷静果断地头脑。要不是他迅捷果敢地组织士兵们迎敌,在内外夹攻的猛火乱炖中,共工军队早已被烹成一锅鲜美的肉羹,呈到敌人的庆功宴席上了。但这样僵持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共工沥已听到敌人援军的鼓声了。就在这时,巨兽出现,翩然降临。
这一幕,在共工士兵看来,是全然不同的景象:玄冥踏破祥云而来,洒脱矫健,身发七彩。人们目送它缓缓下移,欣赏并赞叹它慢动作的顾盼流转。耳畔,荡漾的是钟磬的合鸣,乐音铿锵悠长,清逸灵动,召唤出混沌的低语、洪荒的叹息。相和的,是心中涌出的温热情愫,让人们眼神变得清亮,伤痛暂时被遗忘。玄冥轻拂过它的子民的上空,盘旋停稳。共工士兵向它聚拢,心中充满敬畏又满溢欢喜。
颛顼士兵则对这从天而降的狰狞怪物感到憎恶和恐惧,它游动的身姿只让他们有种颤栗的恶心,就像不小心瞟到某只气焰嚣张的蜈蚣或蠢蠢蠕动的蛆虫。它带来的也是林间枭鸟不祥的号叫、梁上硕鼠悚人的啮噬声。刚刚赶到的庭坚军队踌躇不前,在庭坚的一再号令和威胁下,才勉强和苍舒的军队汇合。
苍舒见庭坚全身而退,难掩欣喜之情,但形势危急,只远远地给庭坚一个肯定的眼神。庭坚会意,命十几人抬出夔鼓,仰首朗声道:“夔鼓在此,风雨皆听命于我。双头怪物,受死吧!”说罢,就要击鼓进行反击。
“看来,你还不清楚面前的是谁。”共工泓垂首回应。从几十米的高度俯身下视,越过玄冥硕大头颅对视线的遮蔽,才勉强看清畏缩的颛顼士兵。可笑如豆的人群将希望寄托在一个硕大的鼓上,还列出一副决一死战的架势。
玄冥早已不耐烦小人们的叫嚣,轻轻挥动了下爪子,却掀起一股猛烈地气流。抬鼓的士兵被气流掀翻在地,或被抛到空中摔断了腿,或跌碎了牙齿。再定睛细看时,夔鼓已被玄冥握住,如网住一颗较粗的沙砾,不待庭坚反应过来,巨爪已将夔鼓碾为尘土。
这时,颛顼士兵才明白自己已被死亡钳住了脖颈,即将被卷入黑暗如深渊的风暴中。不等他们为交出肉身的方式做出选择,玄冥轻呼为雨、深吸为风,为他们登往冥界铺好了路途。身着避水甲的共工士兵一呼百应,奋勇争先,为这场葬礼拉开血的帷幕。共工沥终于勉强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向玄冥走去。凝聚了众人信念的水神,不再只是朦胧的幻影,具有了睥睨万物的风度。成功了,他这样冒险竟然成功了!可为什么这奔向光明的旅途如此漫长?身旁的一切为何都化为了流光?长路的终点,是谁向我点头致意,伸出了我一直希冀握住的手?“沥,你记住,我们是同胞孪生,你就是我,我不在的时候,请代我好好活下去。”努力活过了,也该好好死一次了。龙头旁的那张脸,感觉好熟悉,又好遥远,他看起来那么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