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爱过的人是谁!”
宫中的那名女子大声的斥喊,声音凄厉而执拗,包含着的,是她这一生的坚强,这一生的倔强。
“不是你。”龙椅上的男子沉声道。声音低低的,回荡在空荡得几乎只有金碧的大殿里。
“爱过……就算爱过呢?就算爱过——”女子重复地问着,满脸的泪从愤怨的眼中迸发,积攒了多少年,被压抑的情感悄然从密封的枷锁中渗透而出,浸得她手脚冰凉。
“不是你!”男子陡然大喊,拂袖从龙椅上站起,一双乌黑沉暗的眼中满是沧桑。
他瞪向台下的那名狼狈匍匐在地的华服女子。
“不是你,一直都不是你,在很早之前朕就跟你说过了,朕的这里,容得下天下,也永远不可能容得下你!”
他指着心口说的话有多决绝。
她的心口就有多疼。
“你想要当你的皇后,当就是了!你想要你的天下,就在这里,你还有什么想得到的?你的儿子被立为太子,你的女儿与邻国指腹为婚,你得到了这么多,又何必再来干涉朕!”
一旁的小太监听得浑身发抖打颤,头怯怯地垂着,眼睛一下都不敢抬。
男子从龙椅前走下,摔下了头顶的发冠,一直走向小太监,胸口好似压了一大口气,颤着声,问:“她在哪儿?”
小太监听见声音,腿一软地瘫倒在地,伏地磕着头,道:“去……去……去西宫了,西宫的……的……”
“她……真的去找……那个人了?真的……去了?”
男子的声音蕴着质疑,匪夷所思,甚至有些不敢相信。
“回,回陛下……是……是……”小太监哭着回,磕着头,一下一下,撞在冰冷的石面上,恳求面前的人……能够开恩,放他一条生路,“姑娘临走前,说、说让奴才,给陛下带句……话——”
脖颈猝然被狠狠地扼住,小太监未说完的几个字生生卡在喉咙。他整个人都被提了起来,对上男子冷漠得毫无温情的眼睛。
“朕不想听。”
男子好似想要掐死面前的小太监,小太监快要觉得无法呼吸的时候,男子却突然松开了手。
小太监逃一样地往后爬着,用力地大口呼吸。他无意回头,模糊中看见男子手上刺进了一根金灿灿的发簪。
男子手背上淌着血,漠然地看着,身后传来女子凄凉悲切的尖笑,和媚骨的话声:“……陛下,臣妾想要的,难道不是陛下想要的么?这皇宫,这天下,历经了多少年的复仇!”她声音凄切,满脸泪痕,却轻缓地笑道:“你都得到了。你恨的人,是不是没有得到?”
男子冷着眉目,拔掉了手心的发簪,甩在地上,垂眼看向小太监:“备马。”
女子华服中攥紧的双手扣进了掌心,她笑了两声,道:“顾常,你走吧。”她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语气说出的这句话,心揪紧了,就突然松了,再也没有力气去心疼什么:“我不会再做什么皇后了。”
小太监从地上爬起来,踉跄地出去宣告。
男子蹙了一下眉,他未能理解女子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更不愿意去理解,包括这名女子爱过他,恨着他,束缚着他……这才是囚牢,这天下才是囚牢,当发现自己插翅难逃,走遍天下都无一处可躲的时候……就没有什么,能比着更痛苦的了。
所以,他太想离开她。
他太想念她。
他当然也知道,他想念的那名女子,终于赢了他,前去了西宫,将他怨恨得,甚至想要粉身碎骨的那个人的身份,从这囚牢之中带了出来,带到了她自己的身边,成为了她这一生中,唯一珍贵的人。
大军整顿完毕,飒飒东风随袭,男子一身战甲,跃于马上,拂袖而过,厉声道了一字:“追!”
他耳边呼啸着一个声音,是女子曾小心翼翼,放在他心里——你将我……放在这里,可好?
第一章心中之人与逃婚
——听人说,桃树刚结花的时候,淋淋小雨,打散了一瓣花瓣都会觉得心疼。
——但到桃花满树,绿叶新出,惊蛰已过。吹吹朔暖的东风,吹跑了满树的桃花,都再难皱眉一下。
司南顶着那身凤冠霞帔,抱着那坛曾在桃花树下埋藏了将近十年的长约酒,静默地坐在喜轿里。
送亲的队伍一路吹喝着唢呐,敲打着锣鼓,洒了半路的五谷,要将坐在这里的她,送去那个她不曾去过,却要终此一生的地方。
她也曾爬上司院最高的房子,向外面张望过。走过崎岖的山路,迈过滔滔的云江,那里,是水隔天边,北燕的另一条界限。
媒婆将轻盈的红盖头,遮在她头上赘重地凤冠上时,满面还是笑呵呵的。
同她道些福气的话,又对她讲了许久那个遥远的地方,可以让她的下半辈子不再住在这贫寒空落的司院,而是会富贵年华,儿孙满堂,衣食无忧。
可媒婆又哪里晓得她的心思呢?她心中似早就深埋下过一个令她此生不愿辜负的人。
或许,在穿上这身喜袍之前,她心中还是会期盼着,殷切地希望自己会嫁给那名无故就扎根在她心中的人——若是人心中有如此的念想,又怎会再估计什么贫寒,在意什么富贵呢。
司南从大红的云袖中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怀中的那坛旧酒。长约酒的酒塞上,还沾有些许未干的泥土,一条隐约的红线在瓶颈处将其紧紧地捆束。
这是她前不久,刚刚从树下挖出来的。
想必不久之后,她将再度把它埋下去,埋在另一棵树下,将埋着……便将她这小小的心思,也久久地埋下去罢。
司南极轻的笑了一下,她方要抬起头,喜轿却突然一停,几人抬着喜轿不稳的退了一步,随即传来的,是一道粗犷的吆喝声。
喜轿外面的锣鼓唢呐尽在这道声音下戛然而止,半路欢声笑语的喜气亦是于此刻烟消云散,抬着司南的喜轿不动声色的后退。
不过几瞬,窗边的红帘子被人悄然掀起,司南微微转过头,红盖头遮着看不清人的模样,只听媒婆的声音强压着颤音,吞吐地传了进来。
“姑娘莫急,是、是路遇了这儿常见的小贼,只是要些银两,便能放我等过路。姑娘请再稍等片刻,莫要出声……”
说罢,红盖头被一阵风吹得微拂,是媒婆放下了帘子。
司南一时发怔,原来不知是何处的宵小劫路而来,将这帮送亲的队伍堵在这里了。
怔了须臾,司南摸着怀中的酒坛,开始想逃。
对,逃。
这是一个离开的机会,她大可趁无人注意时逃出这里,离开云城。她可以去一个不会有人将她认出的地方,重新过起她本该过的生活……最起码,不会有人认出她,她不会认识任何人。
计不旋踵,司南正动身思量着离开的方法,忽然听见喜轿外的嘈杂声愈发愈大。四周同去送亲的人也跟着一同窸窣议论争吵了起来。
司南细听,一道是媒婆的声音,声音惶恐打颤,尖着嗓子大喊,句句挑起一个刺耳的高音,喊着“长乐府”的名号。
另外一道,是一名男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