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晚逐渐降临在天际,白日间的一切喧嚣都各自恢复了宁静,点点繁星挂在漆黑如墨的天空,明亮而遥远。
赶了一天路的灼灼和辗迟在天黑前找了一处洞穴暂时休息,说洞穴其实也勉强,里头是一间石室,除了些干草外再也没有其他家具。
这石室自然不是他们找的,出了迷雾石阵虽然不至于迷路,但越走越是荒凉,除了石壁草木外几乎没有人烟。
虽说灼灼连夜赶路是没问题的,但辗迟虽说体力也是不错,远超同龄人,可到底没修炼过元气,赶了一天的路已经让他筋疲力尽,夜晚自然得休息。
最后灼灼随意寻了处较为结实的山壁,直接用元力给轰出来一间石室。
辗迟百无聊赖得啃着背包里的干粮,眼睛不时看向一旁闭目打坐的灼灼,此刻的灼灼,虽然外表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但不时有金光自她眉心处出现,颇为神异。
灼灼睁开眼,一道紫气自她眼眸中闪现,她睁开眼眸的一刻,正好和辗迟望过来的目光打个正着。
辗迟吓了一跳,再仔细看,却是什么也没有,那双眼眸琉璃般剔透晶莹,也如琉璃般隔绝着世间一切探索追寻的目光,惊艳的同时也不免觉得遥远。
灼灼看了眼辗迟,伸展双臂,笑道“今天和零打的那仗,可输得很惨吧。”
“那只是,只是我一时失误,下次要它好看。”辗迟永远的死鸭子嘴硬,抵死不赖帐。
灼灼赏了他个大白眼,骗谁呢,连零化都搞出来了,你还仅仅是发挥失常?
“不过,灼灼。”想到某个环节,辗迟不由得握紧了拳头,低声问“当时,我曾有一阵子失去了意识,醒来后,你就在我旁边了。”
“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灼灼沉默片刻,辗迟虽然神经是粗了些,对某些事却有异常的敏锐性,最终她道“如果你真的想知道,那我可以告诉你,不过。”
她笑了笑,轻声道“这个答案会远远超出你的意料,甚至于,会在你成为侠岚的路上成为一个不可逾越的沟壑。”
她难得郑重的语气,不复以往的散漫,辗迟怔了怔,他抬起眼,注视对面少女悠远深湛的目光,不同于这个年纪的早慧,带了那一点劫后余灰的沧桑和淡漠。
良久,他道
“是,我想知道。”
声音清亮如同溪涧永不断绝的流水,掷地有声。
灼灼点了点头,也不打算瞒他,若辗迟只想做个普通人,那她是绝对不会告诉他真正原因,但既然辗迟选择了这条路,那么。
“当时的你,应该是受到了刺激,所以。”她直视辗迟的眼睛,继续道
“你的情绪负面化,导致体内的零力迅速占据你的大脑意识,也就是说。”
“那一刻,你,已经变成了—零!”
最后一句话自她唇中缓缓吐出,字字清晰,辗迟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不,不可能的。”若是其他人告诉他这个事实,辗迟一定会破口大骂。
可对面的灼灼眼光平静,卷长睫毛下的眼眸,亮而清晰。
她看着辗迟最初的愕然,不可置信,到最后的痛苦,整个过程中没有一句的安慰,只平静而清晰得告诉他一个事实,一个残忍的事实。
“我最初注意到你,就是因为你体内的零力和元气。”
“按理说,一个人不可能拥有两种对立的力量,但你的身体很奇怪。”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点了点辗迟的额头,“感受一下体内吧。“
随着灼灼的一指下,辗迟的身体变得前所未有得空明,体内的两道光团在他体内散发出刺眼的光芒,分别占据丹田两处位置,倒有井水不犯河水的意味了。
这感觉只在刹那间,辗迟再睁开眼,灼灼已经放下手指,笑意盈盈得道”怎么样,感觉如何?“
感觉?辗迟苦涩一笑“所以,我,是个怪物?“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灼灼答得漫不经心,明亮的眼眸注视着辗迟,眼底深处有莫名的神采。
“如果你有足够让世人震动的力量,哪怕你是个怪物,他们也只敢仰望你、敬畏你。”
物竞天择,弱肉强食,是世间不变的真理。
强者受人尊敬,万人敬仰,而弱者只能跪伏强者脚下卑微如蝼蚁。
所以,就算你是怪物那又怎样?只要你有了绝对的力量,没人敢轻视你,他们只会像蝼蚁一样跪伏在你的脚下。
辗迟震撼,从没有人给他灌输这样一个理念。
灼灼所说的,那是一个崭新的、残酷的世界,里面或许有繁华欣荣,可更多的是血雨腥风,一个不慎便会葬身悬崖,粉身碎骨。
“不,灼灼,你说的。”
“是不是残酷,黑暗,冷血?”
灼灼截断辗迟的话,没有任何的不忍怜悯,只是那般平静得诉说,却比任何的言语都要令人心寒。
“这世道就是如此,辗迟,无论如何,只要你选择踏上这条路,这便是你将来要面对的。”
她拾起块石头,咔擦一声碾碎“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辗迟沉默,可他的眼眸依旧是那般的明亮,仿佛世间所有的黑暗都无法让那双眼眸有半分污浊。
和灼灼预想的有很大差别,这个在她看来原先是鲁莽甚至是死脑筋的少年,这次甚至没有跟她大声反驳。
“灼灼,或许你说的是对的,但我相信,时间会证明一切的。”
灼灼笑了,她明媚的笑靥带着几分纯澈美丽,竟是和少年人的笑容无异。
她平常的笑,固然更加炫目华彩,可那样的笑容美则美矣,可近了却只感到莫名一股寒气。
时间,或许会证明一切。
但同样,有些东西也会在时光庞大的洪流下消散,流逝。
人不轻狂枉少年,回首风霜望沧年。
“好,辗迟”灼灼轻声道
“希望,你能永远这般。”
辗迟看着身旁的少女,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眼眸中的温和吧,他知道,她的心很冷很黑,怎么捂都捂不热。
他看过,她漠然踏过陌生人的尸首而豪不动容。
他看过,她语笑嫣然将那药店老板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冷酷。
他看过,她对病人家属的恳求却袖手以对。
她眼底的冰寒从未有人能将其融化,她对任何人都报以微笑,眼眸却永远是那般的睥睨森凉。
可是,是什么时候他开始追逐这个少女,不再避如蛇蝎?
或许是那一夜,她撑着雨伞看他在大雨的吹打下摇摇欲坠的模样,他本以为,她会和往常那般从他面前经过。
可是,灼灼停下了。
手执白纸伞的小小女童,永远是那件鹅黄色的衣衫明媚娇俏,明明雨这般大,她却连衣角都没有半点浸湿,执伞的手精致细腻,指甲反着明润的光。
对比当时一身泥水凌乱不堪的他,简直是天壤之别。
她在他面前停下,隔着雨幕,他却能看到她的眼眸,那双明媚璀璨的眼睛,里面却是一片荒芜死寂,像大漠苍茫的地面,不带丝毫生机和活力。
雨中,执着伞的小小女童,精致美丽到不像话,浑身上下都没有一丝烟火气。
仿佛,是雨夜里行走而出的幽灵鬼魅。
他突然打个寒噤,不知是被冻着了还是被吓得。
灼灼却开了口,声音飘荡在这连绵的雨中,莫名有一股森凉。
“如果是愧疚悔恨,大可以去拼命找回来,在这折磨自己有什么用?”
“是自己的,那就拼命找回来,不论任何代价。”
说完,女童便没有任何停留,鹅黄的衣袂飘扬,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那是在他那段黑暗荒芜的日子里,唯一的一抹光亮。
他希望能看清她,甚至希望他能真正走进她的内心?
在辗迟眼神最温柔的时刻,就被灼灼猛然抬头一泼水浇下来,浇得那叫一个透心凉,心飞扬。
“我说你想什么呢,就被这打击到了?我可对你抱有很大期望的。”灼灼那一双明亮的眼眸,眨呀眨的。
辗迟刚看她那温柔专注的神色,灼灼可没察觉出有半点不对劲。
她虽是心黑手恨,对任何人都不曾手软过,但在情之一道上,那神经粗得比辗迟还可怕。
所以,看辗迟这般样子,灼灼自然给想岔了,还以为他被打击到了。
可怜的辗迟难得有点表白的意图,硬是被她给搅合没了,此刻郁闷的想要吐血。
天可怜见,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要表白的机会啊啊啊。
此刻气氛有点诡异,灼灼却直接伸个懒腰躺了下来。
石壁坚硬光滑,若普通人直接躺上去自然会感觉冰凉,可灼灼自然不会有任何感觉的。
她眯着眼睛,眼眸弯弯如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辗迟揉了揉额头,在她身旁坐下。
“灼灼,我们明天就要到达玖宫岭了。”
“嗯。”语调懒洋洋的。
“等我们成为侠岚后,可就由我保护你了。”
灼灼瞥他一眼,等辗迟保护真是黄花菜都凉了,况且辗迟就算真的掌握了体内那股力量,实力也不能跟她相提并论。
她摆弄着指甲,漫不经心道“等真有那一天你再说不迟,况且是你要成为侠岚,我可没兴趣。”
“我总有一天能让你对我刮目相看的。”辗迟嘴上不服输,但很快他意识到了个问题“不对呀,灼灼,你,你不跟我一起去玖宫岭成为侠岚吗?”
.灼灼这下连白眼都懒得给他了“我是给你带路到玖宫岭,可没说要成为侠岚。”
“何况”她的眼底闪过一抹极深的厌恶与不屑“侠岚我可不想当。”
玖宫岭是侠岚集结的地方,可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就存在着黑暗。
可笑的是,这几年间昧谷的大幅度动作,这些侠岚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
接下来这步棋倒是不好走了。
她眼中闪过淡漠的神采,唇角笑意不明,像是远古神祇高坐云端笃定而漠然。
辗迟自然不知身旁少女转瞬的算计,他注视灼灼的眼睛,流露出一丝失落“灼灼,为什么不成为侠岚呢?你那么厉害。”
灼灼打了个哈欠,弹指一敲辗迟的脑袋,笑道“有本事做侠岚干什么,这天大地大还不是任我逍遥?”
“好了。”她斜眼瞅着辗迟,手指咔擦作响“天不早,明天还要赶路,早点睡。”
见灼灼此刻依旧是笑意盈盈的眼眸,辗迟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转身找了些干草铺在身下。
许是今天的惊险刺激到了他,不过片刻,辗迟就已经进入了梦乡。
灼灼看了眼已经呼呼大睡的辗迟,伸出右手按向他的天灵盖处,她明润的指尖闪现淡淡的金色,像是精灵流转跳跃。
在她的指尖下,辗迟额头登时闪现出一道明黄色的印记,灼灼眸光微闪,手指停留在了他的喉咙处。
只要她心念一动,这个少年便会神不知鬼不觉得永远活在梦境中。
他本身,就存在着太多的变数。
“穹奇,你究竟想做什么?利用他的身体作为载体吗?”灼灼笑意讽刺,对着迷雾石阵的方向轻声道。
她眼帘微垂,神容淡漠“可惜,上古通道彻底被毁,再怎样白费心机也是无用。”
灼灼收回手,她站起身,这一刻,她的眼神温润而惆怅,像是想到了什么久远的记忆。
她就这般凝望着夜色,像是透过那深沉的夜,看到她想见到的人。
深夜,少女倚着石壁,夜风吹起她鹅黄色的衣袂,带着微微的沧桑与无奈。
你们,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