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幽和拉斐尔之间又有了变化。人的心境一旦改变,相处的模式也会随之改变。拉斐尔越来越像一位真正的父亲,他陪着雪幽产检,学习一切可以帮助雪幽缓解病情的方法。
为了方便照顾这对母子,他辞去了工作,连最后一份收入都没有了。每一分钱他都要精心计划,算了又算,才肯花出去。他这个花钱如流水的人,此刻也真正的体会到了生活拮据这几个字的涵义。
而雪幽,肚子越大,身体状况就越差,每天二十四小时,她几乎有十八个小时是在昏睡当中度过。
随着预产期的接近,他们总是刻意避开这个话题,假装她还很健康,假装她有很强的体力能熬到生产结束,假装他们的未来还很长。
这个时候,假装也变成了一件乐趣。
但雪幽知道,每当夜深的时候,那个男人总是会悄悄出现在她的房间,然后一整晚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他在怕,她知道。他怕她会就这么一直昏睡下去,他怕她会丢下他和孩子,独自逍遥快活。
她总是想告诉他,他该对她有信心。无论多困倦,总会有清醒的一天,就像是无尽冰冷的黑夜,总会有温暖的太阳缓缓升起的那一刻。没有他和孩子,她去哪里逍遥?哪里还能让她快活?
但这话,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她太倦了,话还梗在喉间,就已沉沉睡去。
罢了,明天再对他说吧……
天钢蒙蒙亮,雪幽就被一阵疼痛惊醒,她还没喊出男人的名字,拉斐尔就已经紧张的抱起她。雪幽痛昏过去,拉斐尔开着车子,不要命般的加速加速再加速!
虽然早已经有了准备,但一旦迎接这一刻,拉斐尔的心都在颤抖。恐惧更像是蔓延生长的蔓藤,一圈圈,一根根,紧紧地勒着他的呼吸和心脏,没有一丝空隙。
躺在病床上的雪幽,有短暂的清醒。
握住拉斐尔的手,她哀求“拉斐尔,如果我不能活下来,请帮我好好照顾他,疼他,宠他。但是别告诉他的妈妈是我,我太没用,没办法给孩子做一个好榜样。”
伸手抹去雪幽的泪水,他强忍惧意“你怎么会没用?幽幽是全世界最勇敢的母亲,他会以你为骄傲,你会是他的偶像。”
她笑“是吗?那你一定也要告诉他,我很爱他,用自己的生命再爱。”
他一脸不赞同“好,那就活下来,亲自告诉他。否则,我会造谣,诽谤,把你贬得一文不值,所以你决不能狠心的扔下我们。”
他等着她的承诺,她需要体力度过漫长的手术,他也需要她的承诺来支撑。
可她怎么给得起?承诺和谎言往往只有微小的差别,她没能力做到的事,却还要答应,那就是谎言。
她望着他,仿佛要将男人的一切都看清,看仔细,然后深深印在心里“拉斐尔,谢谢。”
她没有回答他,她回避了他的问题。
他还在犹豫是把她拖起来狠狠打一顿屁股,还是再想办法威胁她,骗得她一个承诺。但时间没有给他机会,雪幽病床被推进了手术室,红色灯亮起,那一道厚厚的门板阻隔了他们。
男人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从没有如此惧怕过,就算明天是世界末日,他都不会像这样的心惊胆颤。他将脸埋进了双腿之间,将自己困在了黑暗之中。
如果医生走出来,对他摇摇头,那他一定马上就会失去呼吸。怎么办,他又开始怕了,像一个胆小鬼,连头都不敢抬起的懦夫。
博雅和peter闻讯赶来的时候,手术室的灯依然亮着,拉斐尔坐在地上一动不动,要不是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一定会被认为这是一尊雕像,名叫等待的雕像。
手术已经进行了很长时间,护士医生来来回回,他们等的心焦,却没有人照顾他们的心情。
最后,还是peter冲动的拦下一名护士,询问着手术的情况。
那名护士,什么也没说,只是望了在场的三个人一眼。但那一眼,却足以让他们僵化。
博雅趴在peter的肩上哭泣不止,peter一脸沉重,却不得不安慰身旁这个孕妇。
突然,拉斐尔像疯了一样的跑出去,在众人还未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消失在医院的走廊。
他疯狂的奔跑着,没有目的,只是一味的奔跑。
终于,他瘫软在草坪上,月亮被掩在云彩之后,看不清他的表情。
拉斐尔拿出口袋里的手机,冰凉的手指按下了一串数字。
“喂。”电话那头响起了一道充满威严的声音。
“爸爸,救救她,救救幽幽,求求你,救救她,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只要你,救救她……”朦胧间,他不知说了多少次‘救救她’,仿佛他在意的不是电话那端的人有没有认真听他说话,而是想发泄,把心中的悲恸和恐惧一并的发泄出来。像一只身受重伤的野兽,只能通过无尽的哀鸣,来缓解致命的疼痛。
而电话那头,听到儿子这样带着哭泣的声音,只是轻叹,然后缓缓地挂上了电话。
今天,天气有些阴沉,让人喘不过起来。
蓝澈依旧一身合适不能再合适的西装,迈着沉稳的步伐从电梯里走出。还未走到办公室,却见到他最得力的秘书,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在他的楼层来回踱步。
见到蓝澈,莫曼如突然哭了出来,忘记了上司和下属的关系,忘记了应该保持的安全距离,她跑上前,激动地拉起蓝澈的袖口,哭着说“总裁,去看看她,求求你,去看看她吧……”
莫曼如很不对劲,蓝澈挥了挥手,身后跟着的高层虽然好奇,却依命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顶楼。
扯下莫曼如的手,蓝澈冷漠的饶过她,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看着这样的蓝澈,莫曼如忽然豁出一切的大喊“总裁,雪幽就要死了,这么爱你的雪幽就要死了!难道你也不想再去看她一样吗?!她为你做了多少,每天为你做便当,却不敢让你知道!她为了帮你保住公司,游说公司股东站在你这一边,她默默为你做了多少!如今,她为了生下你的孩子,就要死了。这样,你也不想看她一眼吗?!”
蓝澈顿住步伐,僵硬的身体微微发颤,他以及其缓慢的速度转过身,锐利的眼睛带着任何人都惧怕不已的凛寒,仿若恶魔,一字一顿的问道“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莫曼如闭上了双眼,掩住了那里不断流露出来的凄哀和悲凉。雪幽,你究竟爱上了一个什么样的男人?现在,就让我为你做最后一件事吧……
当蓝澈赶到医院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他找不到任何有关她的痕迹,就仿佛她不曾出现过,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他的右手紧紧握住,好像攥着一个对他来说极其重要的东西。
忽然,他刚转过身,一个结实的拳头狠狠地落在了他的脸上,因为毫无防备,蓝澈有些狼狈的扶着墙,稳住自己的身体。
他危险的眯起深邃的黑眸,向前望去。
一个毫无印象的男人。
Peter看着蓝澈,好不被他的眼神吓退,他咬牙,握拳,极力忍住想要杀人的冲动。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沾染血腥,今天却因为这个无心的男人几乎想大开杀戒。
“你是谁?”蓝澈问,声音凝结了寒冰。
Peter拿出一份文件,用力的仍在蓝澈的身上“我是谁你没有资格知道,你只需要拿着这份文件赶快消失,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视线之内!”
蓝澈疑惑的打开,一张冷凝着的脸,在接触到文件的题目时赫然变得震惊!
竟然是……
绝世财团百分之十的股份!
“这是……”他缓缓抬头,问。
Peter转过身,痛苦的不想再去看“好好收着吧,这是雪幽留给你最后的礼物。”
拳头紧了又紧,答案呼之欲出,他的喉咙干涩的竟然不能完整的发出声音“她……死了?”
Peter身子僵硬了一下,没有回答,举步离开。
蓝澈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
他低头望了望手中的文件,已经被他捏的满是褶皱。
他的眼神未变,但好像有一层更加深沉的情绪从他的黑眸中快速掠过。
缓缓地,他摊开了一直紧握的右手,那里已被某个尖锐的东西刮的满是伤痕,还不停有鲜血从掌心中不停的落下,滴在冰冷的大理石上,晕成一滩滩奇异的花朵,仿佛是开在地狱中的曼珠沙华,妖冶,神秘。而那花的颜色,有些刺目。
在那满是鲜血的掌心里,好像有什么在散发着光芒,好像钻石,又好像是星星,但最终还是被鲜血模糊了样子……
很多时候,爱情本身就没有轮廓,想摸摸不到,想看也看不清。有的人穷极一生,用尽一切,都为了它而努力着,但不知,它也许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模糊了样子。很多年后,回首望去,才知道原来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一场痴人,在做的痴梦而已。
只是这个梦,有些疼,有些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