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蓟清的男人时常约我，可我也既不给面子的时常拒绝。因为我不想给他希望，不然他那一天失望了反而算我头上了。
可是有一天，他托人带了一些花种和一封信给我。我感到很奇怪，但也很开心，因为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收到花种。
我很不乐意地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读完内容后，我哑然了。信上没有写多少话，但却有一丝慎人的感觉，尤其是一首诗：
闲月晓得清闲
月影晓得黑暗
你可晓得，
我的等待、我的思念，
还有我魂归阎罗，
神情消散。
我琢磨了一会儿这首诗，领悟到，他的意思是……他想我想到魂都归了阎罗？我不禁心里发颤了，我又细读完这首诗，一瞬有些微愣，我竟不知道，我认识的这个每次见面都满脸笑容的人，居然这么懂得忧郁的情调。
但其实让我动心的不是这首诗，而是这潇洒的字体，我觉得这字体写得甚合我意。在那以后，我又看了很久这封信，看的不是内容，而是画面。
上面还写了其他内容，不过是告诉我见面的时间地点。不过这个家伙是有多心急，上午送的信，下午就要见面，约定的地点还是在某座桥的桥头。
让一个内心欢乐的人写一首伤情的诗着实不容易，我想，他写信的时候一定很纠结。否侧这封看似是信的信，没有称呼，没有问候，除了套着一个信封，完全不像是一封信。他大概是想了很久，才忘了写信的基本格式。
一般两人见面时应该是你对我笑，我对你笑。可我在见到他之前，就练习了一系列厌恶，生气，不耐烦的表情。我觉得刚一见面表情态度很重要，我幻想着能让他第一眼看到我时，就对我很失望。
可事实证明，相同的表情作用在不同的人身上是有不同效果的。
我记得那天下午，天气格外的好，只是略有小风。我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路晃荡到了约定地点，我特意穿了一身工作服，还是我不常穿的黑色。又特意绕了好几条街，还是我不常去的街，我希望可以迷路。但结果证明，正是因为不常去，才不知道我绕的街最终还是通往那里。
那时，我看到桥的中央站着一个青年，他背对着我，穿着一身纯白色的西服，戴着一顶高帽子，一只胳臂撑在石壁上，单脚站立着，一副悠闲的样子。
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但随即又想，他不把头转过来，我该怎么去冲他生气。
没想到他突然转过头来，我在紧张之余换了一张生气的面孔。很久之后我都在想，他当时见我一脸怨气，是怎么平静没心做了一个非常会心的笑容给我的。
我被他的笑容愣了神，只见他走过来，只给我一束不知名的小花，他说：“刚才在路边摘的，给你。”
我思忖后接过野花，顺便说：“所有给我礼物的人都会送我花，但是只有你不同，你送我花种，他们不知道，这才是我想要的。所以我过来谢谢你，不过，什么事找我，说完赶紧走。”
“第一说明我通情达意，第二我找你出来约会，一时半会儿可能走不了。”
这句话极大地触怒了我，我不惜撕破他的脸皮，对他说：“我想知道你是否听过‘修养’这个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已经拒绝了你两次。有点脸皮的人都应该知难而退。”
“如果你做一件事已经失败了一百次，你也要相信，第一百零一次，可能就会成功。”
他说的那句话，我记了很久。没有发生的事，没有人能百分百的肯定。那时我很佩服他的恒心，但恒心一按在他身上，我就觉得那是死皮赖脸。
“难得你有这种觉悟，可你不觉得把这种觉悟用在追你女孩儿上太可惜了吗？”
他没有再说话，考虑许久后，他说：“用来追喜欢的女孩儿，我并不觉得可惜。”我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回答，一时间竟没有了话。
“如果我一直拒绝你，你是不是真的打算求我一百次？”
结果他很坚定地对我说：“会。”听他这样回答，我就有些后悔了，我后悔心里太不坚定了，我应该再多等上一些时日。
我突然注意到他的身上有水，就问：“你身上怎么都湿了？”
“别提了，我刚才刚一出公寓，楼上就泼下来一桶水。”他又很无奈地说，“可我为了见你，连衣服都没换。”
我不禁噗嗤笑出声来。
“你怎么这么喜欢在别人倒霉的时候幸灾乐祸？”
“我觉得你这个问题很没有逻辑。”
“为什么？”
“不在你倒霉的时候幸灾乐祸，难道要在你走运的时候幸灾乐祸？”
见他哑口无言，有些许悲愤却又强忍着，我又笑得合不拢嘴。估计他也觉得我是故意拿他说笑，便随着我一起笑了。
然后我拿出他给我写的信，试探性地对他说：“这首诗，是你自己写的？”
“怎么，有什么不好吗？
“我不是说这诗，我是说这字。不会是你找人代笔的吧。”
“不好意思，我从来都是一个独立的人。”
我被他这句话扫了兴趣，就故意贬低他说：“你的字写得很漂亮，不过，只适合欣赏。如果要读内容就会觉得很恶心。”
“你是说我的这封信写得华而不实？”他有些微讶，我觉得他显然高估了自己写诗的水平。于是我郑重的点了点头。
“没关系，最起码这封华而不实的信仍帮我把你给约了出来。”看着他，我在想，说句什么话，可以让我眼前这个自以为是的人觉得他真是丢足了面子。
“省省吧，先生，我只是给这字的面子。”但他还是满面春风，丝毫没有因为我的话感到难堪。
我也很好奇一般人在写信邀请别人时，一定会先委婉询问一下是否乐意，或是否叨扰。于是我问他：“你就不怕我下午不在，你的计划又落空了？”
“我想人打听过了，你下午很闲。”
“你向谁打听的？”他没有在说话了，只是没有经过我的同意，拉起了我的手，还没等我回话，就说：“我们去公园。”
我很清楚的记得我当时不仅踹了他一脚，还掐了他的手，想让他放开我，但他丝毫不为所动。锐气被磨得差不多的时候，我发现我们已经到了公园的门口。
这座以幽静著称的公园彼时正坐落在我们眼前，大门很小，雕漆的栏杆已经被腐蚀得生出斑斑锈迹。一条小路直直通往林子深处，我知道，林子的背面是一面湖，只是这湖很小，小的翻不起什么波浪。只是水很清，可以看到树的倒影。因着晚上在月光下的奇特美景，有人给他取了一个很风雅的名字，谓之“小月湖”。
公园里都有些什么风景，这我已经熟到不行了。试想我平生第一大乐趣就是闲逛。漫无目的地走路，漫无目的地欣赏风景，这是很令我惬意的。记得我发现这里有这样一座公园时，我乐了很久，闲时总会来这里逛一逛。
而这个我熟悉的地方，还有我最熟悉的一个小翠竹林，林里有一座小亭子，亭里常有情人谈笑。在这亭子里能欣赏到公园湖里的风景，而且是最好的角度。
在这污浊的城市能有一处这样的地方也算不易，所以我时常来这里打发时间。虽然这座园子有些名气，但来这里的人却不怎么多。
他拉着我的手进了园子，我能瞅见有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这一处儿，那一处儿。
我觉得来这里对我来说是个不明智的选择，可就算我有什么不愿意，我已经被他拉进亭子，我不惜吼道：“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他按着我坐在亭子里的石凳子上，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只有这里才最适合讲我要说的这个故事。”
他也坐在了我的对面，看着我，又看看风景，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我手里拿着他送给我的小野花，无聊地观赏起来。我在想，什么样的人才能在约别人见面时送一束野花，还是带根的。
他突然开口道：“给你讲个故事，是关于天与地的。”
我想，天与地会有什么故事无非天文学家和地理学家会就其现象进行猜测、发现。像我这种对自然现象只停留在美学欣赏基础上的人，最多不过是读读“天地无终极，人命若朝霞。”，“人生天地间，忽如远客行。”之类的句子。
“说吧。”我漫不经心地对他说，甚至都没抬头看他一眼。
彼时的小月湖上，游荡着几只鸭子，也不知这鸭子是从何而来，记忆里每次来这里，都有他们的踪迹。还有微微的风从远处刮来，我手里的那束小野花也被轻抚得摇了摇身体。可偏偏我的头发也被吹起，捂住我的眼睛后，我将它们又夹在了后面。
这时，他终于开了口。我听到他不紧不慢地道：“很久以前，天与地是一对恋人，他们彼此诉说着内心，手牵手漫步在一个神秘的空间里，始终相偎相依，不离不弃……”
我把头抬了起来，发现他正看着我，我又看向水里的鸭子，对他说：“别停下来，继续说完。”
翠竹林的竹叶摇曳着，被风吹是会发出脆脆的响声。我觉得那种声音让人听着舒畅，尤其是还伴着他的故事。
不知黑暗控制世界多久后，一个沉睡许久的巨人苏醒了。他的名字，叫做盘古。
盘古注视了这混沌的世界许久，那一片苍凉让他感到孤独，尤其是天地相接的地方，更是让他压抑。
他记得，他睡着时做了一个梦，梦里他看了一个幻境。那样的一个幻境，他不是死气沉沉的，就像他自己一样，每个幻境都有自己的思想。
盘古向往那个世界，他只觉得眼前的世界该结束了。
于是他他举起手中的斧头，朝着天与地相接的地方劈了下去。
那一刻，天地咆哮，仿佛宇宙达到了温度在沸腾。可无论天地如何挣扎，他们都再也牵不住对方的手。
他们最终还是被分开了。这一次，天哭了，她的眼泪不止地向大地流去。地想安慰天，于是伸出胳臂为天拭泪，这便有了山。
可地发现他和天相隔的越来越远了，无论伸多长手臂，他都触不到天。
盘古也付出了代价，他的身躯四分五裂。
这只是故事的开始，我便有些佩服他的想象力了。若不是周围有这样的风景，我恐怕也看不出他的另一层气质：我眼前的这个人，此时此刻，他是一个颇有文采的诗人。
有文采的诗人说：世界上还有这么多山，不知道地用了多大力气，多长时间。
我那时听不出他话里的另外一层意思，自然也不晓得他为什么要看着我说这句话。
有文采的诗人继续说：天的眼泪，是世间最宝贵的东西。因为它可以孕育生命。可这样的眼泪，有时是冰，有时是雪，有时是霜，有时又是雾。
他停顿了一会儿，或许是容我自己去想想吧。我想“冰”应该叫“坚决”，“雪”应该叫“柔情”，“霜”应该叫“迷离”，又觉得“雾”应该叫“含情脉脉”。我真希望他也是这么想的。
天说：我什么也没有，只有流不尽的眼泪，还有那个滚烫的太阳。可现在，我依赖着他们，就像我曾经依赖着你一样。
于是地将天的眼泪汇聚起来：溪流、江河、大海……低的肚腹里，都是天的眼泪。
地变换出各种好看的颜色，还有别出心裁的植物：花、草、树、木……
每当天思念地的时候，她就会哭泣，每当地触碰到天的眼泪时，他就变出各种礼物逗她开心。过了很久，天终于撤去阴霾，她笑了，她终于笑了。
凝眸处的话语，是片片拉长的云彩。哭泣后，是一座彩色的桥，我能通过它感受你的脉搏。
文采诗人讲着讲着就笑了，他说：你不知道，天的任何一种模样都是一种感情。火红的夕阳，是她害羞了；灿烂的朝阳，是她高兴了。天地为了将爱情延续，他们创造了自然，自然创造了我们。
此后就是他为我讲述得分天地的对话。
天说：白色的雾霭，这般幻像迷离，是我在笑。（原来雾的背后是笑。）朝霞晚霞，你可曾见过我，那般羞涩？那个太阳，我依赖着它的温暖。
我变成蓝色时，我看见了我的眼泪，你给它起名，说那叫大海。真不知道，是我是蓝色的，还是我的眼泪是蓝色的。
我的眼睛曾被灰暗的乌云蒙蔽，那是我藏着的伤痛。
如果我的眼泪可以让你变得比以前更好，我愿意，永远为你流泪。
我爱你的礼物，更爱你。我很遗憾，因为我变换不出这般美丽的景色。我只能用那一朵朵白云来拼凑，我不知道，这样的我会是什么样子，但我感觉得到，当我笑的时候，你也在跟着笑。
地说：我的心脉不时的跳动，我的身躯不时的摇晃，我为你美妙的变幻着迷。见你有时用厚厚的云彩装扮自己，见你有时闭上眼睛，变得闪亮兮兮。我更为如今拥有的自豪。
过去与你在一起的每段时光，我都觉得你我一样。却不想，这样的你，比那时更美。那个分开我们的盘古，我是该恨他，还是该感谢他？
他给了我们一个礼物，说那是阳光，那是温暖。我现在才知，有阳光，有温暖，才有爱。
不是我们创造了爱情，而是爱情重塑了我们。
末了，他又看了看远处，说道：“我们现在看到的天地依旧在深情地凝望着，他们从来没有背叛过彼此至死不渝的爱情。”我想，天和地估计是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他们创造出的这个世界。
他讲完后，没有再说话，容我静思了一会儿。我想，为什么自然总是会惩罚居住在大地上的人类，可能是因为我们破坏了地送给天的礼物。
他又悠悠地说到：“我们能看到他们在一起，唯有远处的地平线。”
他讲完后，我留恋了好久，直到他用手在我面前晃悠了几下，叫了声“喂！”，我才反应过来。我问他：“这个故事，是你自己写的？”
“也是我专门写给你的。”
那个故事感染了我很久，我看着远处，他告诉我，那里应该是爱的发源地。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不会被时间改变的，那应该是天与地的爱情。
以后每每想起这个故事，我都在思考，什么样的人，在他的心里，是可以把天地当做恋人，把自然现象视作爱情。如今想来，那个时候，我是真信了那书信和这故事都是他专门送给我的了。
之后，我们又在小月湖转了很久，只是他送我的野花快要蔫了，我就把它栽在了一棵桑树下。我还记得夕阳散下时，他那一抹淡淡的笑，映着小月湖的金光灿灿，我觉得，那是一道很美的风景。
我还记得他问我：“你觉得这个约会可以吗？”
我说：“可以，下次可以……再试一次。”
他又问我：“你觉得什么是爱情？”
他这样问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仰看着天，挠挠头说：“此情需问天。”他笑了，我也笑了。
之后我们就慢慢的走回去，以前一直觉得很长的路现在却变得很短。虽然这一路我们只是讨论例如后主李煜和纳兰的词哪里不同，墨子的兼爱非攻好还是孔子的“仁”和“礼”好，由于这个问题提的有些问题，又由于这问题触及到了当今国内的敏感问题，我们变换着讨论是秋天的落叶飘零、凄凉萧瑟好看还是春天的繁花盛开、万物复苏好看。我们谁都没有说出感动我们的是什么，但我想，他和我是一样的。
再往下回忆，就是看到我家门里的槐树上，一片树叶悠悠地飘落，像一根轻飘飘的羽毛……
那次约会并没有什么不快乐的，唯一遗憾的是，我练习的一系列表情，唯独刚见面的时候用上了。
不过，他在我心里的地位倒是提升了一个档次。那是我安慰自己，我觉得他不错，是因为我最喜欢自信的人，从这类人身上我总能发现很多自己没有的东西。我也很想与自信的人交朋友，我期待他们可以让我变得向他们一样。
许久以后，我为了纪念这次约会，便作了首诗：
树叶摇晃摇晃
荡起风里波纹
波纹静静流淌
惊起枝头丽莺
丽莺啼叫婉转
暮暮哼唱清歌
我们这两个流浪的孩子
可怜的在林里游走
耳畔传来丝丝笑语
只是时间太过迅速
真想这一刻便是永远
石头跌落水溿
涟漪层层泛起
还以为云彩只是天的孩子
原来她也是追着水的恋人
只道当时太傻太天真
以为阳光就是微笑
雨水就是哭泣
竟真信那短暂的守候便是一世
脚步辗转辗转
其实，我想承诺……
当然，那时枝头没有丽莺，也就没有清脆的啼叫声，只有水里游来游去的鸭子。因为这是许久以后写的，我就把所有的快乐都当做爱情。可我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出来，我想承诺什么。
我将这首诗拿给他看时，他刨了刨我的头，说到：“看你挺成熟稳重的一个人，写诗竟像个孩子。”然后有用颇为幽默的语气问我：“你想承诺什么？”
我摇了摇头告诉他：“省略号没什么意思，就是没话了。”
他摇了摇头，又笑了笑，说到：“如果没有的话，我来帮你接一句。”说着，他拿起笔想写些什么，笔在桌上敲打。他走到窗户前，我见他思考了一阵儿后，突然在纸上又写了些什么。
他走过来向我念到：“我们牵手，流浪便是今生！”
我看着纸上的这句话，我想，如果有什么东西是我最不在乎的，那应该就是你说的“流浪”吧。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我们牵手，流浪便是今生！
我还记得那时他问我，为什么云彩会是追着水的恋人，我告诉他，因为水的眼里倒映的就是云彩，所以他们是恋人啊！最后换来一句我真天真的答复，我想我再天真也比不上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