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隆十五年八月二十五,酉时。
明月湖畔灯火通明依旧,映在湖面上的粼粼波光被灿金色的灯火渲染上一篇璀璨,再被船桨水纹打碎,犹如金鳞浮动。
画舫花船传来丝竹之声,或是清亮,或是婉转,或是甜靡,或是妩媚的歌声在湖面上飘荡。
浓郁的脂粉香气经湖水一漾倒多了一点清亮,只是那岸上更加浓郁的酒菜脂粉香味容不得湖面上飘荡的一点荣华安享,非要以嘈杂的喧哗和那刺耳的调笑将湖面上一点安静隔绝,只是这些嘈杂的声音在岸上倒是响亮,等飘到了水上就只剩下了一点点模糊的低语了。
在那一颗至少有四百圈年轮的楸树下,树的阴影足足可以将一对情人挡下,却是也有不少相会的情人,寻欢的男女相中了这个地方,接二连三向这边走来,却都看到一个瘦小的雌雄莫辩的白衣身影,如一朵午夜兰花,静静的开放。
见有了人,便另寻他处了。
秦微站在树下,沉烟谷三年生活她已习惯了简素的打扮,饶是在这金粉湖畔流连两月,依旧是一身茧绸布袍,没有半点花样绣纹。
很多男女偏爱以白色衣衫彰显素雅脱俗,也不否认沉烟谷这不成文的规定之中也有这样的一个意思。但是风华绝世的永远只会是情怀而非姿态,以衣衫首饰装饰姿容意态的本意便落了俗套,再寻求脱俗气质就未免虚假。
不过话又说回来,身在俗世,谁又不是俗人呢?
没有虚假,难道都是赤裸裸的真实么?
秦微小小的人儿,时而岁的个子,身子却如十岁女孩一般的纤瘦,这样一个纤柔如弱柳扶风的女孩子,却单是背影都透着一股慑人心魄的冷傲。是了,秦微的外貌总让人误以为她十分的娇柔无依,可那一股冷傲之气透骨而出,又让人很容易忽视她的样貌。
可是冷傲气质又与那杀气一般,痴傻之人很难受杀气影响,而不能理解之人也只会觉得冷傲只是一种姿态。若是遇到个有眼力的,到还会为她气势所慑,就是个眼力差一点的夜看得出她不是能够轻易招惹的,可是遇到不长眼睛的...
吭,秦微也懂得了如何对付了。
时辰约莫着就要到酉时了,人群中出现一点无人察觉的变化,一个素衫公子正穿过人群在灯火阑珊,远离嘈杂的地方寻觅。奇异的是这少年生的是一表人才俊朗如玉,一身素衫又是十分清冷出尘,按理说这样的人物就算不能引得众人瞩目,但也应该是有一定回头率的,可是往来穿息的人们竟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个少年,有人看到了他的相貌,也只觉得这年轻人生的真好,待人过了去,却半点印象也留不下,仿佛刚刚擦肩而过的只是一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人。
少年整整穿过了一条街,撞破了数对野鸳鸯,终于发现了那一棵楸树,这样的地方大概会是她选的,只是不知道是否还会被他人占据,不能冒昧。
如果有人细听少年的脚步,便会惊异的发现这人穿着的分明是厚底的鞋子,走路却像猫爪子一样几乎没有半点声响。其实他一路走来不是所有人都会注意不到他,只是寻常人眼力不足又易受迷惑,功力高深的人在这样的地方又很少会把注意力集中在街上,而心境清明之人很少到这样的地方来,这也是他选择这个地方的原因之一。
明月湖什么地方,那是相当于旧日秦淮河一般的金粉之地。
楸树之下并没有什么声音,时崆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内敛的气息微微放出了一丝,果然树后转出一个面色清冷,却目中含有一丝欣悦笑意的女孩子。
果然在这里。
“身子可大好了?上次去见你,你可累坏了。”秦微的身子自然早好了。
“一觉睡了十二个时辰,自然是好了。”
“等了多久了。”
“不记得了。你的事情都做完了么?”
“都做完了。”
“明月湖畔这样大,你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的?”
“我只想着我若先到,定在这里等你,你果然在这里等我。”
“若是这处被人占了呢?”
“那我再去别处寻你便是了。”
“你知道我在朗月城有几个朋友,为什么不去他们那里找我呢?”
“你等的是我,又何必和他们在一起。”
话说的这里,两个人唇稍眼里都有了一般的温馨笑意,正是两个冰一样的人,相遇在一起,一旦开始融化,必定融到一起。
有的人就是有这样的幸运,能够遇见这样一个人,只需要一眼,便能知道这人。不是了解,真正的默契并不是建筑在完全的了解之上,就像是一同合作的伙伴,时隔多年,各自都有了颠覆的变化,可是只要两个人再度重逢,默契依旧。那不是了解,是本能。
只是即使是两块在默契的冰,想要融到一起,也是很难的,因为他们各自都有一颗心。
其实这两个人这些话都可以不说,都是明知故问的废话,但像是人们见面说的“吃了没?”“上哪去了?”很多时候都是知道答案的,但说与不说也不一样。
“未入朗月城便听说明月湖上有一绝色少年凌波而行,我心中惊疑,便去买了一副画像,竟与你有三分相似。凌波而行,天底下能做到的,也不多啊。”
“我没练成冷剑,再连这都做不到,拿什么装腔作势啊。”
“也是,如今露了这一手,还真没几个人敢轻易动你。”
“还得多些你,若不是无色斋故弄玄虚,我这几个月也不能这么自在。”
沉吟片刻后,秦微道:“你之前告诉我的有几分是真的?”
此时路过的人都没有发现,楸树下那一对素衣的年轻人都不见了,他们在树枝上相对而坐,那楸树树干粗壮,枝叶繁茂,也是个聊天的好地方。
“实不相欺。”时崆笑的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