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去了毗邻北街却幸免于难的茶馆,听了小半天书,又去了外出表演而躲过一劫的李家班,听了半天戏。北街因为一时之间死了那么多人,一开始很少有人愿意搬出去住,随着时间慢慢推移,北街渐渐的不那么冷清了。原本秦家的馒头店,此时新开了一家米粉店,小微和铁军吃了米粉。小微突然说“铁大哥,带我去那个娇客楼看看好么?我,我听说有些人被送进去之后没几天就死了...”小微没有再说下去,铁军也懂了。
心痛?愧疚?铁军确实感到了,像他那样的人虽然可以冷酷无情,但对于孩子,尤其是女孩子,还是不会吝啬一点点怜悯之心的。
这也算是小微的目的,不过她不是为了伺机逃跑。
这个时候的小微并没有意识到,一点点对人性的好奇,与探索,会让她走上怎么样一条路。去娇客楼,不是铁军所想的悲哀求生的心情。
一来是好奇,好奇那样的烟花之地,如何养成那些个风骨嶒峻,才华卓越的名妓。她似乎生来就十分喜爱那些聪慧的能将事情看得透彻的人,她自己自然也想要做那样的人。二来,她此时的境遇正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纵然设想得很好,但是凡事总有万一,万一她逃不掉,又该怎么办。秦微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也只是曲意迎合,松懈防备再为自己的逃跑制造条件了。但是秦微懂得如何讨书香门第中人的喜欢,却不懂得怎样讨那庄华郡王那班人的喜欢。再者烟花之地据说手段极多,说不定就能弄到什么东西,逃跑的时候用得着呢。
她不可能去那些雏女教坊,所以只能请铁军带她到云泽城最有名的娇客楼了。
况且,青楼和妓寨,根本就是两回事。青楼女子贩卖的是温柔小意,风华解语,男人买的是红颜知己。妓寨,却只是肉体人欲。
不过铁军还是断然拒绝了她的好奇,铁着一张脸,带她回到了那曾经的秦家馒头铺,现如今的张记烧饼店。并与老板通融,让她在那原本属于小微的房间,住了一夜。秦微又磨了几次,铁军依旧咬定了不肯带她去,不过几次下来,已经没有那么坚决了。
一夜,铁军守在门口,他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女孩子这样心疼,也许是她的遭遇,也许是她的善良,也许就是有这样一种人,不经意间便让人惜怜。更何况夜间昏暗之时屋内传来的细弱的啜泣,他不是铁石心肠,不能不为其所动。
到了第二天下午,铁军便准了,要小微换上了男孩子的衣裳,带着他去了白日歌舞,夜间风月的娇客楼。
娇客楼算是云泽城里格调最高的青楼妓院,但是云泽城因为毗邻云泽,鱼龙混杂,来寻花问柳的大多都是武林人士、寻宝之人,本城的人也少有附庸风雅,所以娇客楼便算是青楼妓院的综合。
一入门,一股子浓郁的胭脂气扑面而来,那样的浓郁让小微一下子想到那爆开的子母追魂胆,那蒸腾的夺命的紫色烟雾。那是陈庄的毒器,那些人也有一部分是陈庄的,其他的分别是苍剑派,和鸠鹤门。据说那些人死净之后,这三大帮派和一些其他帮派都曾大肆寻找一样东西,据说是一门绝学。甚至有很多人调查到小微,但小微实在太年幼,又为了埋葬爷爷奶奶而卖了身,他们又怎么会注意这么一个小孩子呢!
小微想到这个便冷笑,是啊,就是自己这样的小孩子,夺了那么多人舍生以求的绝世珍宝。而那些因为贪欲而制造了干粮街惨剧的事情,致使她如今在权欲之下挣扎求生的人,更是死不足惜。
因为不好的回忆产生的僵硬被铁军误认为是悲哀难过之中强行伪装的坚强。
娇客楼花香袭人,刨花水的味道,脂粉的味道,男人女人的味道,熏香,菜香,酒香,满屋子的各种香气混淆,饶是经过一夜的沉淀,依旧浓郁得让人昏眩。
那轻纱帷幔,无风自动,带着一点空灵,一点迷茫,一点幽怨。犹如艳丽的女鬼,笑的勾魂的悲哀凄冷。
歌女声音细软如丝,曲华词艳,低眉垂眼间好似风情无限。而在脉脉含情的歌声之中,何止一丝一缕的悲哀冷漠。最为让秦微心惊的是,一些女人的沉醉其中,磨蹭的肢体竭力的讨好,娇媚的言辞流畅的不知说了多少遍。
这还是白天,这样醉生梦死急寻欢的糜腐气息连熊熊烈日都不能驱散半分。
那么到了夜间,这里又将是怎样一番场景?
薄纱下妖娆姿容,帷幔间旖旎情动,丝竹歌舞,醉生梦死,一世繁荣...还能有几人清醒?
铁军显然并不常来,至少这里的老妈妈不认得他。两个人找了一张视角不错的桌子坐下,几个看起来颇为疲倦的姑娘过来斟酒,看着这明显是女孩子的小微,面露惊异之色。但此时生意还算不错,姑娘们也不在她身上浪费精力。铁军只留下一个姑娘叫其他的都走了。
过了一会儿,才有一个酒气颇重,妆容很浓,笑容真切,眼神飘渺的女孩子过来,“呦,好美的小姑娘,怎么来这种地方了?”她身上的颇为浓郁的百合花香。
“姐姐是百合花儿么?好香啊!”小微答非所问的说,脸上挂着讨人喜欢的乖巧笑容,可能是看起来比较真,或许是那女孩醉了没看真切,或者说她并不在意。那女孩一愕,“是啊,我就叫百合。”
...
“百合姐姐在这里多久了?”
“我啊,从十二岁就被卖了进来呢,都四年了。你一个小姑娘,来这种地方做什么啊!”小微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些风月情场的女子,与铁军身旁娇媚着劝酒的女子不同,这百合似乎还有些不甘之意。分明也只有十五六岁模样,眸中的幽沉却远比周府的大夫人更深。虽然沾染了一身浓厚的风尘气息,却并没有如一些人沉湎于风尘之中,或许,只是还没有到时候吧。小微很想与这位百合姑娘说什么都好,说一些她不知道的,不幼稚的事情就好。可是铁军实在尽责,不远不近的距离,小微毫不怀疑他听得到她们说的每一句。她也只能装模作样的问一些可能‘有用’的。
“哥哥带我来的。”小微把罪责推到了铁军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