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咀岩上,山路陡峭,草木葱茏。
黄桷树枝繁叶茂,看来已有几十年树龄。苍翠欲滴的叶子迎着轻风沙沙作响,夕阳的余晖令人感到莫名的温暖。
树下的青石上聚集着周围的居民,或老或壮,或站或坐,显得格外悠闲、舒适。没有人高声喧哗,有的也不过是窃窃私语。就连不远处玩耍的孩童,似乎也只是在轻声嬉笑。初夏时分,淡淡的幽香迎面而来,天地一片寂静。
凭栏远眺,山峦起伏,晚霞似锦。彭溪河自东而西在群山之中蜿蜒而行,穿过不远处的双江大桥,最后汇入到宽广的长江。没有波涛汹涌,没有千帆竞秀,也没有渔歌晚唱。千年的渡口已经落寞,唯有山依旧、水依旧。
当年苏东坡先生与友人泛舟赤壁之下,留下了千古名篇《赤壁赋》。那时,“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他们是何等的高雅与潇洒,又是何等的舒适和惬意。如今想来,不禁心驰神往。现代社会,满眼的灯红酒绿、满眼的纸醉金迷。很少有独处的机会,很少有主动回归自然的人。在浩浩汤汤的时代潮流下,既不能真正享受山水之乐,也不能彻底洗尽心灵之铅华。于是,迷失在红尘中,淹没在苦海里。
我对同行的兄长说道:“当年苏东坡泛舟江上,那种意境何等优美。若是你我有幸,也驾一叶扁舟,在清风、明月中对酒当歌,岂不快哉?”兄长笑道:“可是,你到哪里去寻这一叶扁舟呢?”我不禁哑然失笑:是呀,我又到哪里去寻这一叶扁舟呢!长江和彭溪河不分昼夜地流淌,犹如两位安静的绝色女子。水面宽阔,竟然没有看到任何游轮、渡船的影踪,更别说甚么扁舟了。目光尽头,只有一望无际的叠嶂和横无际涯的暮霭。
沿羊肠小道往下走,片刻来到山脊上。牛尾草、蒿子草分外茂盛,蒲公英、山茶花在阴翳中悄悄绽放。四周密布着藤蔓、荆棘,越往前走仿佛道路越窄。虫豸横行,对面的山顶近在咫尺。停下前行的脚步,就在这山脊上四处观望。山势险峻,似乎没有下山的路。怪不得李白曾经感叹:“噫吁戏,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农耕火种的时代,生活在大山之中,生活确实非常不易。进山难、出山也难。这在我这种平原地区生活惯了的人来看,是多么艰辛的一种生活。然而,转念一想,或许我以为的艰辛,在他人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艰辛的生活并不那么可怕,因为它不仅锻炼了人的体能,更加磨砺了人的意志。
也许,现在很多人缺乏的不是繁华,而是艰辛。繁华犹如一梦,而艰辛却刻骨铭心。
天边的晚霞消失殆尽,对面山腰上的楼宇也逐渐在暮色中变得黯淡。于是,原路折回。来到黄桷树下,猛然抬头,发现旁边竟然是一面高耸的峭壁,仿佛是用刀斧削出来的一般。也不知经过多少年的风吹雨打,这峭壁通体黝黑、长满青苔。也恰恰如此,才更显得这方峭壁是如此的沧桑和雄壮。他静静地矗立着,头顶着天、脚踏着地,犹如一位雄烈的伟丈夫默默地守望着永不停歇的长江与彭溪河。不怒自威,动人心魄。
峭壁的一隅,草木掩映下有一处小小的“庙宇”。严格来说,称不上庙宇,只能说是一处神祇祭祀的地方。因为太小,小得不仔细就无法发现她的存在。这是附近的居民用八块红砖与一片遮雨板搭建的,里面供奉着一座小小的观音神像。神像前面有一个小小的香炉,炉中残留着几根燃尽的香烛梗,还供奉着数枚熟透了的枇杷。这是我见过的最袖珍、最简陋的“庙宇”,虽然如此,我并不敢有丝毫的轻视,因为这里寄托着一颗颗祈求幸福和美好的善良心灵。有时候,这些虔诚的祈愿是那么的沉甸甸,不仅仅包含着对幸福和美好的追求,也包含着对艰辛和痛苦的诉说。
孟子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任何人都会有幸福和不幸的时候,任何人都会有脆弱和期盼的时候。当我们嘲笑他人“愚昧”的时候,也是被事实在证明我们的愚昧。人生活在天地之间,强大也好、弱小也罢,都要能持有一颗仁爱之心。仁爱不是只爱自己,也不是只爱自己人,而是推己及人,而是一种恻隐之心。正因为这种恻隐之心,才会让我们生活得更有意义。
或许,世界上没有神的存在。但是,很多人又相信神的存在。古往今来,神祇存在的最大意义是让相信神的人们有了心灵的寄托,同时也有了敬畏之感。有了寄托,就不会迷失沉沦;有了敬畏,就不会恣意妄为。在寄托和敬畏中,会慢慢沉静;在慢慢沉静中,会慢慢沉淀;在慢慢沉淀中,会慢慢升华。倘若一个人什么都不信,只信自己,那么这样的人迟早要走向自我毁灭。因此,有点信仰、学会敬畏在当下社会就更显得弥足珍贵。
回到起点,后背渗出微汗。山风袭来,斗然感觉有些许凉意。此时,星月寂寥,华灯初上。鹰咀岩上,行人稀疏,夜色暝曚。来的时候是一番模样,去的时候又是一番光景。
回首千年,只有山依旧、水依旧;只有月依旧、风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