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结束后，皇玺告诉刹那，他预备下周就去浮岛城报道，跟莫飞同一批次。
刹那没有挽留他，只是说：“那你把你的东西收拾好吧，哪些是要留下的，先打包。我们大概下个月搬家。”
“搬家之后呢？这栋房子要卖了吗？”
“应该是吧。”刹那和莲还没确定。
“如果非要卖掉的话，卖给我吧。”皇玺深吸一口气，“我会在两年内凑足钱还给你。”
刹那摇头：“两年时间只够你从见习骑士升到准骑士，何况你还未必能通过相关考核。”
“我会在一年内成为正式的骑士。”皇玺很坚定，“我和心夜的东西，都保持原样。其他的，你跟莲看着办。”
刹那很想跟皇玺说点什么，但最终说出口的只是“你不用那么勉强自己”。这话就像他在自言自语。
每个人都是在这漫长的时光中不断勉强自己，有多少人随心所欲了呢？刹那成为了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也许一开始都是勉强出来的，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最初的勉强最终变成了真心实意。
心夜喊出口的“爸爸妈妈”，大概也是这样演变的吧？刹那宁可她依旧在勉强。这样她一定不会在自己中弹后，还顾及着刹那。
作为心夜的父亲，他是真的很失败。
临行前一天，皇玺回到学校上最后一天课，算是跟大家告个别。他特意留意了一下，柯思尔的位置果然是空的。趁大家不注意时，他问了艾丽，艾丽告诉他的情况跟范昱说的并没有出入。
柯思尔遇害事件影响很恶劣，为此希琉城内加强了夜间警戒。皇玺原以为夜间不断来回巡逻的警察是因为心夜遇袭事件，所以没有留意到有关柯思尔的这桩新闻。
皇玺正在犹豫是否应该把自己的推测告诉警察时，范昱离席了。他双手插在校服口袋里，慢悠悠走出教室门口，还特意回头瞥了皇玺一眼。皇玺愣了一下后追上去，走廊里已经没了范昱的身影。
站在教室门口的艾丽见皇玺失魂落魄的模样，笑道：“你怎么了？”
“刚才走出来的范昱……你看到他了吗？”
“他应该去赶飞机了吧。”艾丽小声道，“他要去夏国留学。前阵子班主任已经告诉我了，不过范昱不喜欢热闹，要求我别公开。今天是他最后一天来上课，刚好也是你最后一天上课呢。”
这是巧合么？未免太巧合了，仿佛是刻意为之。皇玺完全无法判断了，到底是范昱刻意如此，还是他自己神经过敏了？
“你脸色很难看啊，要不要去保健室休息一下？别太勉强自己了……”艾丽关切道。她后面又说了什么，皇玺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原本因为心夜去世而消极麻木的情绪，因范昱一连串的安排或者偶然情况而变得敏感不安起来。是他阴谋论看太多了么？还是范昱就是故意的？就像高一刚开学时，他传递给全班同学的纸条，并不是仅仅为了他自己觉得好玩。
柯思尔对皇玺来说只是同班同学而已，她的事情此刻居然变得跟心夜离开一样重要。关于她遇害事件的真相的猜测，压在皇玺心口，让他喘不过气来。范昱到底是存着什么样的目的跟柯思尔交往？为什么非要跟自己说那些模糊暧昧的话？
已经登上飞机的范昱看着外面的云层，微微一笑。现在的皇玺想必非常头疼吧。到底是心夜离去的悲痛更能占据他的心，还是对柯思尔事件的猜测而引发的恐慌愧疚更让他焦虑？如果是心夜的话，大概就没这么好玩了。这样的情境若是抛给心夜，就不能算谜题。心夜的心境太单一了，她眼里能够看到的东西只有那么一点，旁人的事情无法动摇她。从这点来说，心夜才是同类。
不过心夜的谜题会有答案，皇玺的谜题大概永远不会有答案，哪怕他像心夜那样努力地去破解，也不可能有答案。范昱可不会存着好心特意告诉他答案。皇玺，你能够看到的地方，就如同阳光能够照耀到的地方那么广，你会选择其中的什么来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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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你们报到的第一天，我是你们的训练教官伊凡，你们需要知道的只有一条，就是对我言听计从！现在我要给你们一份见面礼，那就是——十分钟内，把你们身上所有不必要的东西全部脱下来，换上制服，到宿舍楼后的小操场集合！”广播里传来一个冷酷有力的男声，说着自以为幽默的话。此时不到半夜三点，有些水土不服或者恋床的人甚至还没睡着。
皇玺和莫飞被分配到浮岛城第一基地特训营，也叫黑鹰队。这个营地历来出名将，莫飞的父亲莫斯顿中将、皇玺的父亲刹那都是从这里毕业的，连王储皇夜也曾在这里培训过一段时间。他们的训练强度自然也是全国最高，堪称地狱集中营。
莫飞本来就军人世家出身，自然早就知道该注意什么了，所以他和皇玺有备无患，最早到操场集合。
月色朦胧，操场上站着一个高大的黑影，他宽阔的肩膀和肌肉结实的双臂在月下都清晰可见。莫飞和皇玺恭恭敬敬地站到黑影面前，抬头挺胸收腹，做得非常利索。魁梧阳刚的伊凡从上至下扫了他们一遍，然后又扫了一遍，如此三个回合后，他有点不甘心：“既然你们来最早，也没什么事做，就先绕操场跑十圈吧。”
在此之前已经有人告诉过他了，新报到的学员里，有个金发金眼的，还有一个黑发碧眼、小麦肤色的男孩子，这两人大有背景。对于有背景的学员，伊凡向来都区别对待。
“是。”莫飞和皇玺异口同声，然后以中速跑起来。这个操场直径不低于一百米，十圈对他们两人来说虽然不是痴人说梦，但也不是吃饭那么容易。
在他们跑步时，其他学员陆陆续续到达操场，伊凡让他们按照身高列队后报数，加上皇玺和莫飞，一共十三人。这就是这届有条件成为骑士的所有人了，然而其中能够真正成为骑士的，大概只有五六人。剩余的人也可以成为Knight驾驶员，但不能够称之为骑士，他们是次品或者残缺品，只能驾驶一般的Knight，要塞级的Knight只有骑士能够驾驭。
其后，伊凡开始一一检查。他将每个人都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然后道：“把裤脚挽起来，上衣脱掉！”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行动。伊凡上前一步，一个凌厉的擒拿手很不客气地将身材最高大的学员制服到地上。伊凡只是攻击了腹部的弱点，让人会一瞬间很疼，但不至于真的受伤。对方吃痛叫起来。旁边有人开始服从，其他人跟着照做了。
伊凡觉得可气。这不是很明显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果不懂得服从上级，何必来这个地方，非要他动手才肯听话。一点觉悟都没有。
皇玺和莫飞一身大汗淋漓地回来，朝伊凡敬礼：“报告教官，皇玺（莫飞）归队。”
这种滴水不漏的机灵劲儿，看了真是让人来气啊，伊凡暗想，然后道：“你们也把裤脚卷起来、脱掉上衣。”
皇玺和莫飞照做，伊凡依旧没有让他们进列。两人就这样站在一旁，好像与别的人区别开了。
希琉本来就是岛国，而浮岛城地势比国土里其他地方都要高一点，凌晨时刻气温分外低。过了大概半小时，所有人都觉得手脚僵硬了，伊凡才开始检查他们身上是否携带了不必要的东西，比如耳钉耳环、项链。
“这纹的是什么？”伊凡指着一个肩膀有纹身的瘦弱男孩，问。
“老虎。”
“你这么瘦弱，说话也一点气势都没有，我还以为纹的是病猫。”伊凡毫不留情地嘲讽。
有人忍不住笑起来。伊凡马上瞪向对方：“笑什么？！别以为自己现在没什么错就可以猫不吃鱼假斯文。去跑操场十圈！”他的眼神就像机关枪，扫扫这人，又扫扫那人，试图抓出第二个敢笑的人。
其他人马上都绷住脸，竭力不笑。被训斥的人出列开始绕操场跑步。
伊凡最后才去检查皇玺和莫飞。他一眼就看到皇玺手腕上的镯子，故意不说，慢悠悠检查完莫飞了才转脸对向皇玺：“你手上的，好像是女孩子戴的镯子？”队列里的所有人都朝皇玺手腕看过来。他们确认了那确实是女孩子的饰品后，更加卖力地绷了脸。
“是我妹妹的遗物。”皇玺不卑不亢。
“我记得你本来应该明年才来报到。”伊凡道，“难道你提前过来是为了来军队悼念你妹妹？”
“我妹妹是在家里被人射杀的。我提前离家，为了假装她还活在家里，也是为了早点成为合格的骑士，让她这样的事情不要再发生了。”皇玺坦然回答。
伊凡张了张嘴，看皇玺一脸正色，最终没有将“天真”两个字说出来。他也曾经这样天真过。但这样天真的愿望没有人能够实现，如果有，那一定是神明。不需要他多嘴去教导皇玺什么叫残酷，随着时间的流逝，皇玺自然会懂得。
他负责让学员摆脱单纯愚蠢的想法，是为了他们将来在战场上多一分生存的可能性。但有些时候，天真反而能让他们走得更远，等到他们抵达尽头、碰触到现实冰冷的壁垒时，他们都已经足够坚强了。
“明天集合时，别让我看到你还戴着这个。”伊凡道。
“我不会把它摘掉。”皇玺面不改色。莫飞碰了皇玺的手肘一下，示意他服软。皇玺一副宁死不从的表情。
“你确定？”伊凡冷笑，“那么在你把它摘下来之前，你每天的训练量都是别人的双倍，他们跑五圈你就跑十圈，以此类推，懂了？”
“明白。”皇玺的声音很响亮。
“好，那么你们现在开始绕场地跑二十圈，跑不动的话就用爬，什么时候完成就什么时候回去休息。不要想着偷懒少跑一两圈。”伊凡掷地有声，“而皇玺，你是四十圈。”说完，伊凡豪气地迈步离开。他的办公室就在操场边上的楼里，他能够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他们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更不要说这里十米一部监控器帮着他。
莫飞有些惊讶地看着伊凡远去的背影。他们并没有自我介绍过，伊凡莫不是已经事先背下了他们每个人的名字？
众人气喘吁吁地跑完二十圈，陆陆续续走回宿舍楼。皇玺还在操场上麻木地跑着。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的莫飞没有离开，他陪着皇玺一起跑。他们都不记得自己跑了多少圈了。
“莫飞，你还没跑完？”伊凡的声音从操场广播中传来。
“我想额外训练自己！”莫飞也不管伊凡听不听得到，张口就朝伊凡所在的办公室高声回答。
“我命令你跟皇玺反方向跑！”伊凡得意，这样一来，他们跑一圈才能碰面一次。莫飞闻言，马上转身，倒着跑。如果不是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皇玺肯定会笑出来：“你还敢耍宝，等等看他怎么整治你。”
“那有什么关系，横竖是想法子惩罚我。如果是我被这样惩罚，你一定也会陪我。”
“难说，我可不想陪男人。”
广播里没有再传来伊凡的声音。莫飞嘻嘻笑：“他没辙了。”话音刚落，伊凡的声音再度响起：“莫飞，你再陪着皇玺跑的话，我就加重对皇玺的惩罚，双倍改三倍，如何？”
“好，姜还是老的辣。”莫飞停下脚步。皇玺的身影离他渐渐远了，他大喊：“皇玺，你不要太勉强自己了！”
皇玺头也不回。
心夜到来再到心夜死去，柯思尔事件的真相，皇玺不能够决定的事情有很多。他唯一能做到的只有不要回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