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晴好的午后,刹那接到了一个电话。挂断电话后,他告诉皇玺和心夜:“我下周要跟你们母亲去明珠湾,很久没看她的钢琴演奏了。”
莲之前有说过,她下周要出差去明珠湾参加一个音乐会。明珠湾是夏国的一个沿海都市,号称近代的海上明珠。古代的海上明珠自然是指希琉的古浮岛城。【PS:为了避免zheng^zhi敏感,我把天朝这块地方改称为夏国,也就是外传里提到的zhong^hua地区】
皇玺直直看着刹那,没有戳穿他的谎言:“好。”刹那应该从来没有现场看过莲的演奏,皇玺一直都知道。他以音乐家莲的丈夫的身份、以观看妻子的音乐表演为理由,搞到各国的入境许可,然后去做别的事了。
“可能要在那里旅游一周也说不定,”刹那补充道,“你们两个要去皇夜叔叔那里暂住吗?”
“我留在这里看家就好。”心夜道。
“我不去。”皇玺几乎和心夜同时开口,“离学校太远了。”皇夜是希琉王储,他住的地方不是王宫就是翡翠庄园,距离DC高中都太远了。
“那你们都留下来看家好了。”刹那无所谓。反正他的孩子总不至于无能到饿死在这个岁数。
“好吧。”皇玺也一样无所谓,大不了他去莫飞家住。心夜面露难色,但没说什么,只一味低头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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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同一轮月亮,明珠湾的月色却与希琉城里的月色截然不同。希琉广袤的森林遮蔽了月光,使这洁白的光辉始终带着隐忍和压抑。而在明珠湾里,视线所到之处皆是一望无际的月华,银亮的一片,毫无遮掩的美丽。有诗人说,月亮会为所有可以得到救赎的人洒下光辉。
莲站在酒店的阳台上,看着平静的海面出神。过了一会儿,她回头问刹那:“刹那先生,非做不可吗?”她忧心忡忡,刹那并不是一个杀手。
“有些事,做了也于事无补,可还是选择做。”屋里的刹那把桌上的零件一样一样拼接、组装起来,“这戾气大概来自我父亲吧。”他眯起一只眼,把枪管和套筒拿到眼前校准。
“那么,我祝愿刹那先生平安归来。”莲弯腰朝刹那鞠躬。
她有很多理由可以用来劝阻刹那,可是她不能够说,刹那一直都是这样决绝。他选择她,也正是因为她的安守本分和无能无力。是爱情还是亲情,并不重要。
莲穿着华丽的晚礼服,坐在音乐礼堂的舞台上。台下是黑压压的一群观众,看不清面目。他们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与莲没有关系了。莲的钢琴,只为一个人而弹。
莲朝台下的观众微微一笑:“今天,我的这首《恋》是献给我的先生,给他一个惊喜,也希望他能喜欢。”
观众鼓掌并略微四下观察了一番,试图找出莲口中的丈夫是现场的哪位男观众。
“刹那先生。”莲呢喃一声,修长清瘦的手指按下第一个音符。低沉的“咚”响彻大厅,一曲悲伤的恋歌拉开序幕。
与此同时,刹那带上崭新的枪,驱车踏上他孤独的道路。
车窗外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缤纷炫目,但与漆黑的夜色并不相融。冰冷的湿气从山间吹来,刮得人脸颊生疼。
刹那把车停在山脚下,然后略微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气温有些低,何况他真的很久没实战了。趁着这个时间,他又把整个计划流程以及各种突发状况的对应方案在心里推演了好几遍。
差不多了。刹那心想。他佩戴上枪套,数好子弹,然后检查衣服、鞋子、腰带,接着把手机和手表放到车座上,最后提上事先准备好了的黑色小皮箱、关上车门,朝半山腰的别墅群走去。
刹那按下园区大门的铃。警卫走出来,上下打量了刹那一番。
刹那道:“我找明月楼的宋玉先生。之前有约过。”
“我没从宋玉先生处收到这样的预约。”警卫道。
“好吧,可能他忘记了。这是他给的邀请函。”刹那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张卡片,从窗口递给警卫。
刚刚触及卡片的警卫马上倒地。刹那一边戴上白色手套一边四下巡视一番,确定无人后,按下大门密码,大摇大摆进门。
刹那把警卫拖回保安亭里,将其安置到椅子上,摆出趴在桌上瞌睡的姿势。接着他从皮箱里取出微型计算机连接上警卫的电脑和对讲机,入侵园区的监控摄像头和对话频道,并删除了监控录像里任何可能暴露他的镜头。设置妥当后,刹那戴上手表模样的遥控器,如果计算机查看到任何异常信号,便会将相关信息传送到手表上,微震提醒刹那。
不远处的别墅笼罩在雪白的月色下,与歌舞升平、热闹喧嚣的城市格格不入。
刹那走进园区高坡处的树林里,找准角度,架好消音狙击步枪,连续四枪干脆利落地放倒明月楼门口和花园里值班的四个保镖。不过用的只是麻醉弹。他是军人,并不是杀手,虽然这两者很多时候并没有差别。
别墅里的人没有意识到屋外发生的情况。刹那提着皮箱翻过花园的围墙,用玻璃刀划开一楼的窗户,小心翼翼地潜入屋内。
刚好是厨房。刹那随手从刀架上取下一把趁手又锋利的水果刀,在昏暗之中朝通往二楼的楼梯走去。依照情报,宋玉此时应该在二楼书房,并且很快就会依习惯去卧室休息。他的家人都去音乐会了,偌大的别墅里只有他一个人。
刹那早已背下了别墅地图,因此丝毫没有延误就找到了宋玉的书房。在宋玉走出书房的一瞬间,刹那从黑暗中闪现到宋玉身后,用刀架着他的脖子:“晚上好,先生。”
宋玉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手里的电子阅读器摔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突兀的“嗒”。
“返回书房谈比较好。”刹那低声道,他手里的刀紧紧抵着宋玉的咽喉。
宋玉额头上流下冷汗,喉结蠕动着,忙不迭地点头。两人一前一后,慢慢挪进书房。
书房里只有一盏台灯亮着,不过这足够宋玉看清刹那的样子了,如果他敢回头的话。刹那倒也不介意他看到。
刹那低声嘱咐道:“请你咬紧牙关,这会很疼。”话音刚落,他便放下提箱,掏出手枪,毫不犹豫地朝宋玉的两条大腿开枪。
“啊!”宋玉跪到地上,并忍不住尖叫起来,但他刚张口,脖子上的刀便深入了他的皮肤一分,温热的血流了出来。于是他硬生生把惊惧痛苦的呼喊吞咽下去,那声音便像突然被掐断了的电话铃声,再也不响了。
宋玉虽痛,但也略微放心了一些。刹那这样剥夺他的行动能力,可见不会劫持他到别处去。只要还在明月楼里,总归是他宋玉的地盘,他总归会想到办法。
刹那拉过宋玉的椅子,将肥胖油腻的宋玉摔到椅子里去:“请继续保持安静,这依旧会很痛。”说罢,手枪被收回枪套里,他将宋玉的右手按在书桌上,锋利的水果刀狠狠朝宋玉的手掌扎下去。刀子刺穿宋玉的手,生生订在木质书桌上。
宋玉疼痛难耐,面无血色,牙齿几乎咬破嘴唇:“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我只要你回答一些问题。”刹那一边回答,一边摆弄皮箱里的仪器。
“什么问题?”宋玉一边咬牙切齿,一边用左手悄悄在书桌下摸索着。察觉到了的刹那用脚把宋玉的椅子往远离书桌的方向推了几分。桌上固定着的刀子因为宋玉身体的角度变动,而在他的手掌上生生旋转了一点方向。宋玉俯着自己的右臂,几乎把嘴唇咬出血来。红色的血流了一桌子,并缓缓滴到地毯上,触目惊心。
“三十几年前,大概是三十几年前吧。你把一枚戒指给了一个孩子,让他带回去给自己的母亲。这枚戒指哪里来的?”刹那看都不看宋玉一眼,手里还在不停调试机器。这个波长和频率大概可以了?
宋玉的睡袍粘糊糊地挂在他身上:“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戒指。”
刹那手腕上的表微微震动了一下。他低头查看了一下,松了口气。只是一只猫跑过了大门警卫室处。
“你是没有用心想,还是不肯说实话。”刹那把皮箱里的机器放到书桌上,推到宋玉面前,“这是读心机。现在直接连接到你的大脑里,可以吧。”
宋玉知道这种小巧型号的读心机,机体虽小,功能却直接得近乎粗暴——连接对象说谎或者超过时限不作答,机器会传递出特定电流刺激对象神经元。这种痛感非常人所能忍受,轻者失禁、手足失措,重者发疯、自绝而亡,都是很常有的事。它确实是有测谎功能,但并不是单纯的测谎机。连接对象的所有记忆信息都会被机器所读取,只需另外连接成像仪器或者计算机,便可以很直观地查看到被读心对象的大脑信息。不过读心机发展历史还很短暂,技术不成熟导致成本高昂、不良影响极其可怕,因此正规场合里,没人会去使用读心机。
宋玉看不到刹那的样子,但还是从声音和刹那提出的问题推断出了刹那的年龄,进而猜到刹那的身份:“你是当年的那个孩子?”
“你没有提问的资格。”刹那将读心机的针状接线刺进宋玉的枕骨里。
宋玉痛得又大喊一声。他唯一完好的左手无力地垂到椅子上、连同双腿无法抑制地颤抖。他感觉自己的大脑似乎渐渐被格式化了,一切记忆都变得渺远起来,只有痛感像最原始的生物本能在头脑里不断重复。
“戒指是哪里来的?”刹那又问了一遍。
“赫连博远给我的……”宋玉的声音也在发抖,他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哪里有力气去想着如何逃脱,“他说,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就把戒指交给希琉公主皇晓……”
这个答案,刹那早已猜到过,如今得到肯定,他反而没有如释重负,也没有震惊或者愤怒:“那么,你为什么没有马上履行?隔了那么多年才给?你知道戒指里的东西是什么内容吗?有备份吗?除了你,还有别人有类似的东西吗?”
“赫连死了,我自然用不着对他百依百顺。”宋玉冷笑道,“后来赫连夫人要求我履行,否则将会利用赫连家的势力摧毁我的一切,所以我按照她的吩咐做了。里面的内容……你知道的吧?”说到这里,宋玉联想到刹那的身份,笑容不由自主变得暧昧而讥讽起来。
“继续。”刹那依旧面无表情。
“戒指又不是我做的,我怎么会知道有没有备份呢?”
他说的都是实话。读心机没有发出反对的电流。
如此看来,刹那的追寻、复仇道路并没有结束。可是赫连的妻子一年前已经去世了,赫连家族也随之分崩离析。刹那又该从何继续?刹那迷茫而沉默着。
这时,一个面容清秀的男孩突然出现在门口,呆呆地看着刹那和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宋玉。“爸爸……”
宋玉因痛苦和仇恨而狰狞的面孔突然变得哀伤可悲起来。他声音颤抖地哀求刹那:“他还是孩子,什么都不懂,你不要伤害他!”
你当年是否也有想过不要伤害我?刹那想要冷笑,却笑不动。他把读心机接线直接从宋玉身体里拔出来:“我会删除他今晚的记忆。有何后遗症,我便不能保证了。”这已经是他最大的仁慈。这个男孩已经看到了刹那的样子,尽管光线昏暗,可他一定会用尽全力去记得伤害他父亲的人。正如刹那也记得宋玉当年和善可亲的脸。
男孩知道对方并不是好人。可他已经被自己父亲凄惨的模样吓坏了,如同面对凶猛狮子的幼鹿,双腿丝毫迈不动。
宋玉没有对男孩说“快跑”之类的废话,一个孩子不可能逃得出刹那的手心,更怕他对男孩的关切之心会无意中激怒刹那。
刹那随手一捞,便将男孩捉到怀里。皇玺小时候淘气,他也是这样对待皇玺。
刹那的手伸向读心机的调试按钮,想了一下又缩回来,直接将还沾着宋玉的血的接线刺进男孩的颅骨里。男孩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宋玉死死瞪着刹那的背影,发誓要牢牢记住。只要有一天,他再见到这个影子,他必定会认出来!然后将其碎尸万段!
刹那将男孩的记忆清理后,回头看宋玉:“看在你没有向媒体公布戒指里的内容的份上,我没有杀他。”
“我后悔我没公布。让你们被世界唾弃死就好了。”宋玉暗想。并非宋玉不想公布。戒指是特制的,除了读心师或者赫连本人,旁人无法再制出这么一份记录着别人记忆的物件。他没有证据,再怎么口若悬河也只是构成诽谤。
至于赫连为何只要求将戒指交与皇晓,而不是其他什么人,宋玉并不清楚。
刹那把读心机收回提箱里,然后朝宋玉的脑袋和心脏各开了一枪。
宋玉什么声音都没发出便断了气。暗稠的浆液流了一地,在温暖的橘色灯光下,近乎黑色。
刹那按照原路返回。
寂静的别墅群毫无生气,漂亮的房子整齐排列着,如同墓园里的墓碑,有大有小,各式各样。每个人的生命也如同这墓碑一样,有长有短,有轻有重,演绎着各色的故事。
刹那打开车门时,车座上的手机铃声刚好响起来。
“是我。”刹那接起电话,先开口。这是一个约定中的准时的电话。如果没人接听电话或者说话的人不是刹那,莲便能知道他永远不会回来了。
“辛苦你了。”电话那头传出皇夜欣慰的声音。刹那不知道这是否伪装出来的,皇夜一贯会演戏。从情理上推论,应该并非真心高兴,毕竟与他说话的刹那刚刚杀了一个人。
“我母亲怎么样了?”刹那问。
“精神还可以。”皇夜的声音低沉起来。然后两人都沉默。
“那就这样了吧。”刹那挂断电话。每每提到刹那的母亲,两人就会变得无话可说,然而他们最可能的共同话题,也只有刹那的母亲了。
刹那启动汽车,打开收音机,冷清绝望的钢琴曲刚刚收完最后一个音。刹那可以感觉到琴键还在颤抖。然后是掌声雷动,还有人高呼莲的名字。
他笑了。笑容里带着满足和苦涩。
街道上的霓虹灯依旧倔强地闪烁着,散发着自己仅有的一点光芒,无论夜色如何冰冷。
这黑色的夜幕,永无止境,是无法穿透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