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
当无知是一种幸福时,无知就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她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知道自己是谁。知道外面“砰砰砰”的声响不是烟花发射的声音,而是他们在进行射击。知道他们射击用的靶子,有时候是木板、假人,有时候是活生生的人类或者希琉人。
她的父母都是希琉破碎者,她是破碎者的后代。不少破碎者原本有着很高贵的身份,比如希琉古族、纯血希琉人。她的父母便是纯血的希琉古族人,所以她也是。这种血脉相连决定了她不仅传承了他们的身份,也必须传承他们的信念——绝对不能够背叛历史、绝对不能向人类妥协、绝对不能放过人类,如果有谁违背了这些,不管是谁,格杀勿论,哪怕是希琉王。
所有抱着这一相同的理念而走到一起的希琉人,组成现在这样的一个类似恐怖组织的军事团体。他们风餐露宿,有的在自己祖国大地上潜伏,有的在其他大陆上行动。他们不仅与希琉王为敌,也与人类为敌。
他们人数有限,资源也有限。在这样的集体里,自然要追求效率。心夜便是那种不效率的存在:年幼体弱,而且只有心脏没有魔核,连训练成为战士的可能性都没有。
所以她的父母很快就给她找到了用武之地。
那一天是希琉国庆日,希琉城的帝国广场上聚集了许多欢庆的人们,希琉王则会在这天出现在广场上,进行城市巡游。
他们难得的把她打扮得很清爽干净,让她捧着一个蓝色的水晶球、去广场上把水晶球献给希琉王。
她站在马车的必经之路上,一动不动。广场上的人纷纷退到很远的地方。她的世界就像此时空荡荡的广场。希琉王的亲卫队拿枪指着她,让她放下水晶球。
可是她没有办法做到。只要水晶球感应不到她的心跳了,就会爆炸。
心夜见过这种炸弹爆炸的情景。不是火焰那种喧嚣的红色,而是蓝色的电光,像乌云下不断跳跃的闪电,刺眼得让人无法直视,耀眼的光芒穿透过指缝,白得仿佛梦境,然后世界就清净了。爆炸的地方除了一个巨大的干净规则的半球深坑,其他的什么都没有留下——这就是他们说的无污染的零元素炸弹,学名是很好听的“零度雷云”。
她的亲弟弟就是在这零度雷云中消失的。他还那么小,小到随便一只狗都能背起他。
“怎么了?”马车上传出一个威严的声音。
“陛下,请您马上离开这里。”亲卫队队长道,“她带着零度雷云!”
马车上的人并未听从劝告,他直接下了车,然后朝她走过来:“你们把枪收起来吧。我来处理。”
“陛下!”队长企图阻拦。希琉王用手挡开他,直直走向心夜。
希琉王单膝蹲下,指了指她手里的水晶球,问:“是送给我的?”他的口气很轻柔但嗓音有些冰凉,像山泉水一般凉爽、干净。
心夜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不肯说话。“把它给我吧。”希琉王又说。他金色的眼睛仿佛燃烧着的火焰,照亮了漆黑的夜空。
她退后了一步。“放心吧,你不会伤害任何人的。把它给我,好吗?”希琉王的语气更加轻缓。不远处的亲卫队队长道:“陛下,请您离开,刹那中校已经准备就绪了。”
“她只是想给我送个礼物。”希琉王伸出手,把她拉近一些,然后接过她手里的水晶球,用力一握。
“啪”一声,好像气球被扎破,好像梦境破碎。她的手中流出许许多多蓝色的液体,冰凉而滑腻,透明的玻璃碎了一地。零度雷云破裂了,她想,大家都要消失了。
“你不会伤害任何人的。”希琉王抱起她,并在她耳边低语。她全身都在颤抖,双手就维持着那个捧球的姿势一动不动。
“陛下!”队长还未从震惊中回神。希琉王淡淡道:“我说了,我会处理。让刹那退下吧。”
“但是她……”队长还有话要说。希琉王打断他:“我知道。我带她一起巡游。”
然后希琉王抱着她坐上马车。人们重新开始欢呼起来。她听到了遥远的声音,有人在唱歌,那首歌她好像听过,又好像没有听过,似乎是一首很古老的歌颂希琉王的吟游曲。
她记得童话里,马车载着公主,匆匆赶去舞会。此时,她就像借了公主的马车的灰姑娘,哪怕知道这一切都不是自己的,也会不由自主地产生期待。
巡游结束后,亲卫队长问希琉王,预备如何处置她。“我已经收养了皇紫了,再收养她的话,王后大概忙不过来。”希琉王沉思了一会儿,转向她,“你跟着刹那如何?”
“刹那……是谁?”她很迷茫。
“你若是愿意,他就是你父亲。”希琉王指了指身后的刹那。
亲卫队长不满:“陛下,可以送到孤儿院去。”
“我会处理。需要我说多少次,你才明白?”希琉王笑盈盈地看着队长。队长终于安静下来。
她看了看站在希琉王身旁静默不语的刹那,点点头。
“那么刹那,你替我收养她。我给你赐姓皇,然后你转去王后的亲卫队。”
“是。”刹那没有任何表情,垂下眉眼应承。
无知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看到刹那幸福美满的家庭时,心夜真的希望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若是她能够无知的以为自己就是刹那和莲亲生的,就好了;无知的认为自己就是这个家庭里与生俱来的一员,就好了。
甚至无知的认为,零度雷云只是一个把她的弟弟送往天堂的梦境,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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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破碎者。”心夜低下头,“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皇玺心头一颤,迟疑一秒后道:“……你是你。”
我是我。这句话,心夜想了无数个日夜。她只是想……想……安安静静地把这样平淡的人生过完。无论做了多少次噩梦都不要紧,只要醒来之后,她还是她,掀开窗帘,她看到的依旧是暖洋洋的晨光。她只是想这样。
心夜忍了又忍,却还是没能忍住,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
“我说错了?”皇玺轻声问。
“没有……”心夜咽哽着想要说“谢谢”,但那苦涩的感觉始终塞在咽喉里,让她发不出声音来。
“你别哭……”皇玺手足无措,他只能以“破碎者”三个字为依据去想象心夜有着什么样的过去,可这些推理或者猜测并不能帮助他安慰心夜。
心夜的哭泣一发不可收拾,压抑太久的恐惧突然全部释放出来。向来安静沉着的她不过十四岁,她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心夜不停用手背擦掉眼泪,眼泪却越流越多,最后两只眼睛被揉得发红。
她就这样哭了一路,皇玺跟在她旁边看着她哭了一路。
回到家后,莲看到心夜红肿的双眼,马上找皇玺算账:“小玺,你欺负你妹妹了?”
“她路上跌了一跤。”皇玺面不改色地撒谎,“我早就过了欺负别人的年龄了。”
心夜低着头,同意了皇玺的说法:“嗯。不关哥哥的事。我自己不小心。”
莲狐疑地看了他们两人几眼,没有再追究。
晚上临睡前,心夜正准备换睡衣,手机收到一条陌生的短信:“今天对不起,我不应该问你那个问题。”
“没关系。”心夜回复。
皇玺没有再发消息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