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沿着宫樯继续走,每每走到尽头便又生出新路,“我”和那个女孩有说有笑,阿爹牵着我们,也不说话。寻路间,我望见星官,靠墙站着,看着“我”经过。
“你怎么在这儿?”我问。
“这话应该我问你。”她看了一眼我,“进入这个相位可不是你这种普通人能做到的。”
我回想起醒来前的事,炸裂的痛感,符咒,一闪而过的走马灯。
“你知道这是什么?”我问她。
她四下看了看,说:“这是阵术,施术者用自己的命布下的。”
“用命?”我说,“你是说,母后死了?”
“死了,我们现在在她的回忆相位里。”她伸手去摸墙,却从墙体中穿过,“出去的办法就是找到她没有回忆出来的那部分。”
我听的一知半解,也不知道她在诹些什么,只晓得母后许是为了救我死了,也未觉得多难过。
“看你好像很冷静,一点也不害怕啊?”她说。
“两年前我在文国,文公手下大臣赵祁宏不满文公应对内乱的办法在宫中勾结势力妄图叛国,当时他杀了我两个弟弟,也就是文公两个皇子。他把刀扎进我的右臂威胁文公说若不改意,先卸我右手,再去我左腿,然后丢回此地,说是文公干的。我疼的几度晕厥,险些丧命。”我说,“好在梦伊那时跪在他面前,求他将我换成她,我侥幸活了下来。自那之后,我再未害怕过什么,也不曾相信过任何人,除了梦伊。我发誓要保护她,除了她,谁都不重要。”
我转头看着她说:“我曾经离死只差一刀的距离,那时血流的遍地都是,你,根本不明白什么叫冷。”
我继续往前走,她看着我,选择跟着。
“听着小鬼,”她说,“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要出去,要出去,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我要怎么相信一个想让我死的人的话?”我说。
“现在我不想你死,”她说,“你也死不了。”
“为什么?”
她从腰间掏出一把短匕,猛地朝自己胸口扎下。
我惊得来不及出声,却发现一点血也不见,她也没有倒下。
“发现了?”她拔出匕首,“这里会发生的只是你母后记忆里发生过的事,她的记忆里我们没有死,这件事就不会发生。也就说明,我们还活着。”
“何意?”我问。
“我们的肉体没有死,因为我刚刚确实感受到了胸口的疼痛,说明我们并非以魂魄的形式在这里交流,我们的躯体没有死,我们在一个记忆里。”
“你是说,在梦里?”我说。
“差不多。”
“意思就是,我现在躺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酣睡的像待宰的猪羊?”
“我承认你的形容确实准确没有反驳点,”她说,“但仅仅从你自身来看。”
我们继续往前走,原本年幼的我现在在记忆里已经长到弱冠,他带着顶不适合的帽子,看起来可笑极了。
“挺可爱的。”她蹲下来看着“我”从阿爹身边跑出房门。
我看着他跑的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一个幽静的角落里。许是因为是自己的过去,我跟了上去,发现他在一个角落里,有些着急的四处观望。
“你当时是准备干嘛?”星官问我。
“我也不记得了,”我说,“六年前的事我很模糊。”
过了一会,一个宫女打扮的少女小碎步的跑来,险些摔倒,他扶了她一把。
“没人跟着吧?”他问。
“没有,项公公今天被皇后叫去打扫玉溪池了。我抓到机会跑出来的。”女孩喘着气。
“那就好那就好,”他脸上浮出笑容,“给,这是你要的东西。”
他递上一个包裹,女孩小小心翼翼的打开,露出包裹里的发簪和持镜。两个人相视一笑。
“喜欢吗?我替你挑的。”他问。
“喜欢啊,多好看啊。”女孩拿起发簪仔细掂量,那发簪通体雪莹,雕花杂而不乱,带一颗海蓝色碧波石,煞是晃眼。“替我带上吧。”
他拿过发簪,皱着眉,认真的帮她带发簪,女孩拿持镜照着男孩,表情逗乐了她。女孩转过来,美的他满面赤赭。
“谢谢你,还这么在乎我。”女孩说。
“这叫什么话,我们一起长大,哪有不在乎的道理。”男孩红着脸,挺起胸说。
那姑娘掩面一笑,说:“你现在是皇子,我只是一个宫女,以后,就别偷偷跑出来找我了。被阿爹抓住了,你要受罚的。”
“阿爹怎么可能罚我,我们俩都是阿爹带大的,阿爹自然懂我们。”
“你错了,”女孩走出角落,风吹起她的下摆,她说:“我们,不,你和我,不可能一起了。”
“身份就这么重要吗?”男孩上前问。
“就这么重要,”女孩也走上前,轻轻吻了他一下,又说:“我这么做,是要掉脑袋的。”
“我看谁敢!”男孩高声到。
“别傻了,”女孩依旧笑着,不过有些无力,“很多事,怕的不是你努力了没有改变,怕的是结局和人物无关,一切都定好了。”
她抱住男孩,良久她说:“我喜欢你,太子殿下,从以前,到现在,到某个未知的时候,我一直都喜欢你。”
之后她猛地转身离开角落,发簪彼此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包裹的布还没来及落到地上,人从那里消失,声音从那里消失,还有些看不到的东西,也跟着消失了。
“想不到你,那时候还挺纯情的啊。”星官嘲笑我到。
我努力回想着那个女孩,但一点映象也没有,但我看她的脸,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且,很不安。
随着女孩消失,角落消失,新的场景和道路又长出来。
“你猜她想你知道什么?”星官问。
“不知道,但一定跟六年前的大火有关。”我说,“我看那女孩的脸,很害怕,很眼熟但认不出来。”
“哈,我越来越期待接下来的记忆了。”她大笑起来。
时空飞转,转眼又到了父皇驾崩的时候,男孩坐在大殿前的台阶上,泣不成声。
那女孩跟着提灯的队伍经过殿前,项公公走过来劝了男孩两句,他抬头看到了人群的女孩。
“对不起。”女孩就着口型默声说。
男孩泪眼模糊的看着她,没听出什么。
这时场景开始飞速变化起来,女孩在皇后面前跪下,皇后微微笑了笑;随后皇后将手伸进女孩的衣衫里,接着是手臂,然后是整个人,像被肚子吸收了一般,消失了。
我吓的不敢出声,星官也愣在原地。
“这副身体比我想象的还娇嫩呢。”女孩说。
“你答应我只借用两个时辰的。”女孩突然像换了一个人,对着肚子说。
“我知道我知道,两个时辰以后我就还给你。”女孩又邪魅的说。
我整个人怔在原地,我的不安越来越强,那些我努力忘却的记忆开始像恶鬼一样卷土重来,让人不得安息。
“真....无言以对。”星官说。
场景又突变到外城,女孩站在城墙上,穿着华贵的皇后装,举起右手,缓缓往上抬。
跟着右手的动作,铺路的城砖统统爆裂开,从城砖下钻出一个个残缺不全,散发着腐烂气息的人,不,东西。那些东西翻过城墙进入内城,当御林军砍向它们时,它们的躯体便炸的四散,凡被溅射到的地方都燃起暗绿色的火焰,火不熄,火向着有活物的地方烧去。每烧死一个人,牛,鸡,火就变得更大,更多;源源不断的躯体,妖火,越来越大。绿色的火焰烧亮了整个黑夜,惨叫声,呐喊声,名字,厮杀,兵刃,各种声音交织在那个晚上。整个主城变成炼狱一般的地方。
“姐姐你疯了!”一个女人从城下跑上来,对着女孩大叫。
“你看啊,那些飞溅的血肉;你听啊,那些绝望的呐喊;你不明白吗?这是狂欢!这是只有今晚才有的节日!”女孩高声大叫到。
“你说过拿到皇位就收手的,你忘了父亲是怎么教我们的了吗?”女人又说。
“父亲?当初要不是父亲阻拦我,我怎么可能还要在这高墙内苦等到年华逝去的今天才能站在这里,看着那个囚禁我这么久的地方变成一个乐园呢?”女孩转过来,慢慢放下右手,“不过现在,我的年华又回来了。我还是那个我。”
“你不是我姐姐。”那女人颤抖着声音说,“我不能让你把这里毁了。你不能活着。”
“恕我直言,这里和毁了也没什么大的区别了。”女孩笑的可怕。
那女人伸出双手,地上缓缓展开一个巨大的梵印,伸出无数根锁链来。
“你想绑住我?”女孩说。
“我要把你带回父亲面前去。”女人说。
说话间那些锁链冲女孩飞去,女孩也不躲,仍由锁链把自己捆了个结实。
女人走到女孩面前,说:“走吧姐姐,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女孩动也不动锁链却通通爆开,她抓住女人的右手,嘴里念念有词,一会,她和女人的右手上都出现一条蓝色通亮的符咒。
“现在,轮到你跟我走了。”女孩笑着说。
她右手做爪状,对准女人的胸口,不断有类似魂魄的东西从女人身体里跑出,同样的,女孩身体里也有东西跑出,最后两股魂魄交换了地方。女人低垂着头,片刻后露出和女孩相似的表情,也不再劝她住手。而女孩,眼角似有泪花。
恍惚间,我听到有人在在呼救,定睛一看,竟是原来的我。他被那些东西追得跑不动了,累的倒在地上。
女孩好像也看到了,她从城墙上三两下飞到他身边,一个念气震飞了那些尸块,扶起他。
“太子殿下,你快走。”她说。
“为什么?为什么一夜之间皇城变成这样,那些是什么东西,你又为何能对付它们?!”他问的有些激动,几乎是叫出来。
“我没法跟你解释这么多东西,你得离开,你不能死。”女孩一边驱赶那些东西一边说。
“父王死了才三天,这里就变成这样,我活着能改变什么?!让我去死好了!”他大叫着要冲向那些尸块。
“滚到那艘船里去,现在!”女孩大叫到,“不然我就推你下海!”
说话间一个尸块抱住女孩,女孩挣脱不开,定神念法,尸块应声炸开。
伴着炸开的尸块,女孩的发簪被炸落,一头长发披散开,发簪滚落到他手边,他看了一会,抬头大叫她的名字。
女孩身上燃起幽绿色的火焰,越烧越大,她慢慢不动了,尸块们趴在她身上,越来越多。
最后一刻,女孩抬起头,挥手把小船一掌击出港口,微笑着看着他越漂越远。
“对不起。”女孩轻声说。然后被尸海吞没。
冲天的妖火,惨叫,那个为了救我被吞没的女孩。
那张脸,我最后看的清清楚楚,仔仔细细,她和母后长的一模一样。
记忆凶猛而来,不断冲击着我的神经,我疼得大叫,那张脸,那张脸,和母后一模一样。
但我想不起她是谁。
场景瞬息万变,那些痛苦的片段反复出现,最后消失,又回到原来虚无的白色。
我躺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
“噢,真是精彩。”星官拍拍手,“我没想到原来六年前经历过这么可怕的事。”
“母后....”我无意识的说着。
“我来告诉你把小鬼,”她坐在我身边,“你母后就是你原来的玩伴,老皇帝没死的时候他默许宫女和贵族们玩耍,你们自然开心。但规矩就是规矩,宫里不是市井,不能胡来的。而且,”她停顿了一下,“老皇后,其实是一个术士,我们两个都是,因为我们的爹是术士,我们的爹为什么是术士?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小时候见过他和很多不是人的东西交流,蛇,熊,鸟,各种东西。我和姐姐的咒术都是他教的。”
她站起来,四下看看,接着说:“后来姐姐会了这些术,想去享受一下皇亲国戚的日子,她把自己变得妖媚动人,在老皇帝外出私访的路上乔装受伤,骗老皇帝和她翻云覆雨,成功进了宫,后来有了你。但还是不老实,过半的大臣都和她有染,说难听点,除了没法子的公公们,宫里人都知道你母后的滋味。”
“可父亲不傻,他随老但智慧,他找到姐姐,给她下了盅心咒,每每使用法术就会消耗自己的寿命,这让姐姐不得不找到可以寄生的对象。后来,她相中了你那小相好。姐姐拿你的命和她做交换,霸占了她的身体。”
“巧合的是她没杀了你那小相好的魂魄,后来我试着阻止姐姐屠城的时候,魂魄发生了交换,那法术是个回路,两个有相同符咒的人任何一方受伤,另一方会受到同样的伤害。魂魄的交换让你小相好的魂魄有时候还能醒过来用自己的身体玩一会,我也可以像以前的我一样活着。”
“你的意思是......那天晚上......”
“是啊,你可以理解为是我睡你,也可以理解为,是你母后睡你。”她说。
我不知所措的笑起来,真相来的太过直接。
“后来因为魂魄的不完整,你母后没法从那女孩身体里出来,于是她们就这么用着一个人的身体用了六年。那些尸块根本没杀了她,因为那符咒的原因,我得施法保护自己。她俩也没死。”
“你母后几乎天天晚上要和大臣们云雨,有时候那女孩的魂魄醒来,但身体根本抵抗不了,只能忍着。有时候我看不下去,就随手杀两个大臣,反倒被说成是帮助她建立威信了。”
后来她成了皇上,卸磨杀驴,给我下了盅心咒,我本就只想好好占星,但她非要我死。所以我才想到能利用你,恰巧那晚不是我值班。”她摇摇头。
“是嘛.......”我说。
我眼前反复跳跃着那女孩的身影,依旧想不起来她是谁。
“所以说!”她一下站起来,拉起衣袖,符咒依旧泛着蓝光,“我们死不了,但也出不去了。”
我已经不再关心这些,我想着那个女孩,不能释怀。
“除非.....”,她转过来一笑,“有一个人先死。”
我坐起来,有些畏惧的看着她。
“同为术士,回路的伤害是同等的,但若是个凡人。”她慢慢走向我,伸手摸着我的脸,“那一定很疼。”
我突然感觉胸口空了一块,心脏像是被什么抓住了,我低头看着她的手慢慢拉出胸腔,那鲜活跳动的东西被硬生生的拉出我的身体,空气猛地往我身体里灌,我还来不及感觉冷,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