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3:13我回到了散发着霉味的公寓。
23:15我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24:03我抱着膝盖,蜷缩在墙角,有小虫子在撕咬我的刚被红酒浸湿的头发。又好像只是我的幻觉。
24:49房东打电话来说妈妈在医院。
24:52我裹上湿漉漉的围巾冲了出去。
谢天谢地,天上没有星星,看不见我的狼狈。
2
房东太太大概是看出我的不对劲,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好吧?”
是啊,妈妈会因为间歇性精神病而隔三差五进医院,做女儿的怎么会好呢。我淡淡道:“嗯。阿姨麻烦您了,我现在有点事先走了。”
“小南啊,别太累了啊,不是刚刚才病好吗?别把身体搞垮了啊……”
在去“老朋友”的路上,夜风吹得我唇齿相颤,我的身体自然很排斥这种外来的寒冷。“老朋友”是个酒吧,就在那条灯红酒绿的西尾街,看来今晚又得向老板透支一些住院费了。
红酒味一直在我鼻腔回旋,很自然地让我想起刚刚酒会上发生的事。我当着客人的面,以薛宅厨娘这个卑微的身份,跟薛祈撕破了脸。
“你以为你有多清高,心一热帮帮公司的忙,脸一黑直接撂挑子给你爷爷收拾残局,自以为是地吆喝别人干这干那你自己又有多大本事?你知道什么叫酷么?不是你那种随心所欲随时随地的给别人脸色看的撒泼!你还是醒醒吧,少动不动来指示我,我不欠谁,最不欠的就是你。大不了不愿意看你脸色了我辞职不干,幼稚。”
对于自己不经过大脑的话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当时薛祈的脸色和下一秒从我头上倾斜而下的红酒成了我的梦魇。
好像被困在了一个爆炸现场,点燃炸药的是我,却没料到它会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突然爆炸,将我炸得支离破碎,满地残骸。
我怕薛祈。莫名其妙地怕。自卑的怕。
周围都是陌生人,人群面前胆小懦弱的我却突然没了懦弱的力气,我干脆破罐子破摔,跌跌撞撞地逃出薛宅,临走时好像还听到薛祈低沉的声音。
“秦南,你果然没有心。”
我很厌恶自己的鲁莽,又不得不纵容自己的神经质。很可能,明天我就会被薛爷爷辞掉厨娘这个福利很好的工作的。
酒吧在这个点人不多,醉鬼已经睡死了,孤独寂寞的人已经借酒消完愁了,只有零星的几个常客。我还没跨进去,便被一身白西服从身侧挡住。
“南南你怎么回事?”红酒味果然还没有散去。
“没什么。”我推开花止凌,对他笑了笑,闪身走进了老朋友。
“你可以先看看你的形象再说没事么?”花止凌在我照镜子的时候蹙眉问道。
“一点意外。”
“是你工作的那家主人?”
花止凌聪明得让人无奈,“嗯。别问了。”
“我的小南南受欺负了我可是会心疼啊。要不要这么冷淡。”他把西服往我身上一丢。
橙黄和橘绿色的灯光游移在我脸上,周围竟全是微不可闻的深重叹息,我果然耳鸣了吗。
“Charles。”
“你来了,小调酒师。”
“不小了。”
“不还在上大学么……你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Charles掐了他钟爱的烟蒂。
“老板。”我叫他。
“说吧,又有什么事。”Charles重新点燃了一只烟。他修长的手指上不免挂着岁月的老茧。
“我想提前预支工资。”
“你妈妈又住院了?”
“嗯。”看啊,我身边这么多聪明人。
“马上打到你卡上。这两天不许来工作了。”
“……嗯。”
3
医院里。
妈妈清醒时的情绪永远是那样淡淡的,好像前一秒疯掉的可怕妇女不是她一样,这是一种自我麻痹吗?其实她完全可以哭一哭,闹一闹,没有人会怪罪她的。可她好像非常不乐意这么做。
我递给她削去皮的苹果,轻轻顺着她的背,沿着她背部坚韧的骨骼线循环往复,不厌其烦地抚摸。曾经有人很羡慕我精致的蝴蝶骨——这是妈妈可以留给我的唯一一个好东西。她憔悴的容颜好像越发哀伤和绝望,我没有办法安慰她,她也不需要我的安慰——啊,我连自己都安慰不好是不是?
“南南,你要怎么办?”她又开始问我这个孩子气的问题。
“A大奖学金很丰厚的,工作也找到了,妈妈不用操心。”我耐心地回答。
“是啊,不用操心……你要注意身体呀……在学校怎么样?有没有被欺负?有事儿跟妈妈说,妈妈帮你出气。”
“好了,没有人欺负我,我很好。”
“南南……”
我终于把妈妈哄睡着,临走时对房东太太再次感谢:“阿姨,房租这两天我会交,麻烦您了,真的很抱歉。”
“哪的话,房租刚刚不是交过了吗?哦,就是那个男人才给过我的。”
我垂首低应,医院的消毒水味像挥发的酒精,钻进我的鼻子,占领我的大脑。每个分子都在叫嚷、大吵,让麻痛感侵袭我的细胞。
对于花止凌的做法,我没有什么冠冕堂皇的像自尊心挫伤之类的理由去拒绝。我需要帮助,他愿意给予,那么我可以想当然地接受。
“谢谢。”我对专心开车的他说。
“别闹,你知道的,大爷我不缺钱。”
我没有搭话,望着车窗凝了神。恍惚间我好像又看到了薛祈极力忍耐的表情,然后耳边又响起薛祈的诅咒。不对,他应该没这么无聊特地去诅咒我。
“秦南,你可以不用这么坚强。”
这次不是薛祈,是花止凌的声音。
我困倦地合上眼睛。
好像掉进了一片海,被海水温柔地托起,却始终见不着陆地。
卫生间镜子里面的自己头发乱糟糟,紧贴着凉凉的脖颈,领口全是被红酒沾染的污迹。深陷的眼眶被长长的斜刘海遮住,掩盖了所有的疲惫。我牵动嘴角,发现僵硬得天理难容。又用手去扯嘴唇,效果就像日本电影里的女鬼。从上个星期被赵媃撕烂试卷开始,到今天跟薛祈翻脸为止,我被自己的胃折腾了七次——看来我还是清醒着的呀。好像现在又开始疼了。
毫无征兆地,泪水从我脸上大滴大滴地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