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良在轿中听着,心中疑道:侯夫人?哪位侯夫人?
敬存不常跟婉良提起朝中事,婉良也不爱听,所以这朝中诸位里,婉良只认得一位姓侯的大人——左相侯世兴。
六年前敬存浑身是伤被老龙带到草屋里时,婉良就已经知道,敬存与他有仇,此仇不共戴天。那满身的伤疤,便是因侯世兴落下。
婉良心念闪过,凝神听着轿外的言语:
“不曾伤到,只是瓷瓶落地被惊了一下子,倒也不要紧。……敢问阁下是……”
“多日未去府上拜访。在下沈敬存,就是现下与侯大人一同共事的那位。”
“是了是了,原来是沈大人。老身年纪大,常记不起人。说来原是老身失敬了,惊了沈大人的轿。”
“夫人哪里的话。夫人若非要这么说,那便是沈某的歉意还不够啊!沈某瞧着前头集市还长,方才让夫人受了一惊,沈某心中愧疚,眼下这里有顶空轿,不如让沈某送一送夫人?”
“不必麻烦。老身在府里清冷惯了,猛然见到这般热闹,心下也喜欢。虽说徒步不如乘轿舒坦,却也别有一番趣味,大人的好意老身心领了。”顿了一顿,没等敬存接话,又笑道:“犬子本是陪着我一同来的,只是前头的银庄里有些小事,他便快了几步。想着现下应当是在钱庄里等着我,老身不好晚了,也不好让做孩子的操心,得现行告退,沈大人的好意,老身寻个空再特意拜谢吧!”
“不敢不敢!既然侯夫人急着去,那沈某也不虚留了,夫人好走!改日再拜!”
听得四下没了那侯夫人的声音,婉良撩帘瞥了一眼侯夫人的背影,清瘦挺立,四十来岁。发髻挽的精致,别着一根南珠簪。藏蓝的襦裙,黑色的外衫,皆用银线滚边。不甚华丽,却将身份地位,都藏在这些细节里。
敬存立在车门前,直到那夫人的身影渐远,才上了车。
见敬存上车,婉良低声问道:“外面那位就是侯世兴的夫人?”
敬存撩衣坐下,轻拍车门示意起轿,应道:“是。”
婉良略带迟疑,问道:“这位侯夫人倒与我从前设想的不大相同。”
敬存抬眼笑着看了看婉良,握住婉良的手,轻轻在掌心按了一按,瞧了一眼车帘,笑道:“侯夫人出身世家,这样的人,自然与你往常见的那些妇人不同。”
婉良见车帘处起了一条缝,随着敬存话音落,缝也没了。
婉良这下明白了,不再多言。
先前听闻侯世兴淫恶好奢,便也觉着这位共枕二十余载的夫人也好不到哪儿去。现下观瞧这仪态、礼数,听言语,没有料想中那蛮横的态势,便问了一句。
婉良听出敬存想说,这侯夫人,不是一般人。
婉良点点头。
起了轿,晃了几晃,婉良忽然想起,问道:“你怎么就拿准她不会上车呢?”
敬存一笑:“男女有别,侯夫人懂规矩。”
敬存瞧了瞧婉良。知道婉良心思太细,敬存怕婉良多想,遂侧身在婉良耳边笑道:“不想让你露面只是怕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周身的人还没安顿好,若是真出了什么乱子,未必能护你周全。”
婉良笑着瞥了敬存一眼,道:“你连这点儿能耐都没有?我不信。”
敬存笑着叹口气,摇了摇头。捞起婉良的手放在膝上,在婉良手心写着:“不能冒险。舍不得。”婉良看着,怔了怔,低头遮掩嘴边的弧度,缩回手道:“痒。”
二人回了府,婉良将买来的小玩意儿收拾了收拾。敬存又差人去库房里寻来了一对精致的瓷瓶包好。俩人跟长勖招呼了一声便回房歇着了,一夜安稳。
次日清晨,天刚放亮。
婉良听得床侧窸窸窣窣,眯着眼看了看,那人已是收拾停当。
敬存瞧着婉良睁眼,笑道:“天还早,你再睡会。我往侯家去趟。”
婉良嗯了一声,揉了揉眼,道:“该起了。你房里的那些个物件还没搬过来,我得去看着。中午回来吃么?”
敬存应道:“回来。”偏头一想,道:“想喝鲫鱼汤。”
婉良点点头,也是起床穿衣,应道:“正巧,王叔说今个要收最后一波莲蓬,让他顺道捞两条回来。”
敬存点点头,去门外要了热水给婉良端到跟前,又拿了发带,把婉良的头发拢好,唇角勾着笑,道:“该走了,不然中午就得留那儿了。”
婉良扭过身看他,道:“不吃早点了?”
敬存笑,笑中带了点儿不正经:“都侍候夫人了,哪儿还有工夫?”
婉良腾得红了脸,推开那人。敬存见状笑得愈发开心,抬脚出了门。
侯府在城东,沈府在城西。相隔有段距离。敬存上轿前差人送了名帖到侯世兴府上,敬存估摸着那人这会儿应该还没到,便让轿子在路上慢悠悠地晃。
街道两旁花楼里,有姑娘认出了这是敬存的轿子,便拿了花跟帕子往敬存轿上扔,不偏不倚,一束被丝帕裹着的丁香正巧从窗子里飞了进去。敬存接个正着。
展开帕子,只见上道:“妥。”
敬存看了又看,才将帕子折起塞进襟前。
到了侯府,敬存见着侯世兴等在厅前,忙上前告罪,说昨晚冲撞了侯夫人等等,侯世兴也说了些安慰的话以示自己的宽容大度。
两人各怀心思,在堂上落座。
抿了口茶,侯世兴问道:“听闻沈大人府上新收了个女子,说是有倾国倾城之貌。沈大人真是艳福不浅啊。”
敬存听得,忙做出一脸苦相,道:“艳福?祸水才是真,大人您也知道我这性子,先前在楚地惹了不少情债。别的都给了些钱打发了事,哪想到只有这个不依不饶,竟一直跟到这里来。沈某人也想早些了事,可奈何……唉,这些琐事就不说出来了,怕污了大人的耳朵。”
侯世兴听得,笑道:“这样的女子老夫还未曾见识,沈大人不如送到老夫府上,让我这个老头长长见识?”
敬存忙摆手,道:“大人若真有兴趣,我再给大人挑几个好的。这般拙略的货色,不敢入大人的眼。”
侯世兴听得,呵呵一笑,道:“大人还是不舍得啊。”
敬存敛了笑,道:“家父家母早亡,沈某人穿着百家衣吃着百家饭长大成人。不负邻里厚望,弱冠即为相,这此中艰辛,侯大人应能体会一二。敬存虽好女色,可也不能为了女色耽误了正途,孰轻孰重,沈某人还是分得清的。”
侯世兴见状忙道:“玩笑话罢了,沈大人不必当真。”
端起茶抿了一口,侯世兴又问道:“南海那边最近可安稳?”
此话一出,敬存心中一紧,却又不动声色地笑道:“还是老样子。只是有几个江湖上的门派近来不太安分。不过那些小虾米,掀不起大浪。”
侯世兴笑了笑,应道:“是这样啊,那就没什么可操心的了。听得外面风风雨雨的,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事。”
敬存放下茶盏,瞧了瞧外面日头,道:“沈某府上还有些杂事,晌午前要赶回去,就不久留了。”
侯世兴笑了笑,并未虚留,只是笑着应道:“那容老夫送一送吧。”
敬存起身行礼:“有劳。”
出了侯府的门,敬存扫了一众随车的下人一眼,心里便记下了那个刚到侯府就没了人影的随从,沈清。
回到府上,敬存径直来到长勖房里,又差沈文把留佩叫来。
长勖见他行色匆匆,知道定是有要紧事。不等长勖开口,敬存便问:“可查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