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良一身灰布长褂,揣着手蹲在马车旁,长褂是夹了棉的,可还是冻得一阵阵哆嗦。
仰脸看着宫墙,几枝桃枝探了出来,裹着白白的一层。挂了霜,倒有点儿琼枝的意思。
敬存五更进宫向陛下辞行,眼下天已经亮了大半,也该出来了。
婉良站起身,踢了踢蹲麻了的腿,往手心呵了口白气,抬眼便见宫门缓缓打开,门内那人不急不慢地迈步往外走。
白衣墨靴,没有官服的厚重,利落许多。
敬存也瞧见了婉良,便扬起一抹笑,噙在嘴角。
如玉如莲。
婉良脑中蹦出这四个字。
出了城,婉良便洗下了脸上的栀子黄——白嫩嫩的小脸,实在不像小厮。
裹了裹辞霜披过来的大氅,婉良把头搁在敬存膝上,眨巴着眼看着他。
辞霜看了看这两人,抿了抿嘴,便拿着手里的针线活撩帘坐出车外,同车夫搭起话来。
敬存搁下手里的书,亲了亲婉良的额头。
黑白分明的杏眼里盛满了喜悦,眉目都弯出了弧度。敬存的眼角也忍不住跟着带上了笑。
许是想起了什么别的事,婉良侧了侧脸,把手肘放在脸颊下,垂下了眼,嘴角仍带着笑,粉白的面颊带上了一缕红,眼角眉梢挂着春色。敬存忽然就觉得,车厢里有股旖旎的味道。
看着婉良,敬存把袖中的书信捻了又捻,还是不作声色地藏好。
敬存原本打算告诉婉良,侯世兴已经知道了他就是那位差点儿死在火海里的皇子,也已经知道了婉良生身父母的死因。他本想说,卢家已经被抄了,留佩跟着卢家一同下了大狱,侯家的杀手怕是不久就会到。
敬存知道,皇上不久后便会暴病而亡,他这个右相也一样,到时候,侯世兴会代理朝政。
敬存低头看着婉良,合上眼,强忍着拥她入怀的冲动,微微吐出一口气。
改朝换代,也不过一夜之间。
京都,若是要回去,只怕得等上一等了。
敬存倚着看书打盹,婉良有辞霜陪着,日头转眼就落了西。
还未入夜,车夫便得了吩咐,不走官道,改走东南的那条小路,夜里也不能停。
车夫听得话,脸一下子便皱了起来,苦艾艾道:“沈大人不知,近两年东山上的那伙土匪越发猖狂了,原先只是劫道抢东西,人多点就不怕他们。可这两年不行了,他们不光抢东西,还杀人哩。见着好看的姑娘小姐,还要抢回山上!都给糟蹋了啊。”
敬存脸上仍挂着笑,道:“土匪虽凶悍,可他们加起来都未必能动沈某一根手指。大伯莫怕,只管走就是了。”
车夫摇摇头,没再多说。
过了三更,林子里渐渐泛起雾,略有风吹过,迷迷蒙蒙地瞧不清楚。
车夫原本强打起精神警惕着周围动静,可上了年纪的人,到底熬不住,没一会儿就觉得上下眼皮要打架。
只听得马一声嘶鸣,还没等车夫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扬起的马掀翻在地。
车夫张嘴欲喊,可后颈一疼,便没了知觉,晕过去时脑子里只剩一句:完了,遭了匪了。
随车护卫并不是很多,婉良抽出鞭子正欲与那些匪徒一战,却被敬存拉住。
婉良疑惑看向敬存,敬存仍是稳若泰山,道:“不是你出去的时候,坐好莫慌。”
婉良听得这话,只觉得奇怪,却还是坐了回去。
直至一股大力撞来,将车顶掀去。
一旁的辞霜从未见过这般景象,拉着婉良,慌乱到不知所措。
敬存见时机已到,站直身子扶起婉良,悄声道:“乖乖听话,照顾好自己。”话音落,婉良便觉出周身几大穴道都被封住,登时明白了敬存的意思。
婉良转头,只见雾中那人上一秒还朝敬存点头致意,下一秒却已经挟着自己上了树梢,一路朝东山奔去。婉良气急,强冲穴道不能,却逼出几口血来。
那人见状更是加快了速度,道:“别为了意气用事毁了敬存的心血,他会没事的,放心吧。”
婉良虽不知这话中有几分真假,但细想之后也冷静了许多。想起近日的事,也明白了自己在他身侧或许只能拖累他。
婉良抬头看了看那人,正努力往前跑顺道挡开将要打在婉良身上的枝丫,料想这位应当是相识的人,问道:“我可曾见过阁下?”
听得这句,那人倒是低头看了婉良一眼,道:“少说话,当心呛风。”
婉良原以为那人要带着自己往东山上去,却不想是绕过东山直往西去。
婉良心里有疑惑,可看了看那人,还是没问出来。
直到天将亮,那人才带着她翻进了一处院子,顺手解了她的穴道。
穴道封得太久,婉良只觉全身酸软几乎站不住。
那人也知道这是必然的,便又把婉良抱起来放到屋里的椅子上,俯身帮婉良按摩腿脚。
婉良觉得这样不甚合规矩,想躲开却又被那人揽住。
婉良羞恼,正欲斥责,却见那人红着眼眶几欲哭出来。
婉良立马就慌了,小姑娘家哭还好哄,鬼知道这么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哭了要怎么哄啊!
不等婉良开口安慰,那人便道:“这些年让你流落在外受苦,是师叔没照顾好你。师叔有愧于你爹娘啊!”
婉良愣了,自己什么时候多出个师叔来?
婉良想了一会儿,缓缓道:“先父的事,晚辈所知甚少。这些年跟着老龙过活,受苦倒不至于。”
那人听得,点了点头,道:“也对,你爹娘留了话,说这些事不让跟你提起。只是眼下这些事实在是牵涉太多。那些旧事,到底还是说清楚了的好。”
那人起身,擦了擦眼眶,道:“我叫宁道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