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湾清澈如许的水池,池上架一道蜿蜒竹桥,盘曲绕向一座又一座的小竹屋子,水汽稀稀,给油油的从池底突兀而起的青竹蒙上了晶莹的晨露。幽竹居,清幽深宁。
无声的脚步,匆匆踏在湿润的泥土上,印出浅浅的靴子印。翙翙的目光期待地望着前方,竹桥之上,两个身影紧紧相挨。
“你!没想到九泉林中竟然也会做出这等事情!”朱虹侨挡在子书文赋身前气愤而道。
“虹侨!”见对面映泉一步一步逼近,子书文赋推开朱虹侨,自己挡到了前边,“我、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哦?嘻嘻……很有胆识呢,那试试吧!”映泉笑道,脚步优雅,缓缓前进。
“你、你别过来!”子书文赋张开双臂,挨着朱虹侨一步一步往后方退去。
“死书生!你后边去!”朱虹侨扬手一抓,一把将子书文赋拽到身后。
“啊!不,你后边去!”文赋想要冲回前面,虹侨平伸开手臂一挡,文赋却哈腰从虹侨腋下钻了过去。
“喂!回来!”朱虹侨又一擒,将文赋拽开。
这边映泉看着两人一推一扯的,喋喋不休,明澈的水眸里满是不经的笑意。然而脚步继续朝前缓缓逼近,伸手一扬,“嘿嘿!那我可要出手咯!”
“啊!”朱虹侨闻声回过头,见映泉一手扬起打来,手臂挥起隔挡。却不料正在此时子书文赋猛冲上来,口中大喊:“小心!”闷声一响,虹侨挥起的手臂回收不及,竟将文赋挡打开去,而映泉落下的手正的砸在文赋脑袋之上,一时文赋脑袋嗡嗡作响,感觉眼前一片昏暗,随即晃身落到了下去。
“书生!”朱虹侨一下傻愣了眼,立即蹲下身子察看,“死书生!你没事吧?”
“哈哈……哈!”映泉被闹得捧腹大笑,长长的发丝被掳过单边,垂在肩膀之上。
“虹侨!”忽然一个声音兴奋地叫道。朱虹侨一听,立即回过头,脸上满是兴奋之色,但于此同时,她并没有忘记眼前这个危险的女人,趁着映泉笑得合不拢嘴之时,一把将子书文赋往后拖开。
“虹侨!映泉!哈哈!”秦翙翙飞步跑来,望着朱虹侨,又望望映泉,最后目光又落到了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子书文赋身上。“他……怎么了?”
“翙翙!”朱虹侨挥指一指,指锋直向映泉方向。
“哦!这下可真的不关我事情哦!”映泉貌似委屈地说道,“明明是他自己挨上来的嘛!”
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但秦翙翙快步走近,一把将朱虹侨拥住,双唇因兴奋而颤抖着,口中叫道:“太好了!你们终于来了!”冷涩的泪水滴落在虹侨的脖子之上,无声地碎裂散开,映出晶莹的彩色的水光。
……“刚才只是开了个玩笑,你们不用介意!”映泉笑着说道,一口寒茶入嘴,手里的杯缓缓放下。隔着矮桌的对面,在座四人,各自脸上都是无语的表情。简彤身上的寒气还未退尽,捂者热茶杯的双手依然微微颤抖着,子书文赋则倚着墙壁而坐,显然脑袋还晕眩未醒。而朱虹侨却是咬着嘴唇,目光狠狠地盯着对面的映泉。
“你这也叫做开玩笑啊!”朱虹侨不满地叫道,“你看大家都成什么样子了!”
“虹侨!”一旁苏蕙蕙轻声叫道,以目光示意虹侨注意语调,但此时的虹侨正在气头之上,哪里会顾及苏蕙蕙的提醒,一双目光仍然狠狠地捅着映泉,微张的双唇似忽还想抱怨些什么。
秦翙翙尴尬笑道:“虹侨,映泉师姐平时就喜欢开开玩笑,你就不要介意啦。”
“师姐?”对座的几人皆讶道,看看映泉的样貌,与一十六、七岁的女子一般,“师姐”这个词此刻从秦翙翙口中随口脱出,实在是令人惊异。
“呵呵!对呀,映泉比我早入门下,所以按辈分我就应该叫她师姐呀。”秦翙翙解释道。
“嗯!好了,你们聊吧,我就不陪你们了。”映泉一笑,自站起身来,“哦,对了,师妹,你就现在这里陪你的朋友吧,今天的晨练也泡汤了。不过午后的修行惯例可不能忘记哦!”
“是的,师姐。”秦翙翙笑声应道。映泉一点头,径直朝屋外走去了。
“这……这人!”朱虹侨不满叫道,“翙翙!你干吗非跟这么个师姐不可啊?你看她那个得势的样子!她……”
“虹侨!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呢!”苏蕙蕙怨道。
“啊?刚才明明是她的不对好不!”这下朱虹侨就更委屈了,愤恨说道,“你们怎么都倒她那边去了?”
“呵呵!虹侨,其实师姐她还是对我很好的。”秦翙翙说道,手中提起热茶壶,替简彤斟满一杯,“我入门时间不久,在很多方面都是受师姐的照顾。她只不过平常喜欢跟别人开开玩笑,至于道法、奇学和对九泉林中状况的熟悉程度等方面都比我强很多。”
“说起来,”简彤目光望着刚刚映泉的位置上留下来的那个茶杯子,里面的茶水色泽明澈,呈现淡淡的灰绿色彩,看起来并无十分奇特之处,“这个叫‘幽竹草’的茶叶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幽竹草’啊。这是幽竹居里的特产,你们也见到了生长在水池里的那些竹子。”秦翙翙介绍道,“那些竹子叫做翠寒竹,喜好清寒、潮湿,生性却是娇嫩得很,容不得半点污浊之气。故将这种竹子种在幽竹居的水池之中,这里的环境最合适翠寒竹生长了。翠寒竹每至春季时分,其上叶子都会脱落下来,重新长出新的叶芽,到了夏初就能长成原来大小的竹叶子。至于‘幽竹草’,则是取翠寒竹上每年春季脱落下来的竹叶作为原料,再经过二十二道程序加工而成,故用其泡出来的茶水,清澈纯色,看似无奇,初尝无味,但若入口不过片刻时间,饮者便自感觉清寒无比,常人更是难以忍受,就像之前简彤饮过之后,便是如今这般样子。”
“什么?她竟然用这种茶叶来招待我们?”朱虹侨口中又是愤恨泻出。
“只是,如此清寒的茶种,为何映泉喝了却一点儿感觉也不见?”苏蕙蕙奇怪问道,之前的“幽竹草”她自己也是抿了一点点,幸好只是一点点,但也让她尝试到了此茶的无比清寒。然而简彤却是喝了大半杯子,故积寒如此。
“这与九泉林中的弟子所修炼的道法有关,每种道法都有自己的特性,九泉林弟子修行的道法‘水梦花月’,若是达到一般进境,其间抗性自能抵御幽竹草的寒气。”
“原来如此,那翙翙也能饮用这茶水了?”简彤讶道。
“呵呵……我天性愚顿,‘水梦花月’又是水月阁精妙道法,哪能如此轻易领悟?更何况入门时日不久,我如今还未能参透‘水梦花月’入门之窍。说来师姐她就不同了……”
“好了!好了!”一旁朱虹侨叫道,“你就别再提她了!”
“呵呵!其实师姐人真的不错的。”秦翙翙依旧说道,“但是说到‘幽竹草’,其实师姐却是不一样的,我听说师姐天生不畏奇寒,就算不修炼‘水梦花月’,也不会受‘幽竹草’寒气所伤。”
“居然有这种人?”苏蕙蕙与简彤心中对这个女子愈加好奇了,但朱虹侨的态度明显只是反感。
“其实我也只是听说而已,但九泉林中几乎人人知晓,我想应该不会是假的。”秦翙翙道。
“你们倒是够了没有啊!我们好不容易才又聚到了一起,怎么老拿一个奇奇怪怪的女子来说事啊!”朱虹侨似忽已经忍无可忍,转身双手摇着身后的子书文赋,“书生!你说说看!”
可怜的子书文赋,连一句话都没张口,居然被朱虹侨拽出来,只得尴尬地打圆场,道:“呃……其实虹侨说得也对,我们难得相聚了,就先不要聊你师姐了吧。”
“哎,翙翙,我们之前遇到了一个人,她叫茹鹓鶵。”朱虹侨说道,“她还说了你跟江雨的事情,但我们并不能确定到底是真是假。”
“嗯……”简彤道,“就是她告诉我们你到了九泉林里来的。之前我们在江城相遇,一路同行而来,没想到她半路竟然悄悄离开了,当时我们还觉得她肯定是在隐瞒事实,不敢与我们一起到九泉林中来。但现在看来,她也许说的都是真的。”
四下里的气氛忽地变得沉寂下来,竹屋窗外的鸟鸣声清晰萧瑟,声声入耳,声声入心。
“茹鹓鶵,是我拜托她到江城去找你们的。”秦翙翙空幽幽的话音说道,“江雨为救我而舍了性命,或许鹓鶵她……真的不愿再来林中见我了。”
又是片刻的沉默了。
“翙翙,其实鹓鶵她,我们之前也对她表现了不信任……”朱虹侨自惭地说道。
“我认为,鹓鶵她对你并不是记恨。”
秦翙翙一愣,抬头目光与简彤相对,说道:“简彤,事到如今你也不必安慰我了,其实,鹓鶵她肯替我到江城将事情转诉给你们,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我已经不敢奢求她再来见我了。”
“不是的,我认为鹓鶵她真的没有那么记恨你。”简彤肯定地说道,“之前我们沿松江水路而来,在船上的时候我和鹓鶵也聊过一些话语,她确实是一个好人。”
“就算鹓鶵她不记恨我,”秦翙翙顿了顿,低沉说道,“可是江雨确实是因我而死的,我又怎能不恨自己呢……”
“翙翙!你亲眼看见江雨死了!?”朱虹侨突然反问道。
“啊?我……”翙翙愣了一下,“可是她从柳阴山山顶上坠下了!六百多丈高的柳阴山顶!”
“翙翙!你还记得东门姐姐吗?”
“我怎么可能会忘记!”秦翙翙与朱虹侨对视着,猜不出她这么问是何用意。
“东门姐曾经说过,在没有亲眼看到尸体之前,她是不会承认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少了一个妹妹的!”朱虹侨声势威震地说道,“虽然东门姐姐不在这里,但我想她也不会同意你这样自责的!”
“我……”
“是呀,翙翙。”苏蕙蕙伸过手,紧紧握住翙翙的手臂,说道,“我相信江雨不会怨你的。大家都是好姐妹不是吗?”
“话虽如此……”秦翙翙双臂紧闭,深深吸了口气,“可是,如果换作是你们,你们又会安心吗?”
半晌的沉默,没有一个人回答翙翙的话。
“对了,东门姐姐还在江城吗?”最终还是秦翙翙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还有,诸葛公子怎么样了?”
“呵,此事一言难尽。”苏蕙蕙说道,“长话短说,那便是我们在江城闹了大事,把江城太守给杀了!”
“啊?”秦翙翙惊讶叫道,“怎么闹这么大事情呀?”
“呵呵!所以我们现在都是带罪之身了,正被朝廷通缉之中。”苏蕙蕙苦笑而道,“东门汐本来是一路与我们同来的,但半路上有事情要处理,便独自离开了。而诸葛博闻则前往秦地逃往去了。”
“猎杀江城太守,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秦翙翙托着腮思索着说道,“那你们可先在这里住下来,九泉林之地是连朝廷也不敢轻易侵犯的地方,在这里便可安心住下。”
“翙翙,这合适吗?”
“没事,待我去禀报过师父便可。师父是通情达理的人,当初我刚到这里之时,也与你们一样是带罪之身,师父不但没有将我拒之门外,更收我入门,细心照顾。”秦翙翙笑着道,站起身来,“我这就去找师父说!”
“等等,翙翙!”子书文赋站起身来,叫住了秦翙翙,“简彤与蕙蕙留下便可,我与虹侨相约,在九泉林见你一面之后,便一同前往南泊之地。如今朝廷之中恐怕刚刚知道江州之事,正是赶路的时机,若是拖久了反而不好。”
“那你们……”秦翙翙转过身,望着文赋,又看看同样站起身来的朱虹侨。
“翙翙,我们心意已绝,午后便行。”朱虹侨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