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可能是冷若彤在军校期间最旺的一年,临期末时,她又获得一枚优秀学员的勋章,那是一枚铜质的五角星,背后刻着总政治部的字样,这枚勋章极大地满足了冷父的虚荣心,他小心地珍藏起勋章,视若珍宝。
纪宇帆知道这些事后,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喜,只是淡淡地祝贺了一下,没说几句就挂断了电话。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最近这段时间,纪宇帆似乎特别的忙,好不容易中午打个电话,经常是聊不上两句就挂了。可每次问到他的工作,又总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这让冷若彤又有些担心了,难道他的工作并不如自己想像中那么顺利?又或者,他遭到了什么压力?
可是以纪宇帆的性格,如果他不愿意说,打死也不会吐露半句。冷若彤想通过韩岱侧面了解一下,可这哥俩一个德行,林雨姗也没打听到什么。冷若彤又开始患得患失起来,整天烦恼得不行,却又不敢跟老纪说,怕加重他的压力。
冷若彤这种变化,纪宇帆终于也感觉到了,两个人在电话里长谈了一次,冷若彤打听到他的医院要搬到郊区,最近都在忙这事。
“那岂不是上班远了?”冷若彤关切地问。
纪宇帆笑笑:“有得必有失,这样我就可以申请一间宿舍,不用整天被家里人叨叨了。”
冷若彤立刻敏感起来:“叨叨?他们叨叨你什么?”
“没什么,老人嘛,就是没事瞎唠叨。”
话题到这一步,又进行不下去了,冷若彤有些颓然,总觉得事情不像纪宇帆说的那么简单。
随着医院搬家的日期越来越近,纪宇帆也越来越忙,电话越发少了,有时候两三天才打一个电话,每次也就聊上十多分钟就匆匆挂线。尽管有些失落,冷若彤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电话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努力做个开心果,生怕给老纪留下不懂事的印象。
寒假来了,冷若彤成天一个人宅在家里,少了电话那头的牵挂,突然觉得腻烦起来,好在家里还有台电脑,足够打发这个无聊的假期。那一阵子,冷若彤迷上了上网,申请了一个QQ号,天天用电话线上网跟各式各样的人聊天,或古灵精怪,或内敛成熟,在网上,她似乎比温佳妮还要长袖善舞。
渐渐地,聊天也无法填补冷若彤心中的空虚,她开始考虑自己的未来——毕业后她要去北京,可是凭着军校地方生的学历,在强手如云的北京如何立足?或者,应该北上考研,毕业后顺理成章留在北京,和纪宇帆继续着他们的爱情?
想来想去,似乎后者更为稳妥,冷若彤心底又燃起了熊熊的热情,决定通过考研决定自己的命运和爱情。
可是冷父并不认同女儿的想法,他是个****的家长,从来就喜欢控制一切,从小到大,冷若彤都在按照他划定好的人生轨迹行进,战战兢兢,从不出轨。所以,这次也绝不能例外。他给冷若彤规划了两条路,第一,尽力考研,就考本校,成为真正的军人。第二,毕业后回武汉,由他安排一个体面的工作。他的规划里没有北京,他也不知道女儿为什么向往北京。
他习惯性地输入着他的指令,可冷若彤已经不再是那个只懂得服从的冷若彤了,独自在外地求学的经历让她变得坚强而独立。对于人生,她有自己的规划,不甘心按照别人安排的轨迹行走,希望能活出自己的精彩。于是,生平第一次,她和父亲有了争吵,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整个春节都在硝烟中度过。最后,冷若彤气鼓鼓地拉着行李提前返校,冷父没有来送。
这件事,冷若彤在心里纠结了很久,最后还是忍不住告诉了纪宇帆。他听后沉默不语,良久才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肯定不会按照他的要求考本校或者回武汉,做了21年的乖乖女,这次我要叛逆一回了。”冷若彤说。
“如果他执意让你服从他的安排呢?”
“那我就抗争到底,我已经21岁了,如果这次还由着他安排,我这辈子都脱离不了他的掌控了。”
“你怎么抗争?从小到大你都服从你爸爸的旨意,这次凭什么就认为你会赢?”
“我会跟他讲道理,我会告诉他,军校女研究生招生名额太少,我这种没有背景的女孩根本没有把握,我还会告诉他,学新闻的要么去北京,要么去南方,否则很难脱颖而出。”
纪宇帆叹了口气,“他要是那么容易被说服,你就不会这么烦恼了。”
满腔热情被老纪的态度浇得凉飕飕的,冷若彤有些恼了:“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尽给我泼冷水?”
“不是我给你泼冷水,只是有时候,事情并非我们想象的那样简单,父母永远都会觉得他比你站得高看得远,只有他们用经验和阅历来说服你,不许你用理论和情感来反驳他们。”纪宇帆口苦婆心地劝说。
“那你说怎么着,听我老爸的,考本校研究生?不行就回武汉,等他给我安排个工作,顺便给我安排个老公,然后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冷若彤急了,语气里带着浓浓的火药味。
纪宇帆也火了,“跟你说正经的,怎么这么极端啊!”
“我怎么极端了,既然你给我描述的前景一片黑暗,我还争什么?”
“我只是想让你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和父母的对抗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容易,可能需要一个长期的过程。你考虑好了没有,甚至,为可能的失败做好准备没有?”
“可能的失败?你是说你还是说我?或者说我们俩?”冷若彤的声音有些颤抖,不是她敏感,最近感觉老纪越来越消极,经常会给她一些若有若无的暗示,怎能不令她胡思乱想?
纪宇帆依然回避这个问题,“现在不谈我和我们,就说你,如果你老爸非要你考本校,非要你回武汉,你怎么办?”
“为什么不谈你和我们,难道你的失败就不是我们的失败吗?我们两个要在一起,难道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冷若彤有些激动了,声音不觉提高了八度。
纪宇帆最近也被一堆琐事整的烦不胜烦,看到冷若彤这么无理取闹,顿时恼了。“别吵吵,我这不是跟你分析吗?现在我是就事论事,既然谈到你的问题,当然是谈你了,别无理取闹好不好。”
“好,是我无理取闹,那您就别跟我打电话了,省得浪费您宝贵的时间。”冷若彤说着,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每次只要冷若彤一生气,老纪会马上打电话过来哄,这已经成为了两人之间的默契,也是她能毫无顾忌挂电话的资本。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撒娇是女孩的特权。即使是冷若彤这样谨慎懂事的女孩,偶尔也会行使一下这个权利。
所以这次挂掉电话后,她依然守在电话旁边,等着老纪打过来,然后借机撒撒娇,可是十分钟过去了,老纪没再打来,红色的电话静静地趴在桌上,似乎嘲笑她的失算。委屈夹杂着失望,一股强烈的气流在冷若彤的胸腔内涌动,胸口都要爆炸了,痛得厉害。她拼命忍着眼泪,独自回到宿舍,爬上床,一个人躲在被子里恣意流泪。
一个小时后,老纪的电话终于追来了,冷若彤本来想赌气不接,犹豫了半天,还是去接了。
“生我气了?”他问。
“怎么敢?”冷若彤没好气道。
“就知道你这丫头会多想,其实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害怕你期望太多,接受不了失望。”
“你也对我们两个的未来没有信心了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电话那头,纪宇帆沉吟了一下,“不能说没有信心,只是感觉到了这份艰难,比想象中要困难很多,所以,担心你会承受不了。”
冷若彤感觉到老纪话语中的沉重,立刻将刚才的不快抛之脑后,关切地问,“怎么啦?”
“有人给我介绍了一个女孩,她爸爸是我爸的领导,所以,我推不掉。”
冷若彤握着听筒的手抖了一下,从心底冒出一股冷气,似乎到了宣布死亡判决书的时刻,她颤抖着声音问,“你们好上了?”
“没有,只是见了一面,感觉她也没看上我,后来也没再联系,但两边的老人都很上心,总在撮合这事。”
冷若彤稍稍松了口气,“那,你对她印象怎样?”
“不喜欢,劲劲的,好像世界上的男人都该围着她转一样,这种女孩我见多了,没兴趣。”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喜欢的是你,这一点是不会变的,请你相信我。至于父母那边,只是一厢情愿,若彤你放心,我纪宇帆别的都可以妥协,唯独婚姻,绝不妥协!”
老纪的声音很坚定,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给冷若彤带来信心。此刻,她的心沉甸甸的——看来,要坚守这段感情,对两人而言,都是一场艰难的斗争。
想到这里,她喃喃道:“你怎么争得过你父母?”
纪宇帆沉吟片刻,“我感觉那个女孩也不喜欢我,要不我找她谈谈,让她先提出放弃。”
“可万一她喜欢上你了呢?”
纪宇帆被逗乐了,“真以为你老公我人见人爱呢,除了你这个小傻妞,谁会喜欢我啊。”
冷若彤也笑了:“你才傻呢,你就是人贱人爱。”她特意加重了“贱”字。
老纪显然明白了若彤的话外音:“小坏蛋,看我不收拾你。”
冷若彤撇撇嘴:“你能来再说吧。”
话一出口,冷若彤就后悔了。果然,电话那头,老纪沉默了。冷若彤紧紧握着听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正想没话找话时,老纪开口了:“我争取五一放假再过来陪你吧。可惜,情人节不能陪你度过了。”
“没关系,有你在,哪天都是情人节,记得给我打电话就行。”
“那肯定忘不了。”
“这还差不多。”
感觉冷若彤心情好了很多,纪宇帆问,“刚才半天不接电话,让我猜猜,是不是又哭鼻子了?”
冷若彤又理直气壮了:“谁让你不给我回电话的。”
纪宇帆乐了,“你自己挂了电话还好意思说我,看你在气头上,当时给你打电话还不是找骂啊。”
“早说啊,害我白等了半天。”
“怪我怪我,要不下次挂电话前告诉一声,保证立刻回拨过来。”
“滚!”
两人已经好久没这样开玩笑了,冷若彤心下释然,心知老纪还是爱自己的。
纪宇帆食言了,情人节那天,冷若彤从一大早就开始期盼,可直到中午,老纪承诺的电话还没有送到。那一天,谈恋爱的女孩都喜气洋洋的,曾辰收到了一大束玫瑰,雨姗也收到了一盒包装精美的心形德芙巧克力,小夏甚至收到一个从外地寄来的包裹,里面满满一箱零食。这些无一不刺激着冷若彤敏感的神经,令她更加坐立不安。
他答应过打电话的,是不是忙忘了?冷若彤安慰着自己。可是直到下午,电话还没有打来,顿时有些难过了,犹豫着要不要提醒老纪一下,可敏感的自尊心让她怎么也开不了口。整整一天,冷若彤都魂不守舍的,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老纪这么忙,以至于连情人节都忘了。
离熄灯只有十多分钟了,冷若彤几乎已经不再抱有希望,带着失落的心情准备爬上床。突然,有人在门外大声喊“冷若彤电话”,她如条件反射般快速跳下床,差点从踩脚的小凳上摔了下来,顾不得那么多,她径直冲向了电话,刚听到老纪那熟悉的声音,就委屈得哭了。
纪宇帆的心里也不好受,听筒那头嘤嘤的哭声就像一只看不见的手,在一下一下捶打着他的心。他何尝不想早点给心爱的女孩打电话,他何尝不知道若彤对这个电话的期盼,可是,整整一天,在父母的威逼下,他只能心不在焉地陪在另一个女孩身边,履行一个跟班的职责。有时候,他自己都瞧不上自己,堂堂七尺男儿,居然要迫于家庭的压力对自己不爱的女孩委曲求全。可谁让他去找那个首长千金夏馨谈判,结果弄巧成拙,激起对方对他的好奇心,现在被缠上了,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在纪宇帆心里,做为一个男人,再大的烦恼也必须独自面对,而且他相信,夏馨对自己只是一时好奇,时间久了就腻了,没有必要告诉冷若彤,平白让她伤心。
“对不起,今天太忙了,好不容易空下来,这不,赶紧给你打电话来了,还好,你们还没熄灯。”纪宇帆说。
“我还以为你忘了呢,她们都有人送花送巧克力,只有我,连个电话都没有,你知道吗,我足足等了你一天,都以为你不会再打来电话了。”冷若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纪宇帆努力让自己嘴角绽开一丝笑容,“小傻瓜,我怎么可能忘记你呢,你这个小脑袋瓜子就爱胡思乱想。”
冷若彤止住了眼泪,吸了吸鼻子,冷哼一声,“幸亏打过来了,补救得还算及时,算了,饶了你吧!”
要是搁平常,老纪肯定会说“谢老佛爷不杀之恩”之类的玩笑话,可今天这种情景,他无暇开玩笑,“我答应过要给你打电话,自然不会食言。你放心,我对你的承诺,永远都不会改变。”
冷若彤的心怦怦跳了起来,老纪很少这么正经的,莫非出什么事了?
“怎么啦,突然说这样的话。”
“没什么,对了,没给你买礼物,不会怪我吧。”纪宇帆转移了话题。”
冷若彤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看来是不会从老纪嘴里探到任何消息了,于是她也及时转舵,“看在你这么诚心补救的份上,饶了你吧,不过‘五·一’要送我双份。”
老纪答应了“五·一”来看冷若彤,话语里却有些犹疑,冷若彤听出来了,但不想深究,尤其在这个时刻。
整整一个晚上,冷若彤都在反复琢磨着老纪的话,总感觉对方有事情瞒着自己,却又百思不得其解。转念一想,老纪有心相瞒也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又何必自寻烦恼,想到这里,不禁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