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了,大家不再为待遇的不公平而愤怒,似乎已经麻木了,然而,为今后的前途着想,很多人又希望能在学校里得到一些东西,说白了,是政治资本——入党、优秀学员成了炙手可热的名誉,虽然名额少得可怜,大家却趋之若鹜。僧多粥少,骨干显然是资源分配的最大受益者,也成了明争暗斗的主角。
一班长余敏和区队长刘洋成为了一对恋人,仗着有区队长男友撑腰,也不把两个女区队长放在眼里,特别是对冷若彤,她一直都不太服气,经常当着大家的面同她叫板。这样明目张胆地挑战区队长的威信,显然是犯了大忌,以冷若彤的脾气,早就让她吃不了兜着走了,只是碍于刘洋的面子,不能做得太过,只能提醒他管管自己的老婆,省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赵本亮因为学费的事情,对冷若彤一直都没有好脸色,偏偏在所有区队长中两人合作的次数最多,总是有些尴尬。
田静自从背了个处分之后,也有些心灰意冷,对自己的要求不再那么严格,变得更加自我起来,经常和冷若彤因为意见不合而发生争执。好在大家都还顾全大局,即使一肚子意见,也还保持着面上的和气。
五班的平静之下也有些暗流涌动,因为普遍家境不错,都是娇小姐,对骨干的敬畏感消失后,开始有些不服管理。孩子气的林雨姗显然压不住日趋自由散漫的室友,陈小艾也因为劳动分配问题常常引起大家的不满,渐渐的,班里开始成立了一个以曾辰为首的小团体,时不时和骨干针锋相对,好在有李语涵这个大姐在两边调和,矛盾才没有进一步激化。
腹背受敌,又后院失火,加上队长对她也并不十分看重,冷若彤越发感到力不从心,压力重重,幸好有李语涵的鼓励,这才坚持了下来。为了感谢李语涵的帮助,冷若彤特意请她在学校门口的小饭馆里吃了顿饭,一向滴酒不沾的她当众向李语涵敬酒,还破天荒连干了三大杯啤酒,用万分的豪爽和诚意,认了李语涵这个姐姐。
上学期的六级没过,冷若彤又开始和那些鸟语单词较劲,每天都在寝室——教室——图书馆——食堂之间穿梭,日子过得枯燥无味,只有每天中午,和老纪煲煲电话粥,才感觉生活是美好的,爱情还在身边。
听说队里要来一个新教导员,据说还是个帅哥,女孩子们又开始期待了。冷若彤对此倒不怎么关心,只要来的人不是太苛刻,骨干的日子就能好过点。可是,当新来的教导员第一次和骨干见面时,她惊呆了,竟是那个“眼睛男”。
“大家好,我叫郑远彬,是今年留校的毕业生。接下来,我会给大家代理一年教导员,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我的工作,我这个人比较随和,大家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学习上有什么问题,甚至思想上有什么想不通的,都可以随时来找我。”郑远彬说。
队长向他一一介绍骨干,介绍到冷若彤时,他也只是礼貌地点头微笑,似乎两人从未见过面。冷若彤暗自庆幸,希望他永远不要记得自己就好。
其实,郑远彬早就认出了冷若彤,只是碍于场合,不方便点破而已。这个女孩风风火火地追去机场送一个很重要的人,泼辣却又矜持,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当他听说要来委培二队代理教导员时,就想到可能会再次遇见这个女孩,没想到居然是个区队长。实际上,他对冷若彤有份特别的情感,而这份情感却是因为某个人。
后来,有好事者打听出来,郑远彬是学员五队的毕业生,被分配留校,暂时没什么合适的岗位,正好委培二队的教导员调走,他就先到基层锻炼锻炼了。
也许是想厚积薄发,郑远彬每天晚自习都要留几个骨干谈话,了解队里情况,先是刘洋和赵本亮,再是田静和冷若彤,最后是各班班长,不到一个礼拜,就把各班情况摸了个八九不离十。正式上任的前一周,他特意要求参加周日的骨干会。会前,他把下周的值班区队长冷若彤叫到了办公室。
上次是和田静一起来的,冷若彤也没多打量,这次才发现,郑远彬的办公室兼卧室有种强烈的军人气息,床单平整,被子叠得有棱有角,就连鞋也是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床下,和队长的房间完全不同。
“坐吧,冷若彤。”他笑,指了指床。
冷若彤有些洁癖,不太喜欢坐别人的床,于是小心地坐在床沿。她的坐姿在郑远彬眼里,成了局促不安的表现。
“怎么,没想到我成了你的教导员,担心啦?”郑远彬开玩笑。
“没有,只是怕把床坐脏了。”冷若彤笑笑,往里挪了一点。
“我就说过,我们还会见面的。”郑远彬笑。
冷若彤这才发现,她早就被人认出来了,只是对方碍于队干身份,一直没点破而已,于是她也大大方方地说。“说起来,上次在机场还要谢谢您呢。”
“客气啥,同学之间本来就该相互帮助嘛。”他笑,“是你男朋友?”
冷若彤有些犹豫,毕竟他现在的身份是队干,而且,他和纪宇帆原来是一个队的,有些事情还是不让他知道为好。
“是一个朋友。”她说。
这个答案显然对郑远彬毫无说服力,他揶揄道,“那你对朋友还真有心啊。”
冷若彤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于是转移了话题:“教导员,您找我有事吗?”
“没什么,叫你过来是想商量一下晚上骨干会的内容。”
“您说。”冷若彤说着,打开记事本。
郑远彬摆摆手,“不用记,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你们每次骨干会都有些什么内容?”
冷若彤合上记事本,“一般就是上周区队值班汇报一下上周情况,非值班区队长汇报一下内务检查情况,然后各班汇报一下上周的情况,最后值班区队长做总结,交代一下下周内容。”
“就这些?”
“就这些。”
“那你觉得上周有什么情况?”
“上周不是我值班,不过上周内务不是太好,有的班,尤其是男生班,进去后,被子都没叠。还有,鞋都藏在窗外,一进去一股味道。”
郑远彬点点头。“好的,我知道了。下周是你值班吧,希望合作愉快。”
冷若彤微微一笑,“教导员客气了。”
郑远彬看了看表,“到时间了,叫赵本亮吹哨吧。”
“嗯。”冷若彤点点头,走出教导员办公室,让值班员叫赵本亮,回到宿舍才发现,手心全是汗。
骨干会上,郑远彬一脸谦和地听着各位骨干汇报情况,几个班长估计是看他文质彬彬的,不像队长那样威严,胆子也大了起来,纷纷提要求,合理不合理的都提出来了,颇有些戏弄的味道。郑远彬似乎不以为意,认真做着记录。
不知怎的,冷若彤横看竖看郑远彬就是不顺眼,总觉得他是个笑面虎,特别是看着骨干们欺软怕硬的行为,更是对他充满了不屑。
接连几天下雨,早点名都是在俱乐部,这给了大家睡懒觉的借口,特别是男生,每次都到了吹集合哨才起床。待女生都在俱乐部排好队,男生才稀稀拉拉蓬头垢面的走出来,哈欠连天,眼睛都没睁开。见此情景,郑远彬也熟视无睹,使得本来就不自觉的男生更是变本加厉。
到了第三天,女生站了半天队,男生才慢慢悠悠吸着拖鞋劈劈啪啪进来。几个女生班长站在队列最前面,一脸看笑话的样子,冷若彤知道,这种情况继续下去,女生也不会再遵守纪律了。绝不能再这样懒散下去,即使队干不管,她也要管!
简单交代了一天的工作,站在后排的男生就等着解散,好继续睡回笼觉,谁知冷若彤却下达了另一个口令:“二区队留下,一区队解散!”
女生哗啦啦全走了,俱乐部空了一半。冷若彤看了一眼郑远彬,他依然是没什么表情。于是她转向二区队,下达口令:“六班长,向左转,向前五步走!”
六班长莫名其妙,听口令走到俱乐部的另一头。
接着,冷若彤又下达第二个命令。“以六班长为基准,各班保持一人间距散开。”
队形散开后,冷若彤扫视了一下,80%的人都穿着拖鞋。“穿拖鞋的出列,给你们一分钟时间,回班里换鞋。”她说。
呼啦啦走了一大半,冷若彤面无表情地看着表,盯着那秒针转了整整一圈,这才走出俱乐部,站在男生宿舍区吹哨:“二区队集合!”
一分钟后,男生排好了队,虽然脸上都挂着不满,却一个个精神了很多。各班清点人数,确认到齐,冷若彤开始训话:“知道为什么把你们留下来吗?从吹哨到集合,一区队只用了2分钟,而你们却花了5分钟,足足比女生慢了3分钟,丢人不丢人?”
一阵沉默,不少人低着头,暗自把冷若彤全家都问候了一遍。冷若彤自然知道大家的不满,她目光如矩,扫过每一张脸庞,“我知道,天冷了起不来床,这很正常,可是既然我们进了军校,既然我们有早点名这个制度,我们就要遵守,女生都能做到,男生为什么做不到?”
陆陆续续有人抬起头,各种表情都有。冷若彤知道,寥寥数语根本不可能让大家心服口服,可是不能因为管不了就不管,在其位谋其政,只要她冷若彤还在区队长的位置上,她就必须管!
“从今天起,我决不允许穿着拖鞋来点名,咱们什么都可以输,精神面貌不能输,各班长负责监督,听到起床哨必须起床,集合时间不能超过3分钟,听清楚没有!”
“听清楚了。”稀稀拉拉的声音。
“我听不到,拿出点精神来,听清楚没有!”冷若彤吼了起来。
“听——清——楚——了!”这回声音洪亮了很多。
冷若彤满意地点点头,看看郑远彬——狐假虎威了半天,该是队干说话的时候了。
郑远彬走到队前:“我来咱们队一个多星期了,总体感觉,精神面貌上,二区队不如一区队,这很不正常!我觉得,只要各位还有点骨气,还有点硬气,都应该觉得输给女生是各位的耻辱。所以,希望大家今后能拿出点精气神儿来,别让人给看扁了!其他没什么好说的,看各位的表现。解散!”
冷若彤走在最后,等大家都陆续走出俱乐部,郑远彬冲她笑笑:“有点魄力,不错!”
冷若彤苦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郑远彬接着说:“站在队列前面,你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很威严,像个女军人。”
冷若彤心下不以为然,类似的话她听曾辰说过,却并非褒义。曾辰说:“若彤,你知道吗,你一到队列前面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说话的腔调都变了,我很不喜欢。”
其实,不光是曾辰,就连她自己都很不喜欢自己在队列前训话的样子,因为那不过是为了树立威信而刻意塑造的一种形象,拿腔拿调,失去了自我。军校三年,她失去了很多,可是得到了什么?
很快,又到了秋季运动会时节,按照惯例,又要在两个地方生队挑选高挑靓丽的女孩担任引导员。看到队部黑板上的通知,冷若彤不禁有些伤感——去年的这个时候,也是秋季运动会,也是引导员,每天都得绕着操场走好几圈,不但得时时注意保持前后间距,脸上还要挂着甜甜的微笑,单调枯燥,让姑娘们叫苦不迭。直到正式彩排时,她按照既定间距站好,只听到身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小碎步,知道刺刀方阵的已经列队完毕,突然,她感觉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似乎有人突破了她的安全距离,站在她身后很近的地方,遂忍不住回头,愕然发现老纪正扛着刺刀站在她的右后侧,目不斜视,严肃异常。
短暂的诧异之后,冷若彤迅速回转头,强作镇定。此前她只知道老纪在刺刀方阵,却没想到是领队,两人第一次在公开的场合离得如此之近,她甚至能感到老纪的呼吸,可似乎又有一堵无形的墙横在两人中间,让他们不得不形同陌路,难道这就是咫尺天涯?想到这里,她握着牌子的手顿时微微颤抖起来。
她不是个称职的引导员,无法排除杂念,两只脚机械地前后交替,一路前行着却总忍不住想回头看一看近在咫尺的男友。她不断提醒自己要镇定,可还是有些慌乱,好几次都因步伐放缓,令老纪差一点踩上她的脚后跟。
好不容易一圈走下来,训练部的参谋立刻冲到她的面前大声斥责,“这位同学你怎么回事啊,连路都不会走了吗?看看你怎么带的路!”
冷若彤下意识地看看身后,见老纪的眼里满是安慰和鼓励,顿时安下心来。有了这次教训,接下来的彩排,她基本上能摒弃杂念,控制好速度和间距了。
这件事让冷若彤在老纪面前大出洋相,被取笑了很久,却成了一段珍贵而温馨的记忆,令她每每想到,都会不禁莞尔。可是现在,老纪走了,她依然是引导员,依然是带领刺刀方阵,身后的男孩同样有着年轻英俊的脸庞,却不是她的大黑。没了那份惊喜和悸动,她机械地走在操场上,脸上挂着礼仪性的微笑,心却飞向了遥远的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