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然后呢?把你知道的、我不知道的,都告诉我,统统告诉我。”
“什么知道不知道的?难怪丹杰说你,从小就伶牙俐齿,名不虚传。”
“所以呢,今天,你不是说今天吗?今天怎么了?”
“也不是什么。我只是想说今天,我,今天,终于知道,什么是幸福——”
“什么是幸福?在我最难过的时候,你居然想到幸福?”蓝云有点惊讶地问。
“每天能这样看着你,有我的肩膀给你靠,就是幸福。今生不再要别的。”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她压抑着内心深处千变万化、捕捉不定的情绪,问得谨慎又严肃,仿佛在讨论自己的入党问题。
“说了不让你问,偏要问。刚才我就是这样想的。突然想到的。”
“你……真的不贪心。只有这么一点点期待?对我而言,多一个哥哥是我的福分。”
“对你,我只能如此。有一点点贪心,你就会像空气中一缕轻烟,片刻间消逝得无影无踪,抓不住也看不见。”
“别说是空气中的轻烟,就是浓烟大雾,在空气中也是抓不住的,当然啦,除非是龙卷风,咱们刚刚经历过。”
“龙卷风是韦寒新。我只是有幸和你共同经历一次,因为来晚了。”
“所以呢,再次谢谢你,因为龙卷风。”
“尽管我,十二岁就开始想你。肯定比韦寒新想得早,无济于事。关键时候错过了。”
“我还是要感谢你。”蓝云忽然很纯真地仰起头,“假如你在学校时去我家,我们就在韦寒新之前认识了;假如你早一点告诉我这一切……可是,你明明知道,却没来找我。”
“除了谢谢,你还会说别的吗?”朗色的声音透出明显的烦躁,听起来,他心里很不舒服,没有了平时活泼又沉稳的绅士风度。
“当然啦,我……假如……”
“假如你那可恶的哥哥不限制我的行动,我们一定是最好的朋友;假如我再坏一点,我们一定,不会这样错过。”
“哥哥怎么限制你了?”
“他不准我去找你,我答应他。所以,只能远远看着你……想想,真傻!其实丹杰……算了。”
“丹杰又怎么了?说吧,没关系,看得出来,你对朋友很忠诚。”
“你当然没关系,但是关系,我有。不管我有多爱你,也不能一点儿不为自己考虑,我不是普渡众生的大活佛,做不到完全彻底大公无私。”
蓝云不知朗色的话中还有什么话,想从他脸上找出答案。她认为爽朗的人一般是藏不住心事的。可是,她发现,朗色外表大大咧咧,心却不空,让人疑惑,“他是真的没有隐藏,还是藏得太深?让人捉摸不透?”
“蓝云,我,能问一个私人问题吗?”朗色一脸虔诚。
“问吧。”蓝云嘴上答应得痛快心里却在打鼓:又有什么问题?但不管怎样,都要认真回答。首先要赢得他的信任才能掏出他的秘密,直觉再次告诉她,他的秘密与自己有关。
“你妈妈,不,我还是叫她蓝教授,她是我们写作专业的教授。她,还恨你爸爸?”
“我,不知道。”蓝云想到妈妈就心酸。
“我认为作家的感情很专一,很忠诚,更何况是作家们的教授!我从蓝教授著作中,体会过这种忠诚。”
“人都一样,恐怕不仅仅是作家。当然啦,你是和大山打交道的,心胸宽广,难道你会因为心胸宽广而容忍自己深爱的亲人背叛自己?”
“我,能容忍。”
“然后呢,容忍自己深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生下儿子?然后呢,容忍在最艰难的岁月里,被无情的大卡车将束手无策的你,从家里扫地出门?”蓝云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嚷嚷,甚至不顾及是否会被别人听到。
其实没有人能听见,她忘了,空旷的夜行道上,只有她和朗色两个人。
“我,能容忍!”
“一口气被拉回内地,路宿在学校小树林里?带着六岁发着高烧的女儿?”蓝云的声调没有降低,毫不掩饰地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那是有原因的,特殊原因。”说完,又急刹车般闭上嘴巴。鼻孔进进出出的喘息却加重了,很激动。
“然后呢,心爱的女儿没了父爱,没有机会再叫一声爸爸!没了哥哥,没有机会享受哥哥的保护。”
“只要我,爱他们,就能容忍所有的一切。”
他的耐心真够一等一级的!蓝云心想,身边这个帅哥不仅长得帅,道德也够美。心里这样想着时,话已经冲出来了,“当然啦,你有资格这样说话,因为,你属于另类。你的心胸和大山一样。”
“……大山比人忠诚,我对它倾注真情,倾注爱,它就告诉我宝贝藏在哪里,就让我成功地找到它们。”
“但是……所以呢,”记忆中那么多的东西在做苦苦挣扎,像鱼落浅滩一样折磨着她的意识,她犹豫着,该不该继续和这个耐心极好的大个子说下去。
“噢啧,快别说但是了,我都跟你学会说——但是,了。”
“所以呢,据我所知,”
“据我所知,”朗色抢过蓝云的话,“你爸爸,当年也是为了你们母女,因为太爱你们,不得不那样……”
“因为爱我们,就让我小小年纪远走他乡?因为爱我们,就自己咽下难言之隐?那是对我们的不信任。妈妈最忌讳的就是这一点——不被信任!”
激愤和冲动像洪水一样汹涌而来,她终于没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甚至加剧了冲动,想以此唤起朗色的共鸣,得到秘密。连自己从未说出过口的秘密都说出来了,连自己认为最不光彩的往事都爆了光了,如果再掏不出来与自己有密切关系的秘密来,她还是蓝云吗?她还有蓝云那种特殊的光与电撞击产生火花的灵性和斑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