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虎郎打马走到王姓县尉跟前,一指马鞭问道:“你是何人?”
王姓县尉知晓眼前就是那贼人的领头之人,自己的性命就掌握在他的手上,忙不迭答道:“本官,不,我,不,小人乃卢龙县尉王自清,还望大王饶小人一命。”说完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跪在地上叩了几个响头。
这时,苏安祖也过来道:“虎郎,跟他废话作甚,让俺一刀结果了他。”说着就要抽刀,王自清更加恐惧,语无伦次道:
“小人为官数载,从未做过甚么伤天害理之事,小人上有父母,下有妻儿,小人在卢龙县官声尚可,求大王饶命,今日粮草被大王所获,小人已然难逃一死,只求大王放过小人,让小人回家告别亲人,小人感念大王恩德,下辈子衔草结环报答大王,莫要污了大王的刀。”
这些话王自清说得又急又快,连连叩头,只几下,额头上便有鲜血留下,混着泥土草屑,其状狼狈不堪。
窦虎郎可以对敌狠辣,只是这王自清如此姿态,窦虎郎也知晓他所说乃是实情,就算今天自己放过了他,这失陷粮草的罪过,朝廷也不会饶恕他。便道:“罢了,你且去。”王自清大喜过望,又重重叩了三个头,这才转身深一脚浅一脚离去。
那边高鸡泊寨里之人已经将一百郡兵的皮甲兵器收捡完毕,又因为事发突然,很多牲口都没来得及卸下车辕,倒也给高鸡泊众人省了麻烦,这时牲口也重新套好了车架。
窦虎郎对王伏宝和牛进达道:“王大哥先领一百弟兄前头开路,牛大哥率一百人殿后,我跟二叔从中护送。”二人唱了声喏,领命而去。
队伍行了大半日,已到傍晚时分,窦虎郎便让队伍停下,生火造饭饮牲口。
又有精干虎狼军士向四下打探动静,由不得窦虎郎不谨慎,河北地界并不太平,谁知是否有人打着跟他一样的主意?他可不想辛苦得来的粮食便宜给了别人。
窦虎郎随意找了块平坦大石坐下,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酒囊。其时虽已入春,但北地天气早晚间尚且寒冷。窦虎郎拧开塞子,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酒,顿感一阵火热从喉咙顺着食管流进了小腹。
窦虎郎让一寨中弟兄将那大胡子旅帅带了过来,他这才有空打量这位俘虏。只见他面庞紫红,一脸好似张飞的络腮胡将整个人衬的粗狂威武,只是一双小眼跟一个蒜头酒糟鼻却破坏了这份威武。
这大胡子旅帅初看给人感觉乃是个大大咧咧毫无心机之辈,只是细打量就会发现那双小眼时不时会露出几缕狡黠的光芒。
大胡子旅帅被一根绳索将双手束缚在了身后,刚被带到窦虎郎跟前,还不待两个高鸡泊弟兄动作,这大胡子旅帅便抢先跪倒在地,动作那叫一个熟稔矫捷。看他这样,本就因他外貌对他有几分反感的窦虎郎顿感索然无味,想来这人也是个溜须拍马惯了的软骨头。
窦虎郎又喝了口酒,也不说话,那大胡子旅帅却好像没有察觉出窦虎郎的心情,只是直勾勾的盯着窦虎郎手中的酒囊,不由得狠狠咽了口唾沫,竟然发出“咕咚”的声音。
两个高鸡泊弟兄顿时大怒,两人一人一脚踹在了他的屁股上。大胡子旅帅这才反应过来,费劲的将目光从酒囊上移开,闷声道:“卢龙旅帅程咬金见过这位大王,不知大王召见俺有何贵干?”
窦虎郎一口尚未咽下的酒水噗的喷了出来,溅到了这大胡子旅帅身上,窦虎郎一抹嘴巴,掩饰了下尴尬之色,他没想到那大名鼎鼎的混世魔王程咬金竟然是卢龙县郡兵里的旅帅,更没想到他会成了自己的阶下之囚。
窦虎郎不禁好奇道:“你叫程咬金?你的斧头呢?”程咬金不知如何回答,呆了一下才道:“小人正是程咬金,只是小人并没有甚么斧头,小人也不会使那斧头。”
窦虎郎心里一征,难道是认错了人,这人只是恰好跟程咬金同名同姓?又追问道:“你是何方人士?可有表字?你可认识一个叫秦琼秦叔宝的人么?”
大胡子旅帅,也就是自称程咬金的人心里更加怪异,这位少年大王怎么净是问些不着三四的奇怪问题,只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这点觉悟他还是有的,只得顺着窦虎郎的话答道:
“小人乃济州历城人士,表字唤作知节,至于大王所说的甚么秦琼秦叔宝,小人却不知晓。”
窦虎郎心头一阵大喜,果然是那个程咬金!只是也不知是历史出了偏差还是他记忆有误又或者是后世所传不对,这程咬金不用斧头跟秦琼也不是总角之交的结拜兄弟。
窦虎郎也不去计较这些,忙吩咐左右将程咬金的绳子解了,并让程咬金起身答话。
程咬金站起身来,活动了下被勒得生疼的手腕,他本就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再说难听点便是有些打蛇随棍上的人物,见窦虎郎如此表现,程咬金心中已然明了自己暂无性命之忧。只是这心中大石一去,肚子里的酒虫却又活动了起来
。当下也不掩饰,再次盯上了窦虎郎手中酒囊。窦虎郎见状不禁好笑,没想到这程咬金竟是个嗜酒如命的性子。便一甩手,将酒囊抛了过去。
程咬金大喜,一把接住,一仰头,几口就将已经所剩无几的酒喝下。然后尤不过瘾,又向窦虎郎投去渴望和期盼的目光。窦虎郎也不恼怒,道:“来时匆忙,只带了这些酒水,等回到寨中,你能喝多少我便管够。”
程咬金闻言大喜:“这位大王可莫要蒙骗俺,到时却舍不得让俺老程喝。”窦虎郎也笑道:“区区酒水,值得甚么,只要你愿意安心留在我寨中,这酒天天任你敞开了喝。”
程咬金喜笑颜开道:“如此,俺老程便依了大王,以后便上山入伙了。”窦虎郎不禁奇怪,这程咬金怎得如此不堪,竟然只为了能喝酒便要委身从贼,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些。
程咬金面憨人精,看窦虎郎神色怎能不知这位少年大王在想些什么,便也一屁股坐在另一块石头上娓娓道来:“俺老程说起来也算个名门之后,只是俺老程祖上侍奉的却是北齐朝廷,后来北齐亡了,俺家家道也落魄了下来,为了混口饭吃,俺便在老家做了些生意,只是俺却不是那块料子,折了本钱,又因与人生了纠纷,
便离了济州来了这卢龙县,稀里糊涂从了军,混了几年也混上了个旅帅,只是俺是外来人士,一向不受待见,之前那校尉对俺百般排挤,谁料前些日子也不知怎地,那校尉领人外出,竟然死在了外头。山中无老虎,所以才轮到俺来领了这个护送粮草的差事,只是却不料被大王给捉住了。”
窦虎郎心头一动,问道:“你说的那个校尉姓甚名谁?”
程咬金道:“那校尉唤作郑德,据说还是当朝宇文大将军府上家奴出身。”窦虎郎不禁拍手大笑,他这一笑却将程咬金笑懵了,程咬金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也不敢再插嘴,只是安静的坐在石头上,陪着窦虎郎一起傻笑。
窦虎郎笑了半晌才停,说道:“那郑德正是被我所杀,他所领二百郡兵也无一人逃脱。”当下,窦虎郎也不瞒他,给他细细讲了那日如何设计诓骗郑德出城,又是怎样伏杀他。程咬金这才知道了原委,心中暗叹那郑德果然是贪财贪到了死。
窦虎郎又笑道:“说起来我与你竟然颇有些缘分,若不是我杀了郑德,恐怕你也没有机会来护送粮草,若你不护送粮草,又不会让我抓住,你说这不是老天安排好的缘分是甚么!”
窦虎郎虽然略有些遗憾,这程咬金跟他所知的混世魔王有些出入,但他已经下决心把这程咬金留在高鸡泊中,哪怕他不是那个传说中的福将也无所谓了,就冲着程咬金这三个字也值得留住他了,为此不惜说出这等肉麻之话,虽然这其中因果真的巧的让人赞叹。
程咬金也笑了,摸了摸头:“嘿,大王所言甚是。俺老程没啥大志向,如今这天下眼瞅着就要不太平了,俺老程能有个安身之地便可,再每日间能喝点小酒吃点肉,那就快活无比了。”
窦虎郎问道:“如此,你可愿真心留在我寨中?你若是有所为难,我便放你离去,咱们如此有缘,我不会害了你性命。”
程咬金道:“俺老程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既然已经答应了大王,俺程便不会反悔,只是不知贵处名号唤作甚么!”
窦虎郎一拍额头,笑道:“我竟忘了告知与你,我们山寨乃是在那高鸡泊中,如今寨主大当家的乃是我父窦建德是也,我叫做窦虎郎,以后你可唤我少当家的。”
“原来竟是窦天王之子,俺老程失敬了。也不相瞒少当家的,俺老程也不傻,今日少当家的虽是设伏于我,可少当家的这三百骑兵还有寨中其他兵卒,都颇为精锐,还要比那郡兵强上了几分,少当家的如此年少,手段却是一等一的,如今又知寨子乃是窦天王所立,俺老程投了却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