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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黑色旅行箱

露露早就醒了,她不舍得睁开眼睛,想让梦中的气氛再笼罩自己一会,最好梦能继续进行下去,可是她越这么想,梦就越稀薄,就像在靠近一群警惕的鸽子。最后那场梦如同太阳下的雾气一般飘散了,她甚至没有抓住任何细节,连之前的也快记不清了。她闻到一股烟味儿,睁开眼睛,看到刘平蓬乱又卷曲的头发在光线和烟雾中好看极了,她趴到刘平身上,忽然仰起头亲他的脖子,下巴,刘平慌乱地一只手推开她,一只手将烟伸在床外:“你干嘛?烟灰掉床上了!”露露有点生气,用又快又大的动作躺了回去,钻进被单,扭过身子背对着他说:“你说我干嘛?”刘平没有理她,没一会,露露就自顾自地说:“你不爱我了。”说出来的声音连露露自己都觉得陌生,她都没这么想过,可是这句话就自个儿冒了出来。刘平叹了口气,把烟按在了烟灰缸里,接着他提了一口气,露露忽然感觉一点都不生气了,屏住呼吸等待刘平要说出的话:“我怎么不爱你了?”露露根本没去思考这个问题,她盯着窗户,看着简陋的米色窗帘被风吹得鼓起来,又忽然掀到一边,光线里的灰尘就像受到惊吓一般,狂乱地旋转起来,她最擅长在这样空白,令人难以忍受的尴尬时刻自寻乐趣,可是刘平就没这样的本事,他开始扳露露的肩膀:“你转过来,你转过来,别总来这一套。”每次刘平被自己惹急,露露都想发笑,很难抑制,可她必须在转过身子时保持严肃,冷漠,最好还带一点楚楚可怜,她努力控制自己的嘴巴和眼睛,失败了好几次,最终刘平将她扳了过来,她用双手捂着脸。“说我怎么又不爱你了?你怎么老是这么想?饭不都是我做的,衣服也是我洗的,卫生也是我打扫!”刘平细数完这些又叹了口气,露露的心情早就恢复了,听完这些更加开心,她把脸埋进刘平的胸膛,紧紧地贴着他气鼓鼓的身子:“宝贝,对不起,我不应该这么说,我爱你,我知道你也爱我。”如果搁在以前,刘平早就心猿意马,开始亲她,抚摸她,露露觉得只要自己的身子贴在刘平的身上,就可以控制他,什么争吵都会平息,所有困难都不算什么,什么错误都会被原谅,一切都会重新开始。可是最近,这一招不管用了,即使她加上了大量的“宝贝,我爱你”之类的话。实际上连她自己也没有丝毫感动,所以她的花样更多了,像在加大剂量:“亲爱的,宝宝,永远爱你……”即使说得再大声,再多遍,也不如以前一个眼神管用了。露露想到这些,有点失落,又累又气,她换了个口气,就是和之前“你不爱我了”相同的口气说:“你都不爱和我做爱了!以前我们天天做爱的!早上,晚上……随时随地!”“随时随地”是露露空了老半天又加上的,也并不言过其实,他们刚好上的时候,几乎一见面就要做爱,那时候的刘平多么迫不及待啊,小旅馆,深夜的公园,浴室,厕所……他们躺着,站着,趴着,跪着,坐着,大声呻吟或者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那个时候多么快活,刘平对露露的身体是多么痴迷。可是现在呢,特别是最近这个月,刘平一点激情也没有了,就算偶尔做一次也是死气沉沉,好像是露露求他和自己做爱一样,最可恶的是,刘平每次做完,一声不吭地抽根烟就睡了。想起这些,露露真的难过了,感觉特别委屈,鼻子一酸,小声抽泣起来。“我最近不是忙着找工作吗,没这个心情。”刘平改变了语气:“好了好了,别哭了,等一切走上正轨,天天和你做爱,一天做一百次好吗!”露露破涕为笑,紧紧地搂着刘平,她喜欢这样的时刻,好像她一直制造着,等待着,争吵之后又和好那短暂的美好时刻,感觉此时她和刘平简直是天底下最般配的一对,最完美最幸福的一对!“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春梦,做到一半,我就醒了。”露露忽然又想起自己的梦,那团潮湿充满****的气息再次聚拢。“和谁?”“反正不是和你。”露露没敢说是自己的前男友。刘平忽然翻过身趴在露露身上:“好啊,你背着我,嗯?和别人做爱!”露露咯咯笑着:“做梦又不受我的控制!”刘平按着露露的双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过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露露还在回味梦里的气氛,刘平开始亲吻露露,有点粗暴:“那让我来进行他未完成的工作吧!”露露欣喜极了,她忽然想起这才是一整个早晨她最想要的:就是把这个梦完成,如果能和现实世界连接起来,那简直太完美了!她开始描述梦里的细节,其实都是她临时瞎编的,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亲了我的嘴巴,将舌头伸进我的嘴里搅动,他继续往下,亲我的锁骨,亲我的乳房,舔我的****……”刘平被露露的话撩拨到不行,露露为发现了一个新的方式而兴奋,为可以再次控制刘平的****而满足,高潮来得那样强烈,多么完美的一次,多么完美的早晨,露露这么想着:她要将这个特别的早晨写到她的小说里。

露露并不是她的原名,她真正的名字叫做李芳,她讨厌这个土里土气的名字,从幼儿园开始,仅仅是她知道的就有三个女孩和她重名,离开学校之后,当别人问她的名字,她总是说叫我露露就行。露露虽然也不是什么特殊的名字,可是念起来多么可爱,总之比李芳强多了,现在如果有人忽然叫她“李芳”,她都有点回不过神,忘了是在叫自己呢。露露还想给自己再起一个名字,一个笔名,听起来一定要深奥又神秘,最好还能让人幻想用这名字的一定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她曾经用“荷花仙子”在校报刊登过一篇描写操场后边那座小山春天开满樱花的散文,那也是她唯一一次投稿成功,她还记得文章里最令她得意的一句话“飘落的樱花,像一个个粉色的嘴唇,亲吻着草地。”她用这篇文章获得的稿费请她当时的男朋友吃了一份刨冰,这对于露露来说,比过任何一次生日还更具意义,当她那高大帅气的男朋友看到“荷花仙子”这个名字时,足足笑了五分钟,露露开始也跟着开心地笑,可随着时间的延长,这笑早就变了味道,在露露眼里,全是羞辱,她开始生气了,越来越气,直到将杯子里的水豁在了他那张笑到抽搐的脸上。男孩愣了一下,也豁了露露一脸水,于是露露尖叫着扑过去和那男孩打了起来,开始那男孩在躲,直到露露在他的脸上挖了几条血印,他才踹了露露一脚,好让她停下来。关于“荷花仙子”的回忆糟糕极了,而奇怪的是,露露之前交的几个男朋友最终都是以打了她而结束恋情,她仿佛总有激怒男人,让他们彻底发疯的能力,每当她想起那些疯狂而凶狠的眼神就不寒而栗。露露不愿再回忆这些了,自私,幼稚,小气,愚蠢,露露咬牙切齿地将这些词,一个一个送给那些男孩,他们没一个能比得上刘平,刘平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一个最理想的男朋友,想到这里,她觉得爱刘平爱到不行,她甚至产生了一个荒唐的念头,即使他永远不和她做爱,即使他压根没长那条鸡鸡,她也愿意和他共度一生呢,露露被自己的这个念头感动了。“没有鸡鸡,我也爱你。”露露觉得自己简直灵感迸发,妙语连珠了,她要将这句话告诉刘平,这一定是他听过最动听,最甜蜜,最深刻的情话了,露露赶忙记到床头摆放的本子上,生怕这句话溜走了,她会写进她的小说的,她这么想着。刘平已经穿好了衣服,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最后背上他的电脑包,来到床头摸了摸露露的脑袋:“你自己出去吃早餐吧,约的九点面试,我要赶紧走。”露露****着身体,跪在床上抱着刘平的腰:“就算你没有鸡鸡,我也爱你。”刘平愣了一下,紧接着哈哈大笑,笑得脸都红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没有鸡鸡?你还爱我?你这叫吃饱了不饿!”露露生气了,还没来及发作,刘平就笑哈哈地走了。她反复琢磨着“吃饱了不饿”这句话的含义,觉得太粗俗不堪了,简直亵渎了她此刻对刘平纯洁的爱,她裹着被单在床上打了几个滚,想着刘平也没有那么好,总有一天刘平也会像之前的男朋友一样离开她的,或许也是在被她激怒并且打了她之后,她有这样的预感,想着想着觉得肚子饿了,就悻悻地下了床。

刘平等了两趟公交车才挤了上去,虽然是比较凉爽的清晨,可是车厢里的人都贴在一起,他的衬衫还是被汗水浸湿了,他的身体在有限的空间中被挤成了奇怪的姿势,胳膊伸在一边,眼前还有几条别人的胳膊,有那么一瞬间,竟然想不起来哪一条才是自己的,他活动了一下手指,让胳膊和自己打了个招呼,才被认出来。他吸着车厢内污浊温热的空气,有点后悔了,以前的工作多好啊,在一家大广告公司做平面设计,薪水不错,一切都还不错。可认识了露露之后,那段刚在一起的疯狂日子里,他完全被露露洗脑了,那时候的露露的确有这个能力。她大学刚刚毕业,青春逼人,充满了热情和理想,要当一个作家,她说话炙烈,反对世俗,她鼓励刘平放弃一切,实现最初的梦想,做一个画家,现在想想多么幼稚可笑啊!自从小学毕业,刘平压根就没想过当一个画家,他甚至恨透了每个周末都要背着画板去画室补习。可当初的自己在露露的煽动下,在升腾的****里,完全丧失了理智,竟然辞职和她一起来到这个鬼地方,一个当画家,一个当作家,多么般配的一对儿啊!多么理想的生活!最初他为露露画了几张裸体,每次画到一半就开始做爱了,那个场景,真的浪漫极了,就像泰坦尼克号中,杰克为露丝画画一般,每当做爱结束,他盯着那些毫无才华的拙劣的画,就明白了自己永远当不了画家,露露为了表示自己喜欢这些画,也为了鼓励刘平,将它们贴在了墙上,在刘平眼里,就像时刻提醒着自己,他从来就不是这块料。他们搬来这里开始一起生活,已经快要花光他那可怜的积蓄,这不又要开始找工作了,想想就令人沮丧。可是现如今,比起在家画画,刘平还是更愿意出来找个工作的。他一点都不喜欢画画了,经过这一段的尝试他更加确定,铅笔沙沙的声音让他头晕,而颜料的味道让他想吐,他根本无法投入到画一张画这件事情中,这简直让缠绕了他整个童年和青春期的噩梦重演,他好不容易才浇灭了家人的期待,用不错的工作和薪水向他们证明了,从小学画为他增加了一技之长,混口饭吃罢了,混的还不错,那么多年的功夫也算没有白费。他知道自己当不了画家的,谁规定了学过画画就一定要当画家呢?这道理就类似于会写字就一定要当作家吗?他虽然从来没有打击过露露,可是他相信露露很快也会明白这个道理的,而他还是有这个耐心等待的。

露露穿好衣服,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看到客厅的桌子上,刘平用烟灰缸压了二十块钱,最近刘平出门找工作,经常用这样的方式给她留钱吃饭,露露把钱抽了出来,忽然想起妓女这个词,她觉得很有趣,想着也许她的小说里会出现一个这样的人物,一个妓女。她走回卧室,在本子上写下这个词,并在下边画了两道,表现此刻带给她强烈的灵感,不要以后翻开本子看到这个词而随便忽略掉了。露露到卫生间开始洗脸刷牙,洗手台的镜子旁边有一排蚂蚁经过,淋浴头不断滴下的水渐在她的脚踝上,地上的瓷砖有着无法去除的黑色污垢,头顶昏暗的灯泡周围结了很多蜘蛛网,也不是什么新的蜘蛛网,落满了灰,都破烂不堪了,露露曾经坐在马桶上观察了一上午,没有发现一只蜘蛛,这多少让她有点失望,如果有一只大蜘蛛也和她生活在一套房子里,那就更有趣了,她可能还可以写上一篇《与蜘蛛对话》的文章!这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是露露一眼看上的,她从来没见过这么破旧的房子,听说已经六十多年了,墙上的漆剥落,露出一块块的灰色,家具都老到快成古董了,她觉得这是一间有故事的房子,会让她幻想曾经生活在这间房子的是什么人,过着怎样的生活,又是为什么而离开了,住在这里会让她感觉新鲜,时时刻刻充满灵感的,而这房间颓败的感觉,像极了露露幻想中的艺术家的工作室。一间当作卧室,一间当作刘平的画室,而露露可以在客厅的桌子上写作,他们当初是这么规划的,那天的阳光真的好极了,他们很愉快的租下了这间房子,而刘平当初只是被低廉的租金打动了。他们对一起生活在这里充满了期待,这里会成为艺术的殿堂,这里会诞生出一本本小说,一幅幅画作。可现在那间画室连刘平都很久没有进去过了,露露推开门看了一眼,墙上贴着的一幅她的裸体素描,有一个角耷拉着,让画上她的脸变了形,有点像一位眼睛离得很近的智障男孩,她觉得那一管管没有拧上盖子的颜料可能早就硬掉了。而她自己呢,一个故事还没编出来呢!一定是因为现在的生活太平淡了,露露环视了一下这间简陋不堪的房子,心里抱怨着。露露打扮了一番,准备出门吃早餐,她穿着一件刘平的T恤,上边是一些洗不掉的颜料,她最喜欢这件衣服了,窄小的肩膀让这件宽大的T恤下垂着,她小小的胸脯几乎不见了,更显得帅气,两条细长的双腿从牛仔短裤中露出来,终结在一双棕色的复古皮鞋里,她圆圆的小脑袋留着短发,她知道自己漂亮极了,像个十足的艺术家。她伸头向窗外看了一眼,虽然阳光还没那么刺眼,她还是决定戴上那副墨镜。

楼下已经坐了几个老人了,说他们在乘凉吧,可他们全都裹得厚厚的,完全不是这个季节的着装,说他们在晒太阳吧,可他们全都缩在屋檐和树木的阴影里,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几张椅子上堆着旧衣服和发霉的棉被呢。整个社区并没有因为坐了几个老人而显得安详,反而更加萧条和怪异,他们就是坐在那儿,没有任何目的,朝某个方向望着,当露露走过来的时候,他们的目光也统一朝这边打了过来。露露正犹豫着是摘下墨镜和他们打个招呼,或者就这么冷酷地大步走过去时,一个老头发言了:“这是谁家的小子?”露露摘下墨镜,“原来是露露啊!”“露露,露露……露露”老头子和老奶奶们争先恐后地念着她的名字,像一群嗷嗷待哺的丑陋小鸟。露露只好走了过去,就像平常一样,坐在他们中间,其实也不算勉强,和他们在一起还是挺有趣的,她觉得自己的小说也会需要一些老年人的。“露露大画家,最近画了什么呀?”“露露不是画家,是个作家!”“露露作家,最近出了什么书呢?”“露露已经写了十本书了!”露露不用说什么,这些糊涂的脑袋就自动为她编好故事了,各种各样的故事,有些连露露都觉得新鲜。“露露你们刚结婚吗?”露露还没来及反对,就飘来这样的声音:“那赶紧要孩子呀!”“露露的对象是个好人啊!上次扶我上楼呢!”“真是个好人。”“真是个好人。”总结性的句子,他们会说上好几遍才肯放走。“他们两个真是完美的一对儿啊!”“完美的一对儿!”“完美的一对儿!”“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绝配!”“绝配!”“绝了!”“绝了!”他们渐渐地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了。露露环视了四周,远处都盖起了高楼大厦,推土机就停在这个社区门口,大家都以为这儿就要拆掉了,觉得自己就要离开这个肮脏的社区,住进漂亮的高楼大厦里,他们甚至都商量好了到时候装装样子,和政府搏斗一下,好多要些赔偿金呢!可是推土机就停到那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已经锈掉了,轱辘也被偷走了,直到成为了一个破烂,一堆废铁,也没有任何拆迁的消息。这个破旧的社区就这么被整个城市遗忘了。露露当初就是被这幅景象迷住了,连同他们租下的那套破房间,时间就这样在这片地方静止了,人人都盼望着被摧毁,获得新生活,可它偏偏就在这样的当口静止了。“露露,你对象一定是个穷小子吧,要不怎么带你住在这样的地方!”“多好的姑娘啊!”“好姑娘!”“好姑娘!”“你嫁给他,你家人一定反对吧!”“我们……”露露还没来及澄清,又发起一阵“多好的姑娘!”“多好的姑娘!”的呼声。露露现在也懒得澄清了,就把自己的命运暂时交给他们吧,她都有点沉浸其中了,一个富家小姐,嫁给一个穷小子,私奔到这样的地方,成为两个艺术家,她真应该带上本子,全都记下来的。

露露的肚子咕咕叫着,提醒她不要忘了出来是为了吃饭,一看表已经十一点了,不如告别这帮老朋友,直接去吃午餐。自从上个星期刘平开始断断续续地出门找工作,她就一直在这个小饭店吃午饭,而且一直只吃番茄鸡蛋的盖浇饭,再加一瓶芬达汽水,她来得太早了,饭店还没有一个顾客,她坐下来,老板就笑盈盈地说:“老样子吗?”很快她就吃完饭,却一点也不想回家,她转了一个圈,绕到自己住的那栋房子后边,那有一小片空地,有一棵大树,如果忽略树下堆满的垃圾,和趴在上边成群的苍蝇,这儿还是个不错的去处的。空地的中央有一个简陋的秋千,不知道是谁曾经突发奇想,焊起这幅铁架子,挂上铁链子,用轮胎当座椅,有时候半夜被风吹得吱呀乱响,还挺可怕。可是现在,初夏的午后,这儿却是个可爱的地方,露露坐在上边,荡起秋千,凉风习习。开始她有点害怕,担心这破烂的秋千垮掉,可随着她越荡越高,这份疑虑也渐渐消失了。她的房间就在一楼,如果荡得高一些,就可以越过一堆破烂和栅栏看见卧室和客厅的窗户,可以看见搭在一旁的米色窗帘,可以看见客厅的桌子,还可以看见那张床的一部分,看见床上堆成一团的蓝色被单和衣物,露露越荡越高,迫不及待地看到自己的卧室,客厅,就像在偷窥别人的生活。

毛头和瘦猴躲在大概十米远的地方,观察露露,他们已经跟踪露露老半天了,现在是不错的时机,可以开始进攻了。他们的口袋里装满了小石子,每当露露荡到高处,他们就用石子砸她,瘦猴总是把握不好时机,每次都太早或太晚,石子很快就用完了。而毛头从不轻易出手,瞄准老半天才掷出一个石子,轻轻地蹭过露露的头顶,露露以为是什么树叶掉在头上也没留意,在失败了几次之后,毛头终于砸中了,因为他们听见一声尖叫。露露当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自从搬到这里已经不是第一次遭到这两个家伙的袭击了,她蹦了下来,去找他们,可最后只看见毛头和瘦猴卷起尘土飞奔而去的背影。毛头和瘦猴大概十二三岁,他们生在这儿,在这破败的气息中,早就进化成一种顽固而恶劣的物种,似乎摧毁一切才是他们的目标,让别人痛苦才是他们的乐趣。如果了解这么多年整个社区的人都多么渴望这里被摧毁,就不难理解这两个坏小子简直是他们的怨念所凝结而成的。从露露他俩搬来的第一天,当他们拖着巨大的黑色旅行箱,就像两个闪闪发光的外星人一样降临在这里,就被这两个坏小子盯上了。

毛头如果打扮的干净点也算是一个漂亮的少年,露露在第一次遭到袭击,恶狠狠地和他们对峙的时候,心里这样默默想着。而瘦猴又黑又瘦,压根就没看清楚他到底长什么样,他永远在毛头身边跳来跳去,像一条细长而肮脏的影子。毛头和瘦猴将所有的能量都用在搞破坏上,再没见过这么直白的人,脑子里只有一件事,而且不遗余力地表现出来。社区门口那辆推土机就是他俩的据点了,毛头常常坐在驾驶室顶部四处张望他的领地,看看还有什么值得破坏的,而瘦猴则站在推土机的手臂上,嘴里念念有词,从远处看,他俩就像这架推土机结出的丑陋的果子。他们砸碎了所有的路灯,他们最爱看到人们发现自己瘪掉的车带时的反应,他们趁大人不注意掐痛婴儿粉嫩的小脸,他们还信誓旦旦地说早晚要把一个婴儿从楼上丢下去,好警告人们不要再生出这些哇哇叫的怪物,他们甚至绊倒离死也不太远的老头,他们站在楼上往行人头上吐痰,他们偷走女人们挂在外边晾晒的漂亮衣服,把它们烧掉,他们在墙上用偷来的粉笔写出最不堪的话,他们满嘴瞎话……他们恨不得每分钟都要作恶,他们四处寻找乐子。这个社区的每个人都害怕他们,所有人都像躲避瘟疫一样离他们越远越好,甚至没人愿意提起他们,仿佛是早已臣服于这两位暴君的子民一般沉默。露露和刘平这两个外来者自然成为了袭击的对象,他俩简直符合一切值得破坏的标准,穿着干净鲜艳的衣服,漂亮年轻,看起来满脸的希望,简直是上天送来的礼物,每次毛头和瘦猴计划如何破坏,如何将露露和刘平搞得狼狈不堪,气急败坏,最终滚出这儿,都让他俩激动得全身颤抖。开始毛头和瘦猴只是远远地观察,刘平强壮有力的样子和他们在这儿看到的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一样,他们为此咬牙切齿却又不敢轻易行动,而最近,刘平常常早上就出门了,他们不怕露露,觉得露露可笑极了,他们一有机会就用石子砸她,就像刚才发生的那一幕一样,然后就是露露来追逐他们,他们一边跑一边大笑。毛头听到那帮老家伙们说露露和刘平是完美的一对儿,并且要尽快生个孩子时,他生气极了,他不能忍受这个社区又要出现一个皱巴巴尖叫着的粉色怪物,他恨透了一切具有希望的东西,他讨厌美好的漂亮的东西,像“完美”这样的词在他这儿实在是太刺耳了!如果有一天,世界末日来临,他甘愿和整个世界一起毁灭呢!他和瘦猴也经常为此努力,他们在推土机上烧死了一只乌鸦的同时许下了愿望,以为这样就可以召唤末日了。而眼下,他们需要更好的计划,需要尽快行动,先摧毁这完美的一对。

当毛头和瘦猴除了用石子袭击露露,对更好的计划还一筹莫展时,露露却先主动出击了。刚开始露露也感到非常生气,可是很快就对他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特别是当露露看到他们在傍晚落日的余晖中,盘踞在推土机上的那副模样时,简直有点着迷了,她心里默默想着,自己的小说里也可以有这样的人物!露露还不曾了解过这样的少年,她甚至想和他们交朋友呢。露露手里抓着一包糖果和一本漫画书跟在毛头和瘦猴的后边,之前当露露问刘平,他十二三岁的时候最喜欢什么,刘平回答当然是吃零食和看漫画了。刚开始毛头和瘦猴太专注于抢着向前踢一个易拉罐,并没有发现露露跟着他们,当瘦猴一脚把易拉罐踢到了后边,转过身才发现露露离他们那么近,向来是他俩跟踪别人,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有胆量跟踪他俩,而且离得这么近。毛头和瘦猴有点不知所措,他俩扭过脸就继续向前走,一句话没说,越走越快,露露也越走越快,并且叫了一声:“嘿,你们别走啊!”毛头跑了起来,瘦猴也紧跟其后,露露一边跑一边叫:“嘿,等一下!”毛头本能地向着推土机的方向奔去,他俩像两只猴子一般迅速地爬了上去。露露也追了过去仰头看着他俩,毛头站在驾驶室的顶上顿时恢复了勇气:“你别过来啊!否则我们……”他四处看了看也没找到什么石子,树杈之类的武器,他呸的朝下吐了一下口水:“否则我们就朝你吐口水!”瘦猴一蹦一蹦地附和着:“吐口水!还吐痰!”露露看他们惊慌失措的样子有点想笑,就退了一步,把书和糖果都放在了地上说:“这是送给你们的礼物!交个朋友吧!”毛头等到露露已经消失不见了,才派瘦猴下去把东西拿上来,毛头研究了一会,瘦猴把漫画书翻地哗哗作响,最后他俩一人含着一颗糖坐在车顶,像两个老人一样沉默不语。过了一会,毛头踢了瘦猴一脚:“你在想什么呢?”瘦猴说:“我在想着怎么报复露露!”

露露连续几天都期待早晨的到来,玩那个关于一场春梦的把戏,即使她每天都在自己的描述中变幻细节,也能感觉到刘平渐渐失去了兴趣。刘平找工作的事情也没有什么进展,他觉得目前还没有找到一家公司可以和以前工作的那家相提并论,即使应聘上了他也根本不想去。有时候刘平也一整天都呆在家里,他默不作声地打扫卫生,洗衣服,做饭,晚上就守在电脑前边。刘平干活的时候,露露站在一旁看着,也无从插手,其实她也没准备干什么活,她的手可是用来写作的,她的眼睛可是用来观察的。“你往那边去点,挡着我了!”刘平的拖把到了露露的脚底下。“你以前从来都不会这样说我的!”露露站着一动不动,她看着客厅那张桌子,眼前忽然浮现出刚搬进来时刘平打扫卫生,她在旁边捣乱,刘平一把抱住她说:“你这个碍事的小家伙,看我怎么教训你!”,紧接着就将她放在这张桌子上开始和她做爱。可是现在呢,刘平把拖把一丢说:“那你拖吧!天天在家闲着,也不干一点活!”“我没有在家闲着,我一直都在构思!”露露赶忙辩解着。刘平冷笑了一声,就拾起拖把继续干活去了。露露决定不理刘平了,她拿上本子和笔把自己关在画室里,她关上门的时候还朝外边大声说了一句:“这间屋子以后是我的了!反正你又做不了画家!”她将墙上挂着的那几幅自己的裸体素描也都扯了下来,扔在地上,还在刘平那幅挂在画架上,未完成的作品上用圆珠笔写上:“刘平是个大坏蛋!”写完了还不够过瘾,她又在上边画了一个猪头,看起来就像三岁小孩画的一样。看着地上自己的裸体素描,窗外的光线正好打在上边,她忽然有点着迷了,觉得这个画面好极了,她准备记下来。傍晚刘平敲门叫露露吃饭,露露由于一直沉迷于自己的构思中,竟然忘了正在和刘平生气,吃饭的时候,刘平尝试和露露讲一些他找工作的情况,他决定尝试做些什么好将露露拉到现实,他们以前从来没说过这些的,露露坐在对面一脸迷茫,刘平有点后悔说这些了,但是他也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他回想以前,发现他俩除了情话,胡话,根本就没有说过任何正经的东西。露露说:“那些老爷爷老奶奶以为咱们俩已经结婚了,还经常夸你是个好人。”“那你怎么说的?”“我还没来及反对,他们就劝我们赶紧生小孩了!”露露噗地笑了一声,嘴里的米饭喷出来几粒,她继续滔滔不绝地讲着,好像他俩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交谈了一般。“我觉得他们很有意思,可以在小说里描写他们!”“我认识了两个男孩,开始他们总朝我砸石子,昨天我送了他们礼物说要和他们交朋友。”“我见过那两个男孩。”“你见到他们坐在大门口的推土机上的样子了吗?我想要了解他们,好写进我的故事呢!”刘平觉得露露的声音越来越遥远,他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漂亮的陌生女孩一般,可是他怎么都提不起兴趣,无论是听她说话还是和她调情,他曾经那么喜欢她,她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刘平觉得一定是自己出了问题,等一切走上正轨就好了。这个星期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想起这句话了,“一切走上正轨”,就好像他们现在的生活是临时的,凑活的,将就的,摇摇欲坠的。

“我梦到了一个男孩,不知道为什么我被他绑架了,并且没有穿一件衣服。”露露小声说着,就像还沉浸在自己的梦里,更准确地说是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周围一片寂静,露露用手摸索了一阵,发现周围空无一物,她睁开双眼,发现刘平早就出去了。她吐了一口气,这些天她倒更希望刘平不要在家待着,可是一大早不打个招呼就不见了,这还是第一次。露露照旧在床上闲待了一会儿,看着窗外明亮的光线发愣,直到肚子饿了才从床上爬了起来。她转到客厅,发现刘平竟然没有给他留一分钱。露露有点不知所措,她在屋子里漫无目的地转着圈,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出来“刘平离开她了”,她打开衣柜,发现刘平的衣服原封不动地挂在那里,卫生间还有他的剃须刀,牙刷,门口还有几双他的鞋,露露稍微得到一丝安慰,觉得自己大惊小怪,可能刘平着急出门忘了给她留钱罢了。可是没一会,露露又陷入了绝望,他以前从没忘记过的,他一定是故意的,他不想再负担他俩的生活了,他不再支持露露当一个作家了。想到自己为了吃饭,也要出门工作,做那些庸俗的工作,只是想了一下,她就要疯了。露露坐在客厅的桌子旁把脸埋在胳膊里,哭了一会儿,哭着哭着她就迷惑了,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哭,她支着脑袋任凭眼泪还挂在下巴,鼻涕都快掉到嘴唇上了,一个好的构思忽然撞入了她的脑海,她快速地拿上本子和笔,趴在桌子上写了起来。

下午刘平回来的时候,露露已经默读了好几遍新写的文章了,只改了几个错别字,她认为这篇文章简直是一气呵成,无懈可击的。露露的心情好极了,她迎过去搂着刘平的脖子,亲了他一口,正准备告诉刘平她写好了一个故事时,忽然感觉肚子饿极了,她撅着嘴说:“你今天没给我留钱,我一天都没吃饭!”刘平忽然想起来,今天起得太晚,牙都没刷就跑了,完全忘了给露露留钱这回事,他觉得露露有点可怜,再加上露露这么热情地迎接他,就更觉得对不住露露了,他说:“走,带你吃好吃的去。”露露却拉着刘平的手,让他先坐在桌子前面,将自己的本子摊在他的面前说:“你快看看,我写了一个故事!”露露站在了刘平的后边,又怕打扰到刘平,又很想知道他看到哪里了,露露时不时地探头,看看他有怎样的反应。刘平看了一半,扭过头抿着嘴对着露露坏笑,而露露把头藏在他的后背害羞极了。“她掀起了自己的上衣和胸罩,两个白净饱满的乳房跳了出来,老爷爷将颤抖的,粗糙的双手放在了这对乳房上,来回揉搓,女孩放下衣服说:好了,给我二十块钱!”刘平念着眼前的这一页,将露露揽到怀里说:“把上衣脱了!让我摸摸,我就给你二十块钱!”接着就迫不及待地掀起露露的衣服,脱掉了露露的裤子。露露觉得开心极了,当她在刘平怀里上下起伏时,看到窗外天色渐暗,她幻想着空荡荡的秋千也变成了墨蓝色,她的目光也跟随着幻想来到了窗外,仿佛坐在秋千上上下荡漾着的时候,看到自己和刘平是如何紧紧地抱在一起,骨肉都挤在一起了,此时此刻他们恨不得吞下彼此,成为一个人。晚上刘平看着露露狼吞虎咽吃着炸鸡的样子,觉得自己还是很爱她的,虽然她什么都不会做,而且有时候刘平也不太清楚她的小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但他相信露露早晚有一天会更加务实的,而他自己也应该做出退让,接受现实的,他对露露说:“我决定接受那个广告公司的工作,他们给的工资比我以前的少一半,但是先干着呗,要不就要没钱吃饭了,等我们的生活走上正轨……”露露抬起头打断刘平说:“你真的不画画了?”刘平说:“我画画,谁挣钱?”露露说:“你可以卖画啊。”刘平冷笑了一下,刚想讽刺露露,可是忽然又什么都不想对她说了。

毛头和瘦猴商量了好几天也没有想出来到底怎么对付露露,这么多年唯一一个想要和他们交朋友的人,的确让他们不知所措。他俩一边恶狠狠地咒骂着露露,一边回忆着那天的场景,当他们看到露露的时候就赶忙躲起来,连石头都没敢砸。毛头说:“咱们去她家,把书扔给她,告诉她不和她做朋友!”瘦猴说:“对!咱们使劲敲她的门,她一开门我们就把书扔到她的脸上,告诉她,糖我们都喂狗了!”毛头说:“你才是狗!”瘦猴还沉浸在敲开露露的家门之后的画面中:“我们当她的面,把书烧掉!告诉她,她是丑八怪,没人和她做朋友!”毛头也来了兴致,大声说:“她一开门,我们就冲进她家,把她家的东西都摔到地上!”瘦猴又蹦了起来说:“对,冲进她家,把她推在地上,踢她几脚,放把火把她家点着!”他们两个人越说越起劲,越说越夸张,狂妄的笑声飘荡在推土机的上空,他们甚至说到了,拿把枪向露露射击,往他们家丢炸弹,开着这部推土机将露露住的那栋楼全部推翻,他们不但在幻想中已经摧毁了露露,甚至连整个社区也一同摧毁了。第二天一大早,他们躲在一边,看到刘平出门上班,直到他走出了社区大门,毛头和瘦猴才鬼鬼祟祟地钻进了门栋,毛头说:“快敲门!”瘦猴说:“你怎么不敲门?”毛头说:“胆小鬼。”瘦猴说:“你才胆小鬼。”他俩推攘了起来,破烂的防盗门被撞得砰砰乱响,露露听见声音,打开门看看怎么回事,毛头和瘦猴看到露露,立马站好了并且退后一步,清晨的露露随意穿着淡粉色的睡衣,头发乱蓬蓬的,还有点睡眼惺忪,客厅里的阳光从背后衬托着她,让她看起来有点梦幻,并且可爱极了,当她看到是毛头和瘦猴有点开心,笑盈盈地说:“早上好!你们要进来吗?”毛头和瘦猴愣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瘦猴用肩膀顶了顶毛头,毛头连头都不敢抬,把那本书塞进露露怀里,扭脸就跑了,瘦猴也赶忙跟着跑掉了。他们气喘吁吁地跑到根据地,就好像露露会在后边追他们一样。瘦猴一边大喘一边骂着毛头:“你******怎么不扔她脸上?”毛头说:“你他妈怎么不踢她几脚?”瘦猴哼了一声说:“我看你是看上她了!我看出来了!你看你那害羞的样子!”瘦猴捂住脸一边大笑,一边哼哼唧唧假装害羞,毛头推了瘦猴一把说:“你他妈才看上她了!”瘦猴站稳了大笑着说:“毛头想和露露亲亲嘴!”用嘴巴对着左右的空气狂亲了一阵,毛头扑上去使劲推瘦猴,瘦猴踉跄了几步,继续哈哈大笑着前后晃荡着身体说:“毛头想和露露睡睡觉!”毛头扑上去和瘦猴打了起来,而瘦猴显然不是毛头的对手,他的鼻子都被打出血了,瘦猴最后恶狠狠地瞪着毛头,鼻子喘着粗气,他们对峙了一会,瘦猴说:“你去死吧!你和露露一起去死吧!”

刘平第一天去上班感觉还不错,同事们听说他曾经在那家大广告公司工作,都对他刮目相看,虽然他们完全不能理解他为何辞职到了这个小地方。领导也对他十分器重,直接让他出任设计总监。露露自己一个人在家,忽然心血来潮去菜场买了一些菜,准备做好晚饭等刘平回家,她上网查了菜谱,整整忙活了一个下午,这样的体验对于她来说非常新鲜,并在本子上记下“家庭主妇”这个词,她觉得以后的故事里一定会出现一个这样的角色的。刘平回家之后,露露还沉浸在“家庭主妇”这个角色中,她赶忙接过刘平的包,为刘平准备好拖鞋,当刘平看到桌子上还有几道菜时,感动得以为是在做梦,他觉得自己没有白等,露露果然很快就“务实了”起来,而他觉得此时此刻,他们的生活终于走上了正轨,像一列火车一般,将轰隆隆地向前开去。之后的几天,露露仍然投入在“家庭主妇”的角色中,刘平幸福得都想要攒钱买钻戒向露露求婚了,甚至幻想他俩已经买了车子和房子,生了两个小孩,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就连白头到老的样子刘平都幻想出来了。可是好景不长,没几天露露就又恢复了原样,刘平下班回到家,看到露露坐在桌子前正在看自己的本子,而桌子上什么吃的都没有,露露发现刘平回了,赶忙拉着他的手叫他坐下:“这是我这几天新写的小说,关于一个家庭主妇和一个少年的故事。”刘平随便翻看了一下,里边的很多场景就是他前几天所经历的,其中的家庭主妇简直就是前几天的露露,就连做的菜,说的话都一样,而那个老实巴交,忙于工作,却疏忽了自己的妻子的丈夫就是他自己了。她竟然写道“他有着卷曲的头发,浓黑的眉毛,个子也不算低,在广告公司上班”,还有这一句“他天天忙于工作,早出晚归,已经很久没和他的妻子做爱了。”当那位少年出场时,刘平一下就认出了这根本就是那个毛头吗,就连家庭主妇送少年的礼物都和露露送的一模一样,这可还是当初咨询了刘平的,当他继续往下翻看,看到“少年来到家里,害羞地站在门口,她走上前去,拉起少年的手,将他的手放进自己的怀里,按在胸部,随后她亲吻了少年,脱去了少年的衣服……”刘平感觉胃里一阵阵翻涌,强烈的想要呕吐的感觉,露露说:“写得不好么?”她本来还期待着刘平会和上次一样,****被故事里的话撩拨起来,将她揽入怀中,欧,不对,这次应该是露露主动的,她抓起刘平的手,将他放进怀里,刘平立刻挣脱了,刘平觉得自己被欺骗了,“走上正轨的生活”原来只是露露临时用来体验和寻求灵感的,他觉得露露已经疯掉了!他跑去厕所干呕了一阵,而露露只是在一旁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刘平。一整个晚上他俩都没有说一句话,露露本来想和刘平吵架,可是她一直在想到底说句什么来激怒刘平,想着想着竟然睡着了。

瘦猴自从上次和毛头打了一架之后,就和毛头势不两立了,社区里的人惊诧地发现暑假开始还没多久,毛头和瘦猴就形单影只了,这本来是他俩作恶的大好时光呢。瘦猴一想起露露就恨得牙根痒痒,这一切就是她造成的,他一定要报复露露,顺便也报复毛头,他反复回忆着那一天,特别是他和毛头吵架的画面,他越想越气,毛头说不过他就来打他,他还想用那些话说毛头一百遍一千遍,于是他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毛头一大早就坐在了露露的楼下,看到刘平出来时塞给他一张纸就跑掉了。刘平打开那张纸,感觉一阵阵晕眩,如果说昨天她只是对露露失望了,今天就是彻底恨露露了,他觉得他俩的感情完蛋了,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耍了,露露写的东西都浮现在他的眼前,原来这些都是真的!而露露只是一个妓女,一个****,一个骗子……他想起之前露露写的让老头子摸一下咪咪就给二十块钱,这一定也是真的,怪不得露露写得这样逼真。刘平觉得用再肮脏的词来形容露露都不为过,而他已经把自己所能想出来的词全部咒骂一遍了。他转身就回去了,打开门,露露还躺在床上呢,他把那张纸丢在露露的脸上,露露被吓了一跳,抓过来一看,纸上用圆珠笔胡乱画着一个裸体的女的,有着硕大的咪咪,一个箭头指着这个女的,旁边写着“露露”,一旁还画了一个男的,下半身只有一个超大的鸡鸡,这个鸡鸡歪向女的一边,正好和女的下体交汇,男的头顶也有一个箭头,旁边写着“毛头”,图的最下方还写了一句话“露露是妓女”。露露被这拙劣的画技逗得想笑,而刘平气成这副样子让她更加想笑了,忍都忍不住,她一边笑一边说:“画得太不像了,我的咪咪哪有那么大?”刘平说:“你也太不要脸了!”露露被这句话惊呆了,她不敢相信是出自刘平之口,并且是用来形容自己的。“我怎么不要脸了?”露露反问他。“我懒得跟你说那么多,咱俩分手吧!”刘平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为什么啊?就因为这幅画?”露露走到刘平脸前边挡着他拿东西。“你让开,别装了!”刘平推了露露一把:“还有,你写的东西太烂了,你永远也当不了作家,只能当个妓女!”露露从打开的窗户看到有人在荡秋千,荡得很高,那个人也朝她这个方向看着,她觉得那个人是毛头,打扮的干净了变得好看了的毛头。

后来就有老头老婆们看到刘平拖着大箱子离开了这个社区,却没有人再看到过露露。他们议论着一定是刘平挣到钱了,他们搬去了更好的地方。

只有毛头看到那个上午露露是如何疯狂地扑向刘平,而刘平又是如何和露露撕打到一起,只有毛头看见露露的头被撞在墙上之后,立刻像一具失去支撑的皮囊一样下垂倒地,只有毛头看见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切开始变得异常刺眼,沉默而缓慢,只有耳朵在鸣叫。只有毛头知道那个黑色旅行箱里装的只是漂亮的露露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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