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又是一个失眠的人
晚饭后,以则在办公室写报告,五位住户的档案沉重的像五块巨石。他们在这里的一切活动,表现,都需要一一记录入档。这种工作,心灵驿站里也只有以则愿意承担。
人虽然在办公室里,可是他全身的神经一直处于紧张状态,十分绷紧。只要外面有一丝动静,他就会立刻动身。
翻开莫翔的档案,正要下笔,就听到有人下楼梯,非常轻盈的脚步声,一般人应该听不见。是紫霞。留意着她的去向,像是前往图书室去。过了一阵,他亲自到图书室去确认,看见艾美已经开始接触(engage)紫霞,也就放下心回到办公室。
今天要记录的还真多,看来又是一个通宵了。也好,反正今晚是要看紧一点,正好可以打发时间。钟声响了一下,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了。以则伸个懒腰,有点困。需要点咖啡来提提神。
嘿!怎么有人在咖啡厅,我刚才竟然没有留意到有人下楼啊?以则是一个十分敏锐的人,对于周遭的动静,就算是是极轻微的声音、味道,他都可以觉察的到。小时候经常被人取笑说他是只狗。靠近一看,是筱晴。
“睡不着啊?”
“嗯。我躺在床上很久都睡不着,然后就开始感觉我的恐慌好像又要发作了。之前的心理治疗师说这时候最好换个环境,干扰自己的现状,让自己的脑袋忙碌想一些其他的东西。所以我就赶快下床,到咖啡厅来。本来想看看陈嫂在不在,跟她要一杯宁神花茶。”
“好,我给你弄一杯。”
“言先生,我可以看您是怎么弄得吗?”
“当然可以,来,跟我过来。”
以则在水吧泡茶的过程中,不断讲解他们研发这茶的过程,分享当中失败的挫折,以及后来成功的喜悦。筱晴对这花茶很感兴趣,不断询问各种花的用途,香料的疗效。以则非常仔细的说明这些花和香料的出产地,不同出产地有何不同。就这样,过了大概半句钟以上,成功转移了筱晴的注意力,分散了她刚刚焦虑地“等待”可能发作的恐慌症。
“萧小姐,你慢用,我还有点事。”
“哦,好的。谢谢你。”花茶的香味再一次成功的捕抓到了筱晴的味蕾和专注。她细心的品尝着,情绪平稳多了。
以则就是那个时候到图书室的。看见艾美使用IRT帮助紫霞处理噩梦,很是欣赏。所以坐了下来,看的入神,钟声就响了。
“言先生有事吗?”
“没什么。本来只是想看一看有什么需要帮忙,没想到反倒看到了精彩的现场示范。还是第一次现场真人秀看人如何使用IRT呢。可惜我来迟了,只看到最后20分钟的精彩表演。”
“言先生,您见笑了。自己感觉很不纯熟,很粗拙呢。”
“我可以进来吗?”他们俩正说话的时候,筱晴在门口站着。
“来来,请进来。”以则礼貌地邀请筱晴,同时自己也移步到门口,准备回办公室继续工作。
“不好意思,是我打断你们了吗?”
“没有,没事的,我正要回办公室工作。来,进来。”不知怎么地,只要是出自以则的口,就是有说服力。
“萧小姐,我是艾美。”
“艾美你好,叫我筱晴就好。”
两个女生寒暄一般,很快就混熟了。“艾美,听说你是念临床心理谘商的?”“嗯,是。”不晓得是什么原因,虽然是刚认识,筱晴对艾美有特别的亲切感,像自己的亲姐姐一样。27岁的艾美人生经历多,人又长得比筱晴高大,在29岁的筱晴眼中,她竟然成了一个让她心里感到踏实自在的姐姐。
艾美毫不矫情的牵着筱晴的手,两人在沙发上坐下。
“艾美,我有点害怕。”
“怎么了?”
“患上恐慌症的这一段时间,严重的时候我会出现心跳加速和悸动,发抖和颤栗,甚至呼吸困难到好像要窒息,埂塞头晕等。有时也会出现恶心寒颤或热潮,感觉自己就要失控了,好像就快要死了。”顿了一下,继续说,“但是就从来没有真的晕厥过。”筱晴揣揣不安,不断搓揉双手,气息很轻地说着。好像真的说出来,自己就会晕倒似的。
“原来今天是第一次。”
“是的。第一次。刚才药性过了,我越想越害怕,好像恐慌又要来袭,再也按捺不住,就到楼下来缓和一下自己。”
“你做的很好啊。有人教过你?”
“是我的心理治疗师之前教过我的,逃离现场,不要继续胡思乱想。”艾美赞赏地看着她。换了一个坐姿,艾美温柔的询问,“讲一个希腊神话故事给你听?”
筱晴猛点头。上幼儿园,老师偶然会讲故事给大家听,之后就没有机会听故事了。面转向艾美,瞳孔扩张,嘴巴微张,满脸期待着。
2.爱吓人的希腊牧神–潘
古希腊神话中有一个名叫潘(Pan,希腊文???)的半人神,上半身有着跟人一样的头和躯体,头上长着山羊的角和耳朵。下半身的两条腿都是山羊腿。后来基督教会都以潘的外形作为恶魔,魔鬼等的原型。
潘源自于一个叫做阿卡狄亚(Arcadia)的地方,他喜欢在希腊的山区,树林中出没。他负责管理羊群,自然和树林山野。他也很有音乐天分,有一种乐器叫做潘神笙,也称为排箫(Panpipe)就是以他来命名的。据说他的箫声有催眠作用,很厉害呢。
他的品格不太好,很好色,经常调戏经过山里小径的美女神仙,向他们求爱。不单只是这样,他最爱捉弄孤身上路的路人。他会藏在路旁的树丛里,候机恐吓他们,把他们吓得鸡飞狗跳,七魂不见了六魄。
他从来不会现身吓他们,这样做太直接,没有趣味可言。
顽皮的潘选定猎物后,小心匿藏在丛林中,开始对猎物施展他制造恐惧的伎俩。当路人行经他附近时,就会轻轻拨动周遭丛林的树叶,发出飒飒声,触动路人的神经线。路人以为有野兽怪物出没,立刻整个人紧绷起来,进入作战状态。一面细心留意着四周是否有任何异动,脚下的步伐加快。
潘这讨厌鬼哪有这么容易放过到手的猎物。身手敏捷,行动利落的他,如兔一跃而起,如鹰俯冲而下,以疾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赶在猎物的前面,到另一个陷阱去等待猎物。继续他恐吓的把戏。
猎物以为已经摆脱危险之际,不知道自己已经身陷另一个危机的当中。
就在另一个昏暗的转弯处,潘已经摩拳擦掌,候机出击了。玩的不亦乐乎的潘,这次拨动更多的树叶,制造更大的动静,让猎物无法判定是什么东西在树丛里活动,也无法辨别这东西在哪里。心里面越想越怕,呼吸声之大似乎已经盖过飒飒声,额头汗水已模糊了视线。心脏急速跳动,眼看就要从嘴巴里跳出来了。从快步行走加速到快跑,脚步声在寂静的树林间显得无比大声,已经分不清是自己的脚步声还是属于怪兽的。
为了保命,路人已经恐慌的在逃命。多一次的骚动树叶,已经足以让路人用尽全力,在漆黑的树林狭小路径上不断狂奔。
从此以后,只要路人必须要经过同样地段,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出现恐慌惊怕的反应。隐隐约约之间,感觉到怪物就在左右候机袭击他,只是想想,就足以让他身上的每一根神经线绷得紧紧的,每一个细胞做好逃命的准备。
“故事说完了。”艾美摊开双手,耸耸肩,对那听得入神,目不转睛的筱晴说。
“潘,他是真的想要伤害路人吗?”
“没有。他不会伤害路人的,他只是恶作剧,要吓人而已。”
“他居然将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筱晴有点厌恶地说着。
“没错,他就是个讨厌鬼。潘这个字,是英文Panic的字根–Pan。希腊人很早就知道,当人类感到害怕,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就会有逃和战的反应。现在我们还多加了一个F,Fight–Flight–Freeze。也就是战–逃–僵硬。”筱晴知道艾美要教导她有关焦虑症的知识,把身体坐直,像一个乖学生一样好好听书。
“我们人类遇到了危险,首先会评估是否对自己有生命威胁,然后就会决定是否可以打得过对方。如果有把握打得赢,就会向对方宣战。要是自己打不过对方,唯有拔足就逃。不过,有时候因为太恐惧,很想逃,但是好像被人点了穴道,动也动不了。”
筱晴完全理解这种感觉。每一次恐慌要发作时,就会出现艾美说描述的这些生理现象。尤其是每一天快到傍晚的时候,就有点像路人要进入树林一般,隐约感觉到危险要出现了,怪物就匿藏在附近,随时出来攻击自己。
“你知道为什么潘需要躲藏起来,不让人见到吗?”
筱晴摇摇头,她正想要问这个问题呢。
“有看过一套动画片–《怪兽大学》吗?”筱晴不太确定自己是否看过,不过好像印象中知道这是一部3D动画。内容大概是描述一些怪兽,为了可以成为真正的怪兽,进入怪兽大学学习怎么样让自己成为令人类害怕的怪兽。
“电影中有一只长得很可爱的怪兽,人见人爱,完全无法令见到它的人类感觉到害怕。如此一来,它就无法继续在大学里面学习。正在懊恼之际,它发现了一个好办法让人类怕它。那是一个不让人类见到它,但是又能够让人产生恐惧的方法。”
聪明的筱晴立刻想到了,“就是跟潘一样。”
艾美微笑点头,表示赞赏,“完全正确。原来人类的想象力是如此的丰富,不必真的眼见,只要制造一些音效,就能够成功地让人类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发挥到极致。”
“筱晴,其实我们都很欣赏你的勇气,发现自己有恐慌的出现就立刻寻医,治疗,完全不去避忌它。我希望今天你听了希腊神话故事,多一点了解潘,知道它并不可怕,我们会害怕是因为不知道,不认识,没见过。现在神秘面纱除去了,看到了真面目,下一次当你感到这讨厌鬼要出现的时候,你可以对自己说:嘁!我才不怕那讨厌鬼呢,它想在暗中躲藏起来,突然袭击吓我?不可能了,我现在有心理准备,也知道这只是一个恶作剧,没有生命危险的。这样,你的害怕程度可能就会降低。”
“你是要我正面迎战,不要逃了?”
“不是,既然没有生命危险,不必战也不必逃了。就请它出来,告诉它,你不怕它,反正它也做不了什么。”
“真的可以吗?”
“当然不只是这样。有时候我们的生理反应比心理和认知快了些,所以我们也要做一些东西来缓和紧张的生理反应。”
“对,对,对。谘商辅导员也教过我做自我对话,好像行不通呢。”
“首先,我要你记得今天的潘,它并不可怕,它只是爱捣蛋,要捉弄人。二,生理出现战和逃的反应,那是人类自我防卫,逃生的重要机制,只是它被错误定制(programmed),需要重新设置(re-programme)。”艾美停顿一下,确认筱晴跟的上自己。
“下一次,当你生理出现紧张,你就做相反的反应。比如呼吸会变得急促,那你就用深呼吸法来抗衡。身体变得绷紧时,你就开始做一些放松的动作。我相信你曾经学过。”
筱晴正要回答,门外传来脚步声,是莫翔和小虎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