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不大,没走多远就到了边界,小虎拣了个草垛跳了下去,我们跟着下了房。村庄周围是一片小树林,虽然树不高,但很密。我们跟着小虎钻进了树林。也许刚才吹得太累了,这次乐队换了首舒缓的曲子《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曲子在树干间碰撞回响,时不时震下几片叶子。落叶所至,我发现地上有不少垃圾,烟头、易拉罐随处可见,几棵树干下还能看到用过的安全套和带血的卫生巾。看来这里曾经是片垃圾场,难怪空气中有股淡淡的带着鲜甜的臭味。我抬头望去,有些树还结了果子,那果子长得像杨桃,位置也不高,伸手就能摘到。我正想撸一个下来,果子自己就爆开了,里面除了白白的粉末什么都没有。
“馋了你就说嘛,偷摘果子可不好哦。”小虎不用回头,我就能看见他脸上的淫笑。真丢脸,又被他嘲笑了。
“谁偷了?我只想摸一下。这片树林难不成是有主的?”
“也有主也没主,这里属于所有人。”
“既然属于所有人,为什么我不能摸?”
“你姓‘所’还是姓‘所有’?属于所有人的意思就是说没人有权单独碰它,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是所有人的代表。”
“怎样才能成为所有人的代表?”
“哈哈哈哈!”小虎又笑了起来,突然他用手里的灵位和照片狠狠地向一棵树干砸去,树干被砸出一个口子,渗出红色的液体。旁边几棵树的树枝立刻围拢过来,眼看我们就要被卷在中间。小虎迅速一闪身,抓住一棵小树苗,掏出一把小刀插在上面,大声喝道:“我是所有人的代表!”
那些聚拢的树枝抖了起来,越抖越剧烈。小虎将刀子插得更深了:“我是所有人的代表,你们听见没有?”
树枝们终于散开,有的还无力地垂了下来。小虎得意地拔下刀子,在衣服上擦了擦,顺手摘下一个果子,扔给我:“留着慢慢玩吧。”
我腾出一只手接住果子,它像颗五角星形的心脏,到了手里,还在轻轻颤动。我将果子塞在兜里,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那颗果子主动凑上来,贴得紧紧。
出了树林,是一大片荒芜的田地,从枯萎的秸秆看,应该种过麦子,但地里有烧焦的痕迹。每走几十米,就能看见一把生锈的铁犁躺在地上,一半的躯体已经埋入土中。乐队的调子在走出树林时已经转换成了《友谊地久天长》,这曲子回荡在空旷的田野上,倒更让我觉得孤独了。或许把这四位都支走,我还会感觉温暖一点吧。因为这里平整而空旷,每个人都刚好能踩上乐曲的步点,乐音之外,更能听到整齐的踏步,像乐队无形的指挥,啪——啪——啪——啪啪——啪——啪啪,有人步子乱了。看都不用看,是小方,他的号声也变了,变成了《最炫民族风》。我们都停下来围成一圈看着他。
只见他自顾自边吹边舞,又像是跳舞又像是用腿在地上画圈写字,但脖子却又随着节拍不停地伸缩。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几条野狗,也加入了狂舞的行列,他们在小方腿脚间穿梭往复,小方还乐此不疲地猫着腰跟它们进行着眼神交流。只是这一次,小虎没有理会,冷冷看他跳了两圈,就夹起照片和灵牌继续前行。老庄和大李相视一笑,举起乐器继续吹起《友谊地久天长》,小方急了,腮帮子抡圆了将对方压下去。几只野狗也獠牙微露,喉中隆隆,像是随时要向那两位发起攻击。两方的曲子此起彼伏,前行的小虎头也不回,张口就来:
Should auld acquaintance be forgot,
And never brought to mind,
什么样的节奏是最呀最摇摆
什么样的歌声才是最开怀
Should auld acquaintance be forgot,
And auld lang syne
一路边走边唱才是最自在
我们要唱就要唱得最痛快
两支曲子的交锋进入了白热化,大李扯掉了弱音器,小号声响了一倍,老庄突然将长号扔到一边,一抹胸前的勋牌,原来是卡祖笛,不多不少刚好六只。老庄飞快地将笛塞进鼻孔和嘴巴,喉腔鼻腔一齐发力,六笛齐鸣。刚才还活蹦乱跳的野狗一下子被这气势喝住,四散而逃。小方的阵势弱了大半,终于在一阵咳嗽中败下阵来。圆号号口流出几条血溪,声音弱了下去,等声音再响起来时,《最炫民族风》不知何处飘零,只剩下友谊地久天长。老庄收起卡祖笛,插回胸前,重新拾起长号,队伍又恢复了行进,只是小方这次乖乖地缩到了尾巴上。几只野狗大部逃得不见踪影,只余下一只还有些不舍,愤愤地对着坨铁犁撒尿。大李对着它吹出一串音符,野狗吓得头也不回,拖着那串音符,消失在旷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