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玉兔高挂,地上寒光逼人。玄云倒在地上,毫无知觉,水龙吐息成的冰还在不断延伸,从手慢慢向全身冻结。冰晶玲珑逐渐将他覆盖,最终完全将玄云吞噬,成了一道冰棺。如同透明的琥珀中不幸的飞虫,玄云已然如它们的命运,被关在这个与世隔绝的笼子里,体温渐渐变低,呼吸缓缓下降,最终身躯和冰一样冷,呼吸却几乎察觉不到,如同死了一般,这便是玄云在月下的光景。
恍若做梦,玄云到了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彷如置身仙境。他站在台阶之下,只见鸟兽自在,凤凰栖在黄木上,而黄鸟正在争鸣。群鸟底下,麒麟正在打盹,白虎却在站岗。一阶阶台阶全由白玉铺成,玲珑晶莹,映着五光十色,洁白仙雾从仙芝奇葩中卷卷而来,轻轻扑在台阶上掩盖了原本的瑰丽,只剩下如流帘般飘逸的云雾,似在欢迎他一般。
抬头望去,上面似乎有一座亭子。举步迈向台阶,步伐拘谨,虽然玄云并不喜欢这样拘谨,但他却这样做了,有些身不由己却如此自然毫无反抗的顺从的做了。一步步登上,见到四根漆红的柱子外贴着金线纹着百鸟朝凤图,这是一座亭子,穿过下垂的珠帘,一座石碑在此,上刻“瑶池”两个大字。瑶池?玄云没有印象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再往前走,一片清香传来,一汪池水静静流淌,清澈见底却又分成五光十色,顺着满是桃花的堤岸,一路踩着落英缤纷,在桃花尽头一个人影出现。一身粉红广袖丝裙,一头披肩乌黑秀发梳着个双环望仙髻,发梢一根红绳系着有些歪扭与女子的打扮不太相符,背影靓丽,身姿婀娜,正弯着腰在池边用小坛子掬水,纤纤玉指如葱白,素素滑肤胜雪霜,指间入水一点清波微荡酥醉得吮吸着妙曼指间不愿离开,一波接一波。
不由自主,玄云往前走去,视线从未离开过那女子身上。到了池边,恍惚间往水中一看出现一个男人的影子。男人身着金盔金甲,手执一柄金枪,枪上缠绕着个九龙丝穗,腰间佩一柄带鞘的剑,剑柄与泣剑的形制有些相似。这男子是?玄云犯疑。取下金盔,披头散发显现出来,是一个俊俏小生的模样,眉宇间有些轩昂,带着一丝桀骜不驯。这是我?玄云不信,但双眼所见自己确实身着金盔金甲,可这脸分明不是我,到底是怎么回事?玄云犯疑。
女子举起坛子,转身对他一笑。好一笑,勾魂摄魄,惹人心跳。看去:淡眉弯如柳叶,额头微凸如山,一双眼含情脉脉,两重腮粉若桃花,更兼一对笑靥点点,羞答答如骨朵含苞。先不说人间四美,便是嫦娥也败一分,好一个仙女!
情不自禁喊出口:“好美!”
女子一笑:“你是真心的?”也不管他,转身迈着轻盈步伐,驾着仙风沿着瑶池缓缓飘去。
玄云亦施法一招,唤过仙风追了上去。一股香气似花似草似菌,无从得知是什么味道,总不是人间之香气,侵人心脾,浮想联翩。以前只觉得再没有比姐更漂亮的人儿,如今一见这仙女才知道见识如此鄙陋,心下有些小激动,心头一热却觉不到脸上的的滚烫。
沿着原路,桃花纷纭而落,仙女提盛着半坛水的坛子,怕她累着,玄云道:“给我提吧!”这声音不对,狂野中带着粗狂,明明不是自己想说的语气,为何这般?明明想轻声细语呢,为何如此粗野?这一声,他懊恼,生怕仙女不再理他。
仙女依旧一笑:“你做不来,酿酒之事乃我专长,如同带兵打仗是你的专业。”仙女施法,将桃花从树上引下如飞蝶轻灵安然坠入坛中,一股酒香扑鼻而来。
不经玄云控制,男人作法吹出一口仙气,漫天桃花飞舞,裹着仙女,随她而动。仙女回眸一笑,将酒坛卸下封好,带着笑:“你好久没来过瑶池了,我为了舞一段。”
摇身一变,一袭橘红仙裙配着彩练,在桃花丛中翩翩起舞,千娇百态,似庄似媚,舞袖乾坤动,敛步鬼神惊,好一段舞。玄云倚着一株桃树,坐在仙风上静静望着。
舞毕,摇身一变,变回原来的装扮,笑着问道:“陆吾,怎样?好看么?”
陆吾?不是我,是陆吾。玄云有些失落,陆吾开口道:“没多大变化,还是一样。”
仙女有些失落,娥眉微皱。也坐下,靠了过来:“明天你就要出发了?”
“是。”陆吾很冷淡道。
“要去和魔族签署《神魔和约》?”
“此乃天机,恕不能相告。”依旧冷冷。
“要多久才会回来?”
“这次有些长,要三年左右。”
“三年?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岂不是人间千年?这么久,你会.”仙女低声,最后压得极低带着失望,独自沉吟道“想我吗?”可惜这三个字始终没能让他听到。
“也可能回不来了。”
“为什么?”仙女有些担忧,玉手挽着陆吾的左臂。
“此乃天机。如果我回不来,好好待雷神。”
“不,你会回来的,我.等你。”仙女面色红晕,一朵羞娇从脸上绽开,手握在心田,小鹿在砰砰直撞,终于鼓着勇气说了出来呢。却听不到他的回应,耳边只有鼾声。
仙女转身看去,男子睡着了。梦中都一直在出汗,又做了恶梦吧,为了神界南征北战,辛苦你了,我却无法为你分担一丁点苦痛,纤纤玉手缓缓抚着男子的脸,扶过长发,将它梳理好。男子没醒,仙女张开双臂轻轻的生怕惊醒他,从前面满满的开心的抱着睡熟而无感觉的他。
玄云清楚看见了,虽然男人闭着眼。可他听到了,仙女笑中带着哭:“陆吾,天帝开始怀疑你了,你若再桀骜不驯,这神界可就真的呆不了了!”
好想安慰她,手伸了出去,却像幻影从仙女脸上穿透一般,划过。突然一阵大风刮过,眼前一道血光,玄云不见了。
月色宁静,释离玉御着啸烟从天而降,眼前的雪月峰依旧是雪月峰,冰雪覆盖一切,毫无生机。沿着泥黄小径走去,看见木屋大开。三步并作两步,冲去。一见,地上躺着一团坚冰,细细一瞧里面冰封着一个人,正是燕孤云!大叔敲着冰块大喊:“孤云!孤云!醒醒。”
可如此厚的坚冰又怎能让他听到呢?燕孤云就在里面毫无反应,简直与死了别无二致。
这等事情,活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过。释离玉也不知道如何做,只能将他留在此地,先去寻雪莲。就在悬崖边,几朵泛着光亮的东西如此晶莹,雪莲!带着笑与哭,释离玉采集雪莲御剑回了毓秀峰,赶紧救治玄灵。
血光散,一道光亮在玄云眼前闪现,面前一个牛头和一个马面鬼卒出现,不由分说将他五花大绑,押着往前赶。玄云抬头望去,这里好大的怨念,空中乌云汇集,不时电闪雷鸣。一道河无比宽阔现在他面前,再看去一座桥横贯大河,桥上桥下排着长龙,无数人和他一样被五花大绑,被牛头马面押着。一步步往前走,前面的人都有些不正常,这个缺脑袋,那个缺大腿,又或者身形分裂,总之没他完整,再往前扫去有个身穿鹅黄襦裙的姑娘如此熟悉。当下立即反应过来,叫道:“姐!”
牛头马面挥着鞭子打了下来,疼,带着粗暴的大骂:“闭嘴,不许说话!”
那鹅黄女子听到后面有人喊,转身一看:“木头!”喊了出来,也被一鞭子打了。
看着心痛,玄云叫道:“姐,别说话了。”又被一鞭子清脆的巨响,疼,两道血红的鞭痕刻在肩上。
玄灵也心痛叫了出来又被打了。其余人似乎看不下去,有些指指点点。一个为首的鬼卒老大将玄云和玄灵提了出来,带到河边,威吓道:“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河?”
摇头。
“奈河!听说过没,这里是人间和冥府的过渡地带,我的地盘我说了算!这是冥府不是人间,冥府有冥府的规矩,你们两个再敢闹,就直接把你们丢到河里,永世不得轮回!”
冥府,难道我死了?姐也死了?不会吧!因为我没拿到雪莲救姐?正沉思间,忽而一个鬼卒拿着一个黄皮的公文跑到这个老大跟前,老大打开封皮问道:“谁叫玄灵?”
玄灵点头:“我是玄灵!”
老大指示鬼卒将玄灵身上的绳子解掉,对着玄灵说道:“抓错了,对不住等过个几十年我们再来找你,你可以回去了。”老大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功法,吹一口气一团黑气涌在玄灵脚下,将她送往半空中带着雷电的乌云口中,消失不见。
玄云大怒:“你们把我姐怎么了?”
鬼卒不耐烦:“把你姐送回人间了还不好,上头说抓错了,放回去了。”
“我是不是也是抓错了?把我也放了吧。”玄云求道。
鬼卒打开公文,核对一番:“没抓错,抓的就是你,燕孤云。合该今日死,别磨磨蹭蹭,赶紧领了孟婆汤轮回去。老子还有其他的魂要勾,别浪费时间。”推搡着玄灵便往前走。
到了奈河桥上,一个老婆婆面黄肌瘦舀了一碗汤递给玄云,玄云接过一闻好香,腹内饥渴举碗正要喝却被一道气波击碎,汤洒了一地。气波从空中而来,望去,一道五彩祥云在乌云之中如此显眼,祥云落地,一个老者和童子跳了下来。
老者向着押送的鬼卒笑道:“老兄,可否行个方便把这小子放了。”
牛头马面对着老头一瞪,骄傲道:“你什么人,敢阻碍我们冥府办事!”
老头躬着腰笑道:“老头也不是人,叫夷坚。”
牛头马面嗤之以鼻,不以为然。老头继续说道:“你们的冥王是我的学生而已。”
牛头马面一愣,赶紧将老头奉若神明,一个揉肩一个捶腿:“原来是冥王大人的老师,您不早说嘛,不然哪有这么多误会。您看您让我们兄弟多不好意思,哪个您想带回去,尽管说。只不过希望您能在冥王大人面前美言几句,美言几句。”牛头马面几乎是跪在地上求饶一般。
玄云见他两个突然从高高在上变成跪地求饶,幸灾乐祸笑道:“牛大哥,马大哥,还要不要放我出去啊,再来一碗汤?”
牛头马面赔笑道:“不敢,不敢,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小兄弟不妨交个朋友,这件事呢就这样算了,我们两现在就送你回去,要专机回去还是包车回去?谁便挑。”
童子笑道:“我们自己回去也挺累的,不如你们就做牛做马把我们驮回去,如何。”
牛头马面面带难色,十分不愿。老者道:“不做也行,正好冥王说冥府办事的有点多,俸禄发不了正准备裁员,我看这工作也挺辛苦的,不如帮你们解放解放。”
牛头马面赶紧哭诉道:“大人大人,淡定淡定!看在我们上有老母,下有幼儿的份上,我们愿意做牛做马求大人恕罪则个。”
童子道:“赶紧走了,别废话。”
牛头马面乖乖现出原型,一头黑水牛和一匹汗血马。老者自骑着汗血马,童子拉着燕孤云坐上水牛,按着犄角大喝:“牛儿驾,牛儿驾!驾驾驾!”飞也似的一牛一马往乌云中奔去。
冲出乌云,眼前突然一阵白光,只觉被人踢了一脚,玄云跌下水牛,醒来。睁眼所见,天色微亮,东方日出。自己正站在木屋内,屋中正躺着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还在坚冰的层层包裹之下,右臂一道黑气渐渐消失,还有点残留在手臂上。奇怪的是竟然全身都没有被冻得通红,果然那水龙不是凡物。
正思量不知如何才能苏醒,突然听到御剑之声。出门一看,四道剑影,分别是义父义母,大叔和水璃师叔。一个个面色凝重。
义母见了自己被冻在冰棺当中放声大哭:“我苦命的云儿,怎么就突然遭此横祸!天德你快快想想办法,救云儿出来。”
玄天德没有办法:“如此大的坚冰如何能轻易剖开,再者即便能剖开,但稍有不慎让冰块碎裂,云儿也会跟着一道碎成渣。”
水璃突然道:“既然这样不行,不如用老办法,烧开水将冰化开。事不宜迟赶紧将云儿搬回去。不管结果如何,总得一试。”
众人都知道拖了这么久能活下来的希望微乎其微,但谁都没有明说,只在心中默默祈祷。四人合力将玄云搬回毓秀峰。毓秀峰,四人终于将玄云搬了回来,峰上的女弟子都当看稀奇一般,全都跑过来看,果然是坚冰当中裹着个人。也不知道这么久都不通气是不是死了。
水璃板着脸往水月轩一来,一路上再无人敢议论,纷纷埋头干自己的事生怕被师父责罚。
且说玄云的魂魄还在雪月峰上,看着众人将自己的身体搬回毓秀峰,他却不急着离去。这里所见竟然是冰封世界,昨晚明明见到一片生机,宛若仙境,怎么会这样?难道这里到了晚上会有异变?对于一个少年好奇心重也是理所当然,再者昨天那条水龙还没打赢它,不开心,一定要打败它。好歹我也是击退魔王的英雄。
内心被这些虚名所膨胀,他根本不知道那天若不是释离玉附体,他一个少年早就命丧黄泉了。但年少轻狂他又如何能淡泊名利,争强好胜之心太过强烈,对于胜利的执着迟早会害了他。
且说水月轩,止住血的玄灵终于醒来,记得在鬼门关走了一圈还看到了木头,难道木头死了?不会吧,明明昨天只是.只是吐口血而已,不会真的因为我,死.死了吧?有些害怕,玄灵竟哭了起来,想到了这木头的好处,虽然平日里有些打闹,但从心底里他是个听话的乖弟弟,这一去身边没人和自己说话,没人逗我玩,些许孤单呢。我是不是真的错了?是不是应该早点听娘的话,不这么任性。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的结果?烦心,头一次,玄灵对自己的任性产生后悔。
要起床,咬着牙,腹部疼痛,即便是这么微微一动还是有血轻微渗出。正好赵玉莲端着药进来,见了这一幕,赶紧阻止。拦下玄灵,劝她躺下好好休息。
玄灵虽有不愿却拗不过她娘,问道:“娘,木头他怎样了?”
赵玉莲不愿说出实情,怕女儿伤心不利于养伤,便骗道:“云儿没事,你不要多想。”
见娘敷衍她,玄灵似乎猜到了什么,哭着道:“木头是不是.”虽极不情愿说下去,但她还是说了出来“死了?”
赵玉莲沉默,眼眶也有些湿润,转过身,取出手帕擦拭了一下:“没事,他好着呢。”
“娘,你骗我。我在鬼门关见到木头了!鬼卒还打了我和他,不信你看。”玄灵拉下内衣,露出雪白的肩,两道红红的印痕在上边如此明显。
赵玉莲,哭,抱着玄灵,母女俩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