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如春的翡翠谷好像是卡斯廷大地上的一块青翠宝石,终年光华闪烁。只是这份得天独厚的美景从来都是君主的禁脔,建立在谷中的玛尔马勒行宫宣告了归属于斯迪尔德家族不可动摇的所有权。
与王都奈斯卡伦中气度庄严的霜宫不同,玛尔马勒行宫糅合了阿诺维亚风格。白墙红顶,菱形窗棂层层镂刻着精细的花叶浮雕,宫殿内部则填满了繁琐的华丽装饰,绘织成奢靡的尊贵。不过在行宫外围的绿化园艺上,卡斯廷人显然比喜欢把豌豆杉修剪成统一形状的阿诺维亚人更懂得利用植物的天然美貌。
现任卡斯廷君主珂琳安妮陛下极喜欢这座行宫,一年之中至少有三个月是在翡翠谷度过的。为了女王的安全,除了行宫内外负责巡逻的近卫军,谷中还驻守着其他军团抽调的兵力。不过最近一段时间负责行宫防卫的是云隼军团斯科特将军亲自挑选的精兵,而身为近卫军的王翼军团则奉命接手了外围的布防。这样的安排让世代忠于王室守护国王并以此为荣的王翼军士们,难免生出不被信任的委屈情绪。
“为什么陛下认为连战场都没上过几次的云隼更可靠?”正在翡翠谷南道口执勤的一名士兵小声和他的同僚嘀咕,他皮甲上刻着的简单的羽翼标记则泄漏了表达不满的原委。
“或许因为陛下认为斯科特将军相比经历过玛瑙山战争的军团长更值得信任。”他的同伴懒散地回答。“如果什么时候近卫军的名号被转让给云隼,也不需要太惊讶。”
“奥德斯在上!这不可能!”士兵显然不能接受这种悲观的揣测,而他过高的嗓门引来了不远处的队长。
这位队长微皱着眉走过来,喝斥道:“你们在说什么?”他很不满意下属当值时开小差的行为。
两名士兵立刻闭嘴,心里更加惴惴的是不知道长官听见多少,万一被扣上个冒犯之罪那可就太冤枉了。恰在此时,道口之外的大路上忽然多了一些人影,士兵们像是为了转移队长注意似地大声喊道:“站住!什么人?”
出现在道口另一端的是十多位骑士,他们身上都裹着寻常的旅行斗篷,看上去风尘仆仆似乎一路疾行而来。为了表示没有敌意,行至百米外他们便自觉下马。然而队长盯着他们的目光愈发警惕起来,从他们整齐划一的举止、灵敏矫健的动作以及那些精良的马匹,他几乎立刻能判断出对方肯定来自军队,不过他们明显掩饰了身份的行为让他暗中提高戒备。
当先一人扯下斗篷的帽子,和气地招呼道:“我们是苍角军团蓝伯特·鲁道根将军麾下,从橙谷来。”
“苍角军团”这个名字让队长和他的士兵神色缓和了一些。玛瑙山战争结束不过二十年,这个军团的名号到哪儿都令人肃然起敬。队长相信应该没什么人有胆子冒用苍角的名义,不过出于职责他还是要求来人出示身份证明,然后才询问对方来意。
“我们接到命令,到玛尔马勒行宫接应军团长瑞克·威洛第亚将军返回橙谷。”
队长明显一愣。“你在开玩笑?”这是他的第一反应,然后他自己也觉得这种猜测不靠谱,换了另一种解释:“我想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是说,我从不知道瑞克将军何时来过这里。”他能记得女王陛下这一年内每次驾临的时间,但从未在随行者中看到过这位鼎鼎大名的统帅。据说他一直镇守橙谷,很久不曾在王宫或其他公众场合露面了。
“我不以为瑞克将军手书的命令会出错。”来人严肃地说。
“恕我失言。”队长自认担当不起质疑摄政大人命令的责任,但他也不能随便就放人进去。因为一个多月前实行的新规定,没有女王签章的通行证一律不得入谷。“不过我想,这当中一定有什么误会。诸位请稍等,容我先通报一声。”
“好吧,请快一些。”
队长匆匆而去,回来时身后多了一位身穿皮甲、双肩搭了件红披风的中年男子。他虽然面容平凡,不过一头浓密的棕黑色卷发以及唇上两撇精心修剪的短须令人印象深刻,而眉宇间透出的漫不经心,则很容易让人理解成傲慢。
为首的苍角骑士瞧见他时脸上微微掠过意外之色,率先行了一个军礼致意:“杰弗利戈·乌尔德将军,没想到有幸在这里见到您。”
中年男子脚步顿了一下,才走到他跟前,点头道:“爱德蒙·林赛阁下,我也没想到你这位苍角骑士团团长会大驾光临。”
被叫破身份的爱德蒙神情泰然,心里却感到一丝不妙。眼前这位杰弗利戈将军身为王翼军团团长,职权范围除了王都防卫还包括女王的个人安全,照常理来说,他此刻更应该待在奈斯卡伦的霜宫而不是翡翠谷的行宫。
“是紧急军务,将军大人。”爱德蒙按耐下心中疑窦,无意在杰弗利戈略带嘲讽的语气上多计较,直接把来意重申了一遍。
杰弗利戈听得皱眉。他当然是威洛第亚公爵已失踪两年的少数知情者之一,因此反而难以判断爱德蒙说的真假。不过就算是谎言,他也意识到了一种仿佛在空气里若隐若现的危险气息。
“很抱歉,我从没看见或听见过摄政殿下在这里出现。”
“可是我们接到的确实是瑞克将军的命令,您真能保证他不在这里么?”
“不,我不能。玛尔马勒行宫的防卫并非由我全权负责。”
杰弗利戈随便的语气给了爱德蒙错觉,就在他以为这位将军是在暗示放他们进去后不保证会遇到其他阻挠时,对方又补充道:
“可是我负责进出翡翠谷的一切道口,一个多月前女王陛下亲自对我下达指示,没有她的命令禁止任何外来者入内。”
爱德蒙刚刚放松的表情顿时僵住。这时,在他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冷冽而富有磁性的声音插入他们的谈话,也及时解救了他的尴尬:
“杰弗利戈阁下,我们必须进去,这是四军统帅瑞克·威洛第亚将军的命令。”
杰弗利戈脸色一变,看向掩在爱德蒙背后的身影。那人从骑士们的包围中走出来,随手一拉斗篷露出黑色的法师袍,上面绣着的完整的苍角徽纹在杰弗利戈眼中异常醒目。他肃容而立,目光却流露出强烈的意外之色,语气也因为吃惊显得不太顺畅:“您、是您——”
“将军阁下,不必多礼。”伊塞尔阻止了他要敬礼的动作,同时打断他叫出自己的身份。法师没时间客套,掏出一封信递过去,直接了当地道:“四军统帅的命令和女王陛下的命令哪一个更优先,相信阁下心里很清楚,想必阁下不会犯违抗军令这样的原则性错误。”
杰弗利戈沉默下来,脸上泛起一丝苦涩的无奈。卡斯廷的军队只能效忠国王而不是任何一个贵族,这条执行了两百多年的规矩也被先王莱宁贯彻下来,但在方式上多绕了一个弯。因为老国王对小女儿的不信任,他不惜冒着风险破格把军权完全交由女婿执掌,并以未来君主必须是女婿和女儿的嫡子来保证瑞克会兢兢业业地为自己儿子守好军队,而不是独吞权力的蛋糕。这就导致了珂琳安妮成为女王后却几乎指挥不动四大军团,而瑞克不仅是苍角团长更是四军统帅,他的军令至少在军队中比王令有效。
杰弗利戈的为难也在于此,传统上王翼是直属国王的近卫军,现实中他的顶头上司其实是那位摄政殿下。更重要的是,虽然过往二十年见面次数有限,他还是立刻认出了眼前的法师——伊塞尔·斯迪尔德,也即是按照先王遗嘱本该在出生后被册立为储君的卡斯廷第一王子。
那么眼下的难题决不仅仅是遵循谁的命令这么简单了。杰弗利戈一边浏览信文,一边脑筋快速转动,分析这些不速之客登门的来龙去脉。信的内容很短,威洛第亚公爵只提了让下属至行宫接应他。杰弗利戈一眼辨认出上面的笔迹确为瑞克手书,落款则是有法术固定的摄政印章和签名。可是瑞克失踪了两年后突然有人持着他的命令找到翡翠谷,再联想到女王调换了玛尔马勒行宫防卫人手的举动,很难不让人产生怀疑。
——难道说这两年是女王把她的丈夫秘密囚禁在行宫?当这个推测的结论在杰弗利戈脑中闪现时,在震惊的情绪之外,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女王和其长子的王权之争。
“杰弗利戈阁下,是否可以放我们进去?”伊塞尔一直盯着他的表情,刻意放缓的语速让催促至少听起来不那么迫切。
王翼的首领抬眼看了他好一会儿,又或者只是片刻,最终沉默着向旁边让了一步——王翼军团不会动摇对斯迪尔德家族的忠诚,不过在女王和第一王子之间,杰弗利戈还是选择了保持中立,直到他们中的一个赢得完整的胜利。
伊塞尔率先一步朝谷中走去,经过他身边时低声道了一句“谢谢”。伊塞尔不认为借用父亲的名义——信件当然是伪造的,离开卡斯廷前四年多的时间里,他曾经替父亲签写了数不清的公文——便能简单地拉拢最忠于王室的近卫军,杰弗利戈的行为已经达成了他预期中最好的结果。
杰弗利戈眼神复杂地瞧着苍角骑士们急忙赶上王子把他护卫在当中,这些人就像一支利箭,以锐不可当的煞气笔直射向绿荫环绕中繁花似锦的宫殿。不管是否有正当理由,他很清楚伊塞尔今天的行为,将使这位王子与母亲的敌对关系从公开的秘密转为公开的对抗。杰弗利戈显然不希望他的军团卷入两个斯迪尔德的纷争,打定主意只做一个旁观者,哪怕事后女王责问,也有那份摄政亲笔手令搪塞。
周围接到军团长示意的王翼骑士和战士们同他们的上司一样既不阻拦也不协助,只是无声地目送这些不速之客——尽管他们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依然严格遵守了上级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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