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金的阳光从云层背后透出,给大地镀上了一层鲜明的色彩。天空里一团团慵懒的云朵随意变幻,在碧清的湖面上倒映出各色各样无序的形态。
这里是金宫后方的人工湖泊,珀提夏牵着马随希奥多沿湖边行走,不远处一小群侍从和侍卫小心翼翼地跟在后头,隔开能让他们私密交谈的距离。今天珀提夏难得穿上了一身鲜红的女式骑装,紧身的上衣勾勒出她纤细窈窕又不失饱满的体态,比平日多了一份英姿飒爽的娇美。她刚刚和皇帝骑马跑了两圈,额头正微微散出透香的热气,从湖面吹来的阵阵清风,让她舒服得不由做了个深呼吸。
希奥多侧头,欣赏着她这种出于自然的动作,脸上挂起柔和的笑意。他敏锐地感觉到现在的她与端坐在豪华宫廷里的样子不同,也许是纵马奔驶让她得到了释放,神情和姿态都不再遵循受过礼仪训练的标准,而流露出率真的本色。
“亚历克苏娜,玩得尽兴么?”皇帝问。
“是的,陛下。”珀提夏笑着回答。这是她的真心话,她可不像那些娇贵的小姐,比起下午茶和舞会,珀提夏更喜欢运动和冒险。
“我也很高兴。”希奥多微笑地说。他喜欢她的表情,充满了青春和朝气。这几天他尽量抽出时间与她相处,就是希望拉近彼此的距离,让她在婚礼上能带上愉快的心情嫁给他。
珀提夏偷偷打量他,接触到他玩味的眼神又飞速地躲开。但是她那胆怯的羞涩却与皇帝理解的有所不同。
希奥多笑了一下,用话题中和了气氛:“亚历克苏娜,你在金宫住得还习惯么?”
“谢谢您的关心,陛下。这里非常漂亮,也非常舒适,我很喜欢。”
皇帝加大了嘴角的弧度。“不不,亚历克苏娜,这样的赞美太客套了,几乎每一个来这里的客人都这么说。我想听听你的真心话。别担心,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介意。”
珀提夏迟疑了一下,抬眼看了看希奥多,似乎他和善的神色打消了她的戒心。“好吧,”她说,“其实我觉得金宫更像一个华贵的鸟笼。”
“哦?”皇帝也不生气,只是笑着追问:“为什么?”
“这座宫殿里的主人,虽然能享受到最好的生活,但却失去了自由。他们到哪里都兴师动众,任何地方都会有人跟着,倘若要出远门更是一件麻烦的事,哪怕是一次旅行,也不能提着行李就离开。有的时候他们的意愿甚至不属于自己,因为他们必须顾虑到许多人的意愿。”珀提夏望着远处的宫殿,处处精心雕琢无一不美,只是对她没有半点吸引力。
希奥多深深微笑。“是的,自由。”他念这个词仿佛带着一丝叹息,“诸神是公平的,我们得到一些,总会失去另一些。”皇帝读出了珀提夏眼中的另一种渴望,他问道:“亚历克苏娜,倘若你可以选择,你希望拥有什么样的人生?”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做个冒险者,走遍大陆每一个地方。”珀提夏毫不犹豫地回答。
希奥多捕捉到她脸上一瞬间放出的光彩,轻声道:“这是你内心真正的想法吗?”
“是的,这是我的真实想法,不是亚历克苏娜公主的。”
珀提夏说了再诚实不过的一句话,不过皇帝复杂地去领会了句子的用法,以为她刻意把身份和自我割裂开来。
“虽然你不能成为一名冒险者,但是我答应你,以后我会在可允许的范围内给予你最大限度的自由。”希奥多宽慰说。
“谢谢您,陛下。”不管这种承诺对她是否有意义,珀提夏还是能体会到皇帝话中的几许真诚。
希奥多二世和他的未婚妻几乎呆了一个下午,在侍从的数度提醒下才回书房处理未完的政务。所幸还有长女伊琳帮助他分担了一些工作,不然他连骑马的闲暇时间也没有。
“您对那位公主和其他皇妃似乎不太一样。”坐在旁边阅读公文的伊琳公主忽然头也不抬地说。
“噢,我承认。”皇帝大方地说,放下手中的文书往后一靠,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她是个可爱的姑娘,让我觉得亲切。”
“我只是想提醒您,父皇,她从小就接受光明教宗的教导。”
“说实在,对此我非常怀疑,也许那只是一个名义。”希奥多看向伊琳冷静如水的眼睛,笑着说:“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倒是送亲团内的人,这几天有没有不寻常的动静?”
“他们出入光明神殿十分频繁,除此以外并无异样。可惜我们的人无法深入神殿跟随,不能全面掌控他们的行踪。”
皇帝点点头指示:“直到婚礼结束后他们返程离境,都不要放松监视。”
伊琳应承了一声,拿起一份文书递给他:“参加婚礼的各地领主这两天差不多都到了。汉弗理表现得非常活跃,跟着巴拉霍芬公爵四处拜访,尤其与西南的布里特侯爵、南部的约克森公爵以及东南的德拜侯爵来往密切。”她提到的这些名字都是帝国上席中的重要势力。
“我还没宣布立储呢,他倒迫不及待地拉拢了半个帝国。”皇帝笑着道,眼底渗着冷漠。
“至于安西尔,意外地保持低调,差不多天天闭门谢客。”
“哦?难道他转性了?”希奥多的语气就像是玩笑,他扫视了一遍文书上的内容,脸上掠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神色。“我的女儿,我突然有种预感,后天的婚礼一定会非常热闹。”
伊琳秀气的眉毛稍稍蹙拢,“我只希望他们不要太过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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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褐色的咖啡从壶里倾倒入杯中,浮起一层浅浅的泡沫,如果不是有股烧焦的味道破坏了美好的想象,利维坎一定很愿意品尝一下。
“谢谢,我不喝咖啡。”利维坎想了个借口,礼貌地推拒道。
穿着制服的小小少年一听,重重地放下杯子,也不管咖啡溅到桌子上,横眉倒竖地叫起来:“难道你嫌弃本大爷煮的咖啡!”
“砰”地一声少年斜飞了出去,撞上墙面又弹到了地上。贝里安先生站在少年原先的位置,歉意地道:“请原谅卡休的失礼,他是个新人,还不太懂事。”
利维坎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小恶魔捂着鼻子眼泪汪汪地爬起来,浑身散发出一种等待受虐的气息。他瞥了一眼坐在对面泰然自若的伊塞尔,讪讪地说:“不要紧,呃,对小孩子不用太严厉……”
贝里安动作利落地为利维坎换上了一杯茶,离开的时候没忘提走蹲在墙角的卡休。
利维坎望着他背影,干咳了几声,不太放心地问:“他们这样不会出事吗?”
“别担心,卡休的抗打击能力可是很强的。而且我的管家先生一向很有分寸。”伊塞尔漫不经心地说。他不清楚魔界有没有虐待少儿的罪名,不过每次小恶魔受罚,法师看得出贝里安的眼底其实会有一丝心情舒畅的意味。他没兴趣关注两个非人类的相处情况,今天找来利维坎是有正事商量:“我想我们有必要讨论一下婚礼结束后带珀提夏出城的问题。”
“她是婚礼的主角,你打算如何让一位新娘避开公众的视线出逃?”
“关于这一点,其实很容易解决。”伊塞尔知道利维坎对风元素敏感,指示它们在他面前组合成一个普通人看不到的立体图形,“她还有这个。”
利维坎张了张嘴,忽然笑道:“原来如此,这样就好办多了。只要珀提夏能出来,我这里还有两张隐身法术卷轴。”
法术卷轴也是一种法器,就是用魔晶粉墨水把法术咒语记录在以特殊方法浸泡过的羊皮卷上,不仅便于携带并且任何人都可以使用。不过不论是特制的墨水还是浸泡羊皮的药水,都需要价格昂贵的原料,而且只有四级以上的法师才有制造能力,这使得法术卷轴成为高成本的消耗品,无法实现量产。何况隐身卷轴是种特异型法术卷轴,每一张差不多相当于满满一袋金币——而不是银币。
“没想到你这次不惜血本了。”伊塞尔狐疑地瞅了他一眼,以法师对他的了解,这个人一向是纯粹的拜金主义者。
利维坎则一脸认真地回答:“我深信有付出才有收获。”
伊塞尔对此不予置评,直接进行下一个问题:“那么,你准备怎样带她用最快速度出城,离开帝国境内?”
“这倒是个麻烦,新娘失踪,肯定会戒严,还有大队人马搜寻。”利维坎一手撑着下巴思考,“可惜不能用神殿的传送阵,那样太显眼了。”不说那位风神殿主祭的友情能不能用来假公济私,事后如果查到人是从风神殿跑的,肯定会给风神教带来不小的麻烦。
伊塞尔想到的也是同一个问题。用传送阵当然不怕追兵阻截,不过这种交通工具数量少,并且受限于传送点的设置。除了皇室、神殿,一般只有一些豪门拥有传送阵。前两者就不用考虑了,但是想使用在帝都的私人传送阵,作为外国人的伊塞尔一时间根本找不到门路。
“少爷,我知道一个传送阵。”贝里安无声无息地走进来,显然他在外面也始终关注着法师这边的动静。“不过可能不方便有第三人在场谈论。”
利维坎翻了个白眼,对着伊塞尔做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年轻的法师歉意地笑了笑,和管家走进隔壁房间。
“长话短说,贝里安,别让我的朋友等太久。”
“您记得我跟您提过的塔莫托齐法师么?”贝里安用一个问句开头,把他那晚挖人墙脚的行径叙述了一遍。“那法师是个聪明人,他猜到安西尔皇子恐怕在酝酿一场大动静,无论结果如何,作为皇子帮凶他的存在肯定会暴露出来。因此他也在打算逃跑,虽然现在住所内都是皇子的手下,但他在实验室有个以前秘密建立的小型传送阵。”
如果塔莫托齐自己跑得了,贝里安当然也没机会拉拢对方。伊塞尔略一思索就明白了,那位法师面临的窘境恐怕是没找到一个安全可靠的传送点。
果然贝里安继续道:“塔莫托齐法师知道的几个传送点都不够隐秘,他担心会轻易让人找到。我想起您在国内至少有三个可用的传送点,恰好您在这儿需要的是传送阵。如果让珀提夏小姐和法师一起走,不正是各取所需么?”
伊塞尔看着他问:“你觉得我有必要招揽他?”
“我看中他在法阵上的造诣,”贝里安听出他的潜台词,坦白地道,“也许将来能在我需要的时候发挥特殊作用。单纯对您而言,他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最重要的是,他在您父亲身边研究了两年,对他的状况应该了解的更多。不过这个法师很狡猾,说什么皇子还是他的主顾,出于职业道德不能随意透露任何信息,除非他离开帝国才会开口。”管家先生说了这么多,其实心里很清楚,只要一牵扯到主人的父亲,他势必会答应。
就像贝里安料想的那样,伊塞尔只沉吟了片刻就点头道:“我同意你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