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伦·金站在卡斯廷王都奈斯卡伦高大的城门前,抬头望着门上形态写实的独角兽石雕,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掩盖在斗篷帽兜的阴影下。从城门内可以远眺不同于别处的鲜花绚烂的街巷,只是过于缤纷的色彩让这位光明的教徒深感厌恶。在他看来那些除了装饰毫无用处的植物,与阿诺维亚遍地黄金的炫耀,透着同样引人堕落的奢侈气息。在他身边,进出的行人和车辆时不时带起飞扬的尘土,打着旋儿被城门口看不见的屏障拒之门外。一个小小的神术,可以帮助保持城市的整洁,达伦心想,可以确定这座城市受到过风神弗尔塞西的祝福,但并不像巴尔亚照耀康佩拉的光辉那般强烈。
达伦排到进城的队列后,跟着队伍缓缓前进。这时城门内发出喧哗,驻守的士兵吆喝着,忙不迭地将人群赶到道路两旁。只见一群苍角骑士在周围敬畏的目光中护送着几辆马车停在了门口,领头那名全副武装的骑士正和另一位骑在马上的贵族话别。
“说真的,爱德蒙我的朋友,我非常妒忌你。在这种要紧的时候殿下还让你亲自带队护送我们的小王子去威洛第亚,可见他对你的亲厚与偏爱。”尤嘉叶伯爵克拉伦斯凑到友人近前轻声细语,幽幽的语气如同整日思念情人的贵妇,“如果将殿下的情绪比喻为风,很显然这两天霜宫正经历着风暴的考验。你可以想象我们这些为人下属者的处境,难道不该表示一下应有的同情和愧疚?”
可惜他抱怨的对象看起来无动于衷,没好气地哼哼两声,道:“我以为只要布莉琪特殿下在的地方,对你而言即使冥界都能美好得宛如神国。”
提到这个名字伯爵就没出息的一脸魂不守舍,连说话的腔调都变得好似在诵读诗歌:“奥德斯在上!亲爱的朋友,我必须得承认我的灵魂在你面前几乎没有秘密。在我心里布莉琪特殿下就像一位真正的女神,而我甘愿成为她最虔诚的教徒,想必吾主弗尔塞西也一定能够原谅我动摇的信仰。”
爱德蒙盯着他白得好似扑了粉的脸颊上透出羞涩的红晕,露出见鬼的表情。
达伦站立的位置不可能听见他们的谈话,出于不想惹麻烦的考虑,他默默地将自己掩在人群后。他从王都康佩拉千里迢迢登上卡塞高原是为了执行光明教宗保德文派给他的使命,当然他并非一个人,与他同来的神殿骑士们还在两国边境等候他的命令。为了避免可能引起战争的“误会”,他需要先知会霜宫增援协议生效一事,而因为不想给对方考虑对策的时间,达伦才隐藏了身份独自上路。
当爱德蒙别过送行的友人带着队伍迅速出城时,达伦低着头,瞥见马车车厢外铭刻的纹章从眼前飞快掠过——与他知晓的卡斯廷大贵族没有相符之处。他不再多加留意,而这时尤嘉叶伯爵和他的护卫已经骑马返回,只留下一个渺小的背影。所以达伦没机会看到伯爵的脸,不然他会认出那是曾出席阿诺维亚皇帝婚礼的卡斯廷使节。他更不会知道刚刚与他擦肩而过的马车里,正坐着卡斯廷第二王子班尼伯德——倘若他知道,他就不会直接前往霜宫。
橡树山上的气压以霜宫为中心,数日来始终在低空沉降。而作为低气压带源头的伊塞尔对此没有半点自觉,他整天应付着仿佛处理不完的公文,眉宇的凝结几乎没有舒展过片刻。能令他心事重重的烦恼通常都和他父亲有关。那天两位大法师来访后,他的怀疑就集中到了休伯特·金身上。他认识休伯特·金的时候是在十五岁,对这个人的了解局限于对方作为冒险者的经历——当然这很正常,尊重同伴隐私是这一行的规矩。他知道休伯特是父亲的朋友,另外的身份是光明神殿骑士,除此以外可谓一无所知。他相信父亲的眼光,而和休伯特相处的那段日子,也验证了骑士先生是个值得信赖的伙伴。
问题是,失踪的杰姆士是父亲的手下,知道这一点的除了苍角军团的高层,就只有少数父亲的冒险者朋友——包括休伯特·金,他们见过面,当时伊塞尔也在场。父亲的朋友里只有一位光明骑士,这也是为什么伊塞尔看了约克夏的证言后第一时间就怀疑上他。
如果怀疑成真,他一定要背叛者付出代价——伊塞尔想着,没留意笔尖因为过度用力在文书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班尼伯德今天已经出发去了威洛第亚的领地。临行前赫嘉伦在拜恩的协助下,仿照埃弗雷德公爵原先佩戴的“暗影束缚”的原理,制作了一个能够暂时压制和隐藏光明神力的法器送给小王子——斯迪尔德的私有收藏有足够的珍稀法器材料供挥霍,为了自己的弟弟伊塞尔慷慨得毫无芥蒂。至于他自己,既然目前体内的光明力量还未显形,他暂时不予理会,只是请两位法师有空再制作一条“暗影束缚”的仿制品。
对伊塞尔来说,他现在更愿意关注探究父亲遇害一事的真相。
这时侍从走进来禀报,光明神教使者达伦·金带着光明教宗的信函求见。
达伦·金并没有等待太久,正如他所想的,教宗陛下的那封信函应该足以让霜宫的主人撇开所有等待觐见的名单优先接见他。只是这不能让他感觉多好,尤其当他跟着侍从走进一间布置华贵的会客厅,一眼看见位于主座的年轻男子——光明教徒的记忆力不错,他马上想起对这张脸的初次印象是在阿诺维亚帝都哈尔达斯图。
没有看到女王,站在两旁的几位大臣也俨然一副对主座上的男子马首是瞻的态度……达伦脑海中飞快掠过卡斯廷重要人物的基本资料,欠身行礼:“日安,尊贵的伊塞尔殿下,我是光明神教的达伦·金,在这里代表保德文陛下向您送上诚挚的问候,愿吾主巴尔亚的祝福之光照耀您。”刚才瞬间他确定了对方的身份——伊塞尔·斯迪尔德,既定王储——然而他原本求见的是珂琳安妮女王。在来之前他就已获知卡斯廷国内女王和她长子不可调和的矛盾正在升级,现在看来,恐怕女王的处境也许不妙。不过没关系,只要她还是女王,卡斯廷人就不能回避那封她签字的协约。
“谢谢,特使先生,也请代我向教宗陛下传达我真心的感谢和问候。”伊塞尔微微颔首,以上位者的姿态矜持地回应。
不过光明神教的特使显然不适应贵族式的曲线交流,在双方进行了几句短暂的礼仪对话后,直奔主题:“殿下,相信您已经看过教宗陛下的信函,如果没有异议的话,还请您尽快赐予我入境许可。早一天消除魔患,也能给大陆早一日安宁。”
伊塞尔瞅着达伦面无表情地请求,很怀疑这些连贯的说辞是他事先背诵好的。“我理解你的心情,特使先生,不过我希望你能先为我以及在场的先生们解释一下——邀请贵教入境参与猎魔行动是什么时候的事?我个人,和我的大臣都对此一无所知,也从未接到过风神殿的照会。”他的话说到这里,但眼神已经明白地表达了他的怀疑。
达伦注意到“我的大臣”这个用词,心想果然霜宫已经更换了主人。他猜测女王可能被软禁起来,但他也是有备而来的。“我也不理解为何您不知道,这可是贵国女王陛下的要求。”他语调僵硬地说完,取出一卷施以神术保护的羊皮文书,那是风神教史丹佛大神祭派人秘密送至欧尼斯特王国光明神教主神殿的,内有珂琳安妮女王和史丹佛大神祭的亲笔签名。文书内容以解除卡斯廷国内对光明神教传教制约为交换,邀请光明神教入境对猎魔行动进行增援。
侍从接过文书呈给伊塞尔,他打开扫了两眼,神色顿时沉了下来。随手将文书交给布莉琪特以及埃弗雷德和福伦科两位议政公爵传阅,不意外地在他们眼中捕捉到了隐忍的怒火。在看见文书上母亲那毫无原则的任性时,他也无疑是愤怒的。某种程度而言,母亲背叛了她的姓氏也背叛了她的国家。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末尾的另一个签名上时,伊塞尔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送上门的好机会。
风神教的两位大神祭软禁了史丹佛,完全封锁他与外界的联系,可是另一方面来说他们也保护了他,使得伊塞尔的兴师问罪难以为继。但是现在……伊塞尔看着底下一言不发的光明教徒冷笑,弗尔塞西保佑,人证物证都一应俱全了。
福伦科公爵看完文书,眯起眼打量着达伦,转身向伊塞尔澄清:“殿下,臣向您保证,议政会对此毫不知情!”公爵心里腹诽不已,他简直不敢相信,欧尼斯特的“裁决之夜”相去未远,以可悲的嘉律底王族为鉴,再混蛋的贵族也不会在这个问题上犯傻——偏偏女王陛下毅然踏进了禁区。
“我明白。”伊塞尔以眼神安抚他的议政们,又望向光明神教的使者道:“特使先生,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你,这份协议是无效的。”他抬手制止了达伦张口欲言的动作,轻声说:“请听我说完——即使曾经有效,但这份协议并没有通过议政会,那么它的效力仅限于我母亲的承认。然而你来迟了一步,有一个不幸的消息我还没来得及公布……就在不久之前,我的母亲,尊贵的珂琳安妮女王,因为突发疾病逝世了。”
达伦一怔,抬眼迎视他平淡的目光,眼神骤然冰冷。
(抱歉,最近更新时间不稳定,不过至少努力保持了保底的两更。下章周末更新,周六或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