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即使摔倒也依然保持着美感,完全没有狗啃泥似的狼狈。
在他亲吻大地的瞬间,一支铁箭从他的上方穿空而过,深深扎进坚硬的岩土里。
不等凯恩庆幸,三道人影自老树高耸的树冠上凌空射落,刺骨的杀气分别袭向伊塞尔、拉葛瑞亚以及老教士哲罗姆。
英格拉蒙身影一闪站在了法师跟前,大剑横格抵住带着杀意的利刃。安契特和莎缪也及时回援,立刻与偷袭者交上了手。
就在这时,精灵倒下的地方一把匕首破土而出,正对着凯恩毫无防备的脖子刺去——
这是一个事先布置的杀局,袭击法师和教士只是为了牵制队伍里战力最强的战士和赏金猎人,只要争取一点时间,就足够完成刺杀精灵的任务了。
几点殷红洒落在地,但与刺客们的预期出现了偏差——眼看目标就要中招,只见他忽然头向后仰,双手一撑弹身而起,冷厉的刃尖仅仅来得及割破一层表皮。
攻击未遂的匕首握在一个蒙面人手中,他就像没有实感的影子一样从地表下轻飘飘地穿出来。一击未成也不气馁,尽管偷袭失败但他自信以自己的身手足以解决掉目标。
蒙面人脚下一踏,侧身一个错步就贴上了凯恩的后背,手持匕首在精灵的颈边一抹,忽然扑了个空。他蓦然发现眼前的背影只是一个残像,想要转身,冰冷的长剑已穿透了他的胸膛。
“真以为我的剑是摆设吗?”
蒙面人听到精灵轻声冷哼,随即剑身从他的体内拔出,带出淋漓的猩红。蒙面人失去支撑倒在地上,他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印象,是凯恩那灿烂得没有丝毫温度的笑容。
其余三名同伙见状,立刻罢手往山下逃逸而去。
安契特和莎缪留在原地,显然他们只是被殃及池鱼,保护好两位教士才是他们的职责。“旅行团”的队员们也没有追击的意思,在神颅岛乱跑是找死。
从凯恩摔倒到袭击者退却只不过短短的片刻。被刺客们判定为“不构成障碍”而忽略的珀提夏和贝里安从头到尾就像在一旁看戏,法师先生则根本没有出手的意思,他相信精灵也是心知肚明,他们在等他的解释。
凯恩正忙着搜身,蒙面人脸上的布巾被他扯了下来,只是一张普通又陌生的面孔。最后他从他的腰带内侧挖出一块扁平的半透明浅黄色晶石。
“这是‘土元素爱恋’,这条腰带是高级土系法器。”伊塞尔一眼就给出了判断,“难怪他可以与岩层融合藏进地下偷袭您。”
“还有。”凯恩用剑刮开方才摔倒的地面,石土下嵌刻着类似法阵的深红色图纹,只不过图符和结构又不同于常见的形式。
“‘舵阵血祭祷文’?没想到能见到这种东西!”法师不负他所期望的那样博学。“传言这是魔界咒法,不过在大陆国家已经流传很久了。您看这里、这里还有那儿,我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但至少认得出是妖魔字符。因此这个‘舵阵’应该是妖魔的咒法,如果是恶魔的咒法,恐怕您就无法完好地站在我们面前了。现在您感觉如何?”
“我的能力被禁锢了,包括我的天赋力量以及信仰吾主梅薇思获得的神术。”精灵平静地陈述自己的损失。“刚才我走到这块地方的时候觉得不对劲,所以故意摔倒的,看来我虽然逃过那一箭但还是中了暗算。”
“别担心,我想这应该是暂时的。据我所知‘舵阵’外圈的柄纹代表咒法时效。”
“上面有六个。”
“那么也许六小时,也许六天,又或者六个月、六年?谁知道会不会六百年。”伊塞尔轻描淡写地推测,瞥了一眼精灵的脸色又转换语气安慰道,“当然可能性有很多种,我想不至于六百年那么长。不管怎么说,它的作用最终会失效。”
凯恩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忠厚的战士似乎看不过去地插话:“伊塞尔,这是你的失误。难道不是你说我们走的是最安全的路吗?”他一脸严肃地对法师之前的海口表示质疑。
“没错,对我们来说当然是。不过对凯恩先生而言,恐怕哪里都不可能‘最安全’。”伊塞尔回答,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凯恩苦笑,举起双手叹气道:“不不,是我不对。确实,我有一些事隐瞒了诸位。”他先向完全不相干的拉葛瑞亚等人说了声抱歉,示意己方需要私隐的交谈,等他们走开一定距离才小声对冒险者们交待原委:“我家里内部有一些争端,我的成年礼关系到继承权问题,另外我有一个兄弟也在进行同样的试炼。”
真是俗套的故事。法师和战士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神读到了相同评价。
“因此您故意泄露选择的行程,把自己当作诱饵引出对方雇用的暗杀者。那么身为同伴,我们不可能袖手旁观。”英格拉蒙自然而然地联想到后面的情节。作为一名人类贵族,他从小看腻了类似的戏码。
不过精灵却误解了,“是利维坎说的?”
“利维坎不会随意出卖雇主,”英格拉蒙摇头,为不在场的友人澄清,“他只说接了为您抵挡追杀的任务。”
伊塞尔补充了一句:“如果我没猜错,您在家里也一直隐藏实力吧,不然袭击您的力量一定不止刚才那几个赏金猎人。”
凯恩只得摊手,承认道:“是的,正如两位所想。”
一直旁听的珀提夏忽然轻轻感叹:“您的兄弟真是狠心,我以为只有人类才会为了利益血亲相残,没想到精灵也是如此。”
“其实,我的兄弟是一个非常纯粹的精灵,我相信他的初衷并非要置我于死地。”善良的凯恩先生为对手辩护,“问题是他身边总有几位极端的血统主义者。”
珀提夏被他的一个用词勾起了好奇心:“纯粹的精灵是什么意思,性格?血缘?难道您不是‘纯粹的精灵’吗?”
“呃,这个么……”
见精灵忙着应付珀提夏的追问,英格拉蒙扯了一下法师悄声道:“你觉得他的话可信度多高?”
“我想是真的,只不过说得半遮半掩。精灵毕竟不是人类,会出现继承权争夺的情况十分罕见。当然如果雇主先生的秘密对任务没有太大干扰,我们也不必刨根问底。”
凯恩不知道冒险者们正在议论他,总算打发了珀提夏才想起要处理一下脖子边的刀口。伤口虽然不深,可是也淌了不少血。趁着同伴都没注意,他的右手掌心闪现一小团白光,正要覆上伤处,背后突然传来少女柔和的声音:
“凯恩先生。”
掌中白光消没,精灵转身,微笑:“拉葛瑞亚小姐。”
少女走了过来。“您现在不能使用力量吧?我想,也许我可以帮您治疗伤口。”她看起来有些羞涩,但依然鼓起勇气说。
凯恩倒没有误会她的意思,她的目光纯净,仅仅透露出单纯的善意。“只是小伤……不过,非常感谢。”精灵的笑容和煦如日。
拉葛瑞亚上前,低声祷告,手里泛起一团白光——与之前凯恩掌心的光芒,如出一辙。
伤口在治疗术的光晕中迅速愈合,精灵再次真挚地道谢。
少女腼腆地笑了笑,回到同伴那里。
“做得好,拉葛瑞亚小姐。”安契特淡淡称赞,“这个精灵是他们那方的雇主,您的小小举动增加了他的好感,无疑使我们离开之前的安全又牢靠了一分。”
女战士莎缪插口讥讽地道:“得了吧安契特先生,拉葛瑞亚小姐才不像您满腹算计。”
安契特没有理她,只是注视着少女认真说:“您不能总是这样天真,有一点心机可以保护您活下去。”
“安契特先生,我、我没想那么多。”少女涨红了脸,茫然又不知所措地望向老教士,似乎寻求支持:“老师,我刚才看到凯恩先生在流血,我觉得可以帮助他。这么做不对吗?”
哲罗姆慈爱地看着她,平和的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不,你和安契特先生想的都没有错,那是因为你们立场不同。安契特先生的职业使得他经常身处在黑暗中,必须时刻防范危险、保持警惕。而你身为吾主的信徒,与人为善,把光明的恩惠传递给他人。拉葛瑞亚,我亲爱的学生,这也即是你在世上担负的使命。记住吾主巴尔亚的教诲:无论何时何地,无论面对何种黑暗与磨难,无论恐惧或者悲伤,只要心中有光明,那光明必定永恒。”
拉葛瑞亚的双眸亮了起来,透出坚定的神采。她深深低下头,无比虔诚地说:“谢谢您,老师,我明白了。只要心中有光明,那光明必定永恒。”
安契特缄口不语,又回复了原先的沉默寡言。他望向少女沐浴着明净的日光,那无比纯真圣洁、凛然不容半点亵du的样子,不由无声一叹,垂落的眼睑掩去了一闪而逝的复杂情绪:钦佩和嘲笑,怜悯与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