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列克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西落，守候在门外的宫廷女官脸上毫无异样表情地朝他行了礼，才入内服侍。艾列克叫住她说：“请转告陛下，今晚我回公爵府……有要事处理。”他想珂琳安妮会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事，不管女王是否在意，刻意含糊的表述也算他的谨慎以及考虑她心情的体谅。
艾列克的府邸是位于阿耶罗区的一处园林豪宅。虽然很多时候他住在王宫，但这幢颇有些年头的建筑却成为他保存秘密的好地方。他回到府邸后先洗澡换了套衣服，又细嚼慢咽地享用了管家命人精心准备的晚餐。在品味了一杯香醇的陈年芬黎亚酒之后，才以最饱满的精神状态，独自一人去了地下室。
现在是寒季，地下室的温度比上面稍高一些，空气干燥清爽。偌大的长方形空间没有过多装饰，墙面钉着一盏盏浅黄色光晕的星形魔晶灯，两边占据整堵墙高至天花板的木架存放着许多不能见光的东西。他在一盏壁灯的铜管上摸索了一会儿，地板中央忽然自中心向四方移开，露出刻画在下层地面上的五芒星召唤法阵。他从墙边的柜子里取出魔晶，依次放置在法阵几个形似眼睛的链接点上。随后他熟练地划破手腕，用鲜血启动法阵，口中低声念叨着一个特定的名字。
法阵的纹路嵌刻入地面，形成一条条细小的凹槽。魔晶的光芒沿着沟槽徐徐流动，释放出无数蓝色的光粒，在法阵上方回旋飞舞。这种情形持续了一刻钟的光景，艾列克默不作声站在旁边耐心等待。不知过了多久，这些光粒陡然向法阵中心聚集，眨眼凝结成一道修长的人影。
等到人影完全现形，但见立在法阵中央的是一个高瘦男子。他的头发如水中月光，他的双瞳若阴天的灰云。他俊美远甚常人的容貌看似年轻，眼神却已带上一丝岁月的沉淀。而那双狭长的尖耳毫不掩饰他有别于人类的种族特征。一裘深蓝色长袍的丝光面料在魔晶灯的光照下反显出华丽的黑色暗纹，更衬得他体形颀长，气度卓尔不群。
艾列克微微欠身致意：“晚上好，尊敬的妖魔王鲁吉菲斯大人，终于等到您回来了。”
“这种敏感的时候，你不惜冒险召唤我，所谓何事？”妖魔的声音较为低沉，平和得不含任何情绪。
“女王陛下已发出王国悬赏令，很快将通过法阵通讯昭告全国。还有，风神殿组建猎魔队的部分名单和行踪我已经查到了。”艾列克说着，双手呈上一份羊皮卷轴。
卷轴自动飞在妖魔跟前铺开。他略略扫了一眼，一挥手，卷轴便没了踪影。“你要我用什么交换？”
艾列克态度谦卑地垂首：“无所不能的妖魔之王，我需要您的帮助。”
“无所不能？这样的恭维我可担当不起。”妖魔的音调没什么起伏，直截了当地道：“你想我做什么？”
“我的异母弟弟伊塞尔，他在这个世界的存在对我造成了严重威胁。我请求您……将他送归冥界。”艾列克的神色就像在叙述一件平常的小事。
“可以。”妖魔答得爽快，在他眼里杀死一个人类同样是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万分感谢您，鲁吉菲斯大人。”艾列克递上第二份羊皮卷轴，恭敬地弯腰。直到妖魔又分散成蓝色光粒从召唤阵里消失，他才静静地直起身，俊逸的脸庞闪过森然的笑容。
奈斯卡伦城外袅无人烟的山野里，刚刚与威洛第亚公爵达成交易的妖魔忽然从黑暗中现身。他看着跪在面前的布鲁沃以及躺在旁边昏迷不醒的克利夫，淡漠地开口：
“继续，布鲁沃，我在听你的解释。为什么我出了一趟远门，连王都的据点都不能回去了？”
“我很抱歉，鲁吉菲斯大人，虽然有不可测度的意外，但事情发展到现在的地步，也有我的责任，没能及时阻止克利夫他们的行动。”布鲁沃坦诚自己的失职之处，一五一十地将广场事件的起因经过说给眼前的男子——他效忠的主君，代理妖魔族之王鲁吉菲斯。“原本我以为克利夫已经遭遇不测，没想到后来有个小妖魔带着他找到我，不过他一直没醒过来。”
鲁吉菲斯手指一点，一缕纤细的紫红色茎芽从指甲中射出，刺入克利夫的额头。他沉吟片刻，收回茎芽，道：“你有没有询问小妖魔，发现克利夫时是什么情形？”
“我问过，他只提到当时克利夫倒在垃圾堆里已经没有了意识，并无其他异常。不过我想他可能隐瞒了一些事实。”
布鲁沃口中的“小妖魔”就是曾在贝里安的帐篷中有过一面之缘的卡休——妖魔与恶魔的混血，在布鲁沃来说当然习惯以己方血统称呼——当他看见卡休带着克利夫出现时，一边惊诧于身上血河令火的异常活跃，一边就想起了那个随手将自己生擒的同族。布鲁沃不知道终年迷路的“小妖魔”是以浪费鲜血的方式循着包含父亲力量的令火才找上门的，更不知道是卡休的主人出手解决了寄生克利夫体内的残魂。不过他直觉“小妖魔”找到他的同伴不是巧合。可惜卡休完成任务半句话都不肯多说就走，布鲁沃出于对他主人的忌惮也不便强留。
想到这里他将与卡休以及那个神秘魔族如何结识的经过，向他的主君陈述了一遍。
“混迹人群的魔族，你也看不出虚实……要么他有不同寻常的器物护身，要么可能是高等魔族。”鲁吉菲斯随即又推翻了这个猜测，“可是高等魔族不能通过结界。”
“我听到几个人类卫兵称呼他‘贝里安先生’。”
鲁吉菲斯想了想，确定自己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布鲁沃又补充了一个细节：“当时他似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取走了藏在我身上的指令之火。”
一位魔王的指令之火如非接受者本人愿意，即使高等魔族也不能沾染——除非他是另一位魔王。鲁吉菲斯明白布鲁沃的言下之意，仍然摇头：“有结界在，诸位魔王殿下更不可能离开魔界。”
讨论了一会儿没有结果，鲁吉菲斯便止住了话题。“也许那位神秘的同族就在奈斯卡伦，小妖魔送克利夫回来是受他指使，说明他对我们的事不会袖手旁观。想必还有见面机会。”他手一扬，艾列克交给他的记录着猎魔队名单的羊皮卷轴便浮现在红发妖魔面前，“克利夫会醒来的。你带他先走，我解决一件交易再来找你。”
“遵命，大人。”
鲁吉菲斯在布鲁沃恭送中离去。他又瞬间移回城内，借着夜色在街巷间穿梭，若隐若现的身影犹如鬼魅。片刻之后，他便站在了阿耶罗区的苍角官邸前，视线在二楼的窗口来回打量——艾列克给他的第二份羊皮卷写明了刺杀目标的住所、日常作息和一些行事习惯。
官邸防卫严密，还布置了法术禁制。然而巡逻的卫兵不时从妖魔面前经过，却都对他的存在视若无睹。鲁吉菲斯身形一动，整个人如同一片薄纱一样飘向三楼，随着轻风掀起窗纱，消失在一扇半敞的窗内。
鲁吉菲斯从三楼走下二楼，搜寻着下手的目标。尽管官邸内部同样禁制重重，他却如闲庭信步经过一个又一个房间。人类无法窥破他的隐身，他多少有些漫不经心，但也没放松警惕——不管怎么说，威洛第亚公爵想要他除掉的是一位王子，据他所知人类的权贵身边通常豢养着不少高阶武力，他可不想因为粗心导致额外的时间浪费。
鲁吉菲斯突然停住脚步。前方十米，一个管家模样的身影站在走廊中间，他的目光准确地定格在自己身上。鲁吉菲斯觉得身体似乎冻结了，不过这种感觉很短促。对方已经移开了视线，返身走向长廊尽头的房间。
妖魔王沉默了一下，跟在他身后。刚才他的识海中分明响起“跟我来”的命令，然而心里却生不出任何反抗之意。
房门自动掩上，拢紧的窗帘隔断了星光的窥视。黑暗并不妨碍鲁吉菲斯的视力，他可以清晰看见青年管家像主人一样坐在正对门的沙发上，审视他的姿势和神态，不知为何让他想起了一百多年前初次觐见血河之王的感受。
妖魔王率先打破了室内的无声气氛：“我是代理妖魔族长一职的鲁吉菲斯，请问阁下是哪位？”
贝里安冷漠地看着他半晌，平淡地吐出一个词：“黑暗。”
“黑暗？”妖魔王灰云一样的眼睛闪过疑惑，蓦地身体一沉，整个人陷入浓稠如墨的黑暗里。四周空荡荡的唯有虚无，庞大的威压铺天盖地向他挤压过来。他强自镇定心神，却怎么也无法控制躯体停止颤抖——这种无能为力的绝望感，他只有在血河之王那里体会过。
黑暗瞬息退却，鲁吉菲斯乍然回到现实，心神仍没从某种猜想的惊异中回神。他怔怔地望着沙发上的身影，带着一丝谨慎的语气，试探问道：“您……难道您……是一位魔神殿下？”
魔神，是魔族之中超越一切等级，能与亚斯诸神抗衡的存在。
然而贝里安回应他的，却是比想象更令人震惊的答案：“吾名黑暗，黑暗之王。”
（贝里安身份初露端倪~继续求票推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