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帽和猎人
小红帽打从出生起就安身于这个淳朴无忧的小镇,居然连带自己也一并淳朴无忧得恍惚新雪初降——善良活泼的她同所有纯洁理想的美好愿望如出一辙,适合充任一切童话故事的主人公。
湛蓝湛蓝的眸子,沉浸海洋不能自拔的水晶透明;生嫩生嫩的肌肤,妍尽珍珠剔透玲珑的精粹亮丽;落英摇曳的黄金云浪笼住娟秀笑靥,宛然奶油蛋糕涂满烂熟的糖果蜜饯,端端给一顶鲜红夺目的连衣帽压住,格外热切而灵动出跃然图画的率真顽皮。
眼前这个小不点儿可真讨人欢喜——喜欢她百灵鸟一样的樱桃小嘴,无时无刻无不发出连珠炮也似的礼赞颂词,犹胜清洁婉转的天堂乐章,施予每一位在场乡亲的天真乖巧不分轩轾,尤其能将垂垂老朽却庸碌荒唐的无用之徒那一去不返的童稚美好统统拾获。
小红帽翩翩起舞,在虫鸣花香里欢声笑语:为松鼠弟弟一展歌喉、跟蝴蝶妹妹结伴游冶、采集五彩缤纷的蘑菇兄弟……终于身披幢幢夕阳醉意,将来之不易的战利品一并拿去慰问亲切友好的小鸟儿……
小红帽满怀期待地注视着缓缓沉落的漫天余晖,向往天空的宽广无限和鸟儿的自由自在,也许还不明就里地预感到即将降临的凛凛长夜——她是何等得多愁善感呐,以至偶遇不知何故惨死旷野的禽鸟尸体,竟不免潸然泪下。
“那孩子简直生就了一副水晶心肠。”
毋庸置疑,公主殿下纤尘不染——那是与已知的平凡世界截然断绝的无瑕白璧。
“她不该归属这里千篇一律的风景。”
理所当然,动人的传说需配以广阔的舞台——小红帽对溢美之词安之若素。
乡亲对小红帽唯有溢美,邻镇的猎人也不例外。
“喔,天使般的可人儿,恕我冒昧,恩准我成为你的随从骑士吧。”刚毅爽朗的猎人,谈吐亲切且不失幽默,那风采精神活脱脱是潇洒贵族与不羁牛仔混合搅拌出的耳目一新。
“真是劳您费心了,先生。”小红帽半提起倒翻层叠的厚底长裙,敛衽万福道:“是镇长大人派您来护送我的?”
“哪里,我亲爱的殿下,为冰雪聪明的淑女效劳乃绅士之本分。”猎人庄重礼貌地颔首躬腰,“要知道,郊野近来有‘大家伙’出没,接连坏了好几位牧羊人的性命。”
猎人顿了顿,豁然举首昂扬,眼珠霎也不霎地迎向若有所思的小红帽,如同在说:小不点儿,你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探访外婆,不啻是为大灰狼预备了一份甜美惬意的点心呀。
小红帽白皙的脸颊瞬间晕上了嫣红色泽,旋即低垂了眼睑,覆下修长睫毛,默然不语。
“哦!上帝,瞧我不撕烂那畜生的肚皮。”猎人故作夸张地当胸擂动拳头,端的是决心捍卫尊严的荣誉骑士,非但竭尽全力在空中将猎枪舞得“呼呼”生风,还不忘朝小红帽献上一抹自以为能够震慑心神的殷勤微笑。
——沾满雪茄渍的丝巾顺势飘扬,残照光线所捕捉到的气流为猎人的飒爽身姿裁出傲然图影。
“也许您还能领到一笔丰厚的赏金。”小红帽重重点头,小手儿指向身侧布告栏上被风吹得“噼啪”作响的悬赏单,甜甜笑道:“镇长大人为它可没少费脑筋呢。”
“所以,殿下……”猎人收敛了油腔滑调,郑重其事道:“我需要你的配合……”
·大灰狼和小红帽
小红帽完全听命于猎人的调遣,安步当车地走在阳关大道上;与此同时,猎人也依计行事,埋伏于她身后茂密的树丛,若即若离地悄悄尾随。
——“Prenez garde, prenez garde(法语:当心),狼是卑鄙怯懦的杂种,倘使它发现精壮结实的小伙子,八成逃得比兔子还快。”
——“放心,不等它接近你周身之地,这筒猎枪的弹片便会将那颗该死的、长满尖牙的灰脑壳送去波罗的海喂王八;嘿,请相信我的枪法。”
小红帽仍记得化身炫耀孔雀的猎人展现那突兀隆起如刀劈斧削般盘扎虬结的古铜色肌腱——小红帽同样记得那一言不发的黑魁魁又冰冷冷得泛出死神镰刀般窒息压迫的双筒膛管……记忆犹新——小红帽清楚记得自己绝对服从猎人所说的每一个字词、每一个字词都必须小心谨慎,是故循规蹈矩得异乎寻常……
——她简直比委身给如意郎君的痴情处子还要全心全意……丝毫未加留意周遭看似平静日常的波澜曲张、丝毫未加留心自身依凭的安危短长……依旧沿途蹦跳唱歌、依旧采集着各式各样的鲜艳蘑菇和五彩花果……
“嘿,漂亮的小鹿,你迷失了方向吗?”不知何时,一头夹尾竖耳四脚着地的庞然大物正踟蹰路边,朝活泼开朗的小红帽推心置腹地打起了招呼,“怎么只身一人呢,这可多危险呀!”
“是在说我吗,棕犬先生?”小红帽戳了戳自己的鼻子,瞪大了水汪汪的眼睛,好奇地问道。
“是的。”大灰狼掩耳盗铃般刻做出一副连傻子都不难识破的矫造伪装不慌不忙地警惕迈步,一边冷笑一边谦恭地吐出极其违和的温顺语调——温顺恭谨得堪比最忠诚的导盲犬,寸步不离小红帽那玫瑰色锃亮的小皮鞋——但见灰白鬣毛在少女妩媚招展的青春倩影间幻化无常,足以缭乱任何神枪手的狙击视线,“你像极了柔驯的梅花鹿。”
“哦,先生,请别这么说……”小红帽的脸颊很快烧成了帽子的颜色,她羞赧地捂住眼睛不打自招,“我正要去看望郊外的外婆,邻镇最负勇力的猎人就在身后守护着我呢。”
“我常在这一带走动……”大灰狼略一转头,饶有深意地眯起灼灼瞳子,大概洞穿了密林深处隐蔽行踪的鬼蜮伎俩,轻蔑之色溢于言表——好个探头探脑的蠢家伙,这滑稽的跟踪把戏与拙劣的隐藏技巧就算想蒙瞎眼蝙蝠恐怕也计难得售——强忍住心头笑意,它缓缓道:“我是说——为减少不必要的麻烦,让我送你一程,如何呢?”
“您真是古道心肠。”小红帽又拿出了自己招牌式的甜甜笑靥,“愿上帝赐福。”
大灰狼阴恻恻地呲了呲牙。
事情进行得太过顺利又太过简单——出乎意料的简单过程很容易让费尽心机的阴谋家倦怠——它大概懒得再拿出多一分的心力来思虑万全。
——有小红帽这个天然屏障作掩体,亦步亦趋则绝无被猎人射伤之虞;更何况,一个畏畏缩缩躲躲藏藏的懦夫,恐怕早已骇破了肝胆,怎敢再起争执?
大灰狼踌躇满志,狡猾更胜:此时此刻它心中不断演绎着种种变数的可能。
——退一步讲,如今谁都不敢轻举妄动的对峙局面僵持得越久,无疑对自己越为有利:试想,少顷同小娃儿一道儿进了毫无防备的人类居室,可谓是一夫当关的伏击良所,那懦夫不来倒罢了,来了也无非是自投罗网,落个瓮中之鳖的下场……
“哼哼,小娃儿虽不够老子塞牙缝,却好骗得紧……嗯,到时候先吃了那把老骨头,谅她也翻腾不出什么动静来。”
啧啧;大灰狼越想越得意,越想越觉得万无一失——仿佛附着在小红帽骨骼上的皮肉早已同它的胃袋休戚与共了……
远处遥遥,炊烟袅袅,想必胜利已然在望。
不出所料,这炊烟于大灰狼倒颇为熟稔——腹内空空的大灰狼早在寻觅猎物之时便摸清了炊烟起处那昏眼老太婆的寡居情形。
当然,阴谋家耳聪目明——强行突破人类的居所实属下策,再则几处山菌腐肉无疑足够苟延自己的气力,孤注一掷舍生搏命之举乃万不得已才为之,倒不如效法经验丰富的钓叟放长线的窍门:唯有懂得忍耐,才不会错过一网打尽的机会;唯有经得住等待,才能获得最优配比的报偿。
“没错……”大灰狼暗忖,“血亲家属怎么可能放任老太婆独居深林……”
时常跟饥饿打交道的家伙,通常不想饿得太快。
——猎人是否明白每每棋差一招的玄机呢?
“人所共有的无谓的恻隐良善之心正是值得我压上身家性命放手一搏的底牌筹码……”
——混沌无常的宇宙漩涡真有一位操纵因果的拉普拉斯妖[1]吗?
总之,主动权尽揽于大灰狼的指掌,迄今为止的故事发展也悉数按它编写的脚本即时演绎……
大灰狼忽然发现,留给自己接下来的工作就唯有自大而已。
·刀俎和鱼肉
大灰狼陶醉于自编自演的精明算计,正如志得意满的艺术家沉溺进杰出作品的创造,不禁对孕育子嗣的母性感召产生了一厢情愿的神秘错觉。
方值通体百态悠然自在之际,“艺术家”却猛地踏进始料未及的万丈深渊——唾手可得与心安理得统统变为前所未有的天旋地转顿时令大灰狼陷入了乾坤颠倒日月无光的惨淡处境——落差不及修正几近昏厥,它便似刚端上桌的鲜鱼刺身徒劳摇摆着无力的尾巴。
瞬息闪念万千惊恐错愕一齐涌上大灰狼的眉目——过分供给的血液胀开了灯笼大小的眼珠,巴巴钉住身旁一同坠落的小红帽,自顾不暇的当口儿掺杂了些许不明所以。
“看来不是小娃娃捣的鬼……”
大灰狼对暗中吃瘪大为火光,俯仰间借其野兽本能果敢地搜索着蛛丝马迹,不料霍地瞥见洞外长出一尊铁塔似的健硕身躯投下了长长阴霾——那人影正平端着枪管、瞄准洞口。
“这算什么?”大灰狼晕头转向地狰狞咆哮,实则面对头顶铁面无私如判官裁决的猎人却心虚得要命,不禁将脑袋蜷缩在小红帽胯下之隙,“伙计,你不要这女娃儿的命了?”
“笑话,她是被你吃掉的呀。”猎人稍一努嘴,阴鸷的脸上挂满嘲讽与讥诮,一副事不关己悉听尊便的模样——他一边残酷地欣赏着大灰狼呆头傻脑的无知蠢相,一边快意地咂巴着唇舌,“我这就结果了你为她报仇……哈哈,不对,是为民除害……”
“你……你竟……为什么……”大灰狼望见由猎人侧兜自行迎风蹁跹的悬赏单不寒而栗,顿感滑入了更为深不可测的冰凉洞窟——难以置信原本自恃吃准的人类软肋竟是如此虚薄无凭不可依靠……“为了……就、就牺牲自己的同类?”
“蠢货,你又能懂得些什么?”猎人眼中的挖苦意味更浓,五官不禁流露出温和得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异表情,恨不能将奸邪心思一吐为快,“倘我真想护她周全,又何必让小姑娘只身开路?哈哈,相反,多亏了她,我才能不费吹灰之力地要了你的命……真是一对同命相连的蠢家伙啊……哈哈……”
不言而喻,猎人自开局起便以小红帽为筹码诱使大灰狼暴露底牌——那么遭遇釜底抽薪的大灰狼就不再具备平等对弈的资格,而沦为任人宰割的鱼肉。
“……说不定那些鬼祟破绽也是故意佯装的烟雾弹……”大灰狼暗自叹息,“唉,果然被摆了一道吗?由于对饵料的误判,使得渔鱼之位反转……现在才认清形势,不嫌太迟了吗……”
猎人好整以暇地端详脚下被践踏至万劫不复的畜生——畜生的眼睛都快掉出来了,焦灼地团团乱转怎奈无济于事。
“到此为止罢,蠢货。”猎人凭空画了一个超度的十字,莫约是要大灰狼向神明诉说自己的可悲际遇,“安息罢,小姑娘我会妥善处理的——谨小慎微的本分农民最不希望牵扯上任何麻烦了,不是吗?”
猎人贪婪的笑容饱满了凶狠戾气,痉挛的表情挤出一张血盆大口,齐排露出锋利如刀缘的惨白牙齿;两颊汗毛顺着刀刻线条根根笔直耸立,尖锐得足以媲美兽畜鬃毛;鼻翅一张一阖的律动显得野性十足,随粗重喘息扩散开的青筋根根毕露,接通血丝如织的灼灼瞳子,沉浸原生狂放的兴奋里……
霎时间,大灰狼仿佛生出手臂般紧抱自己的胸怀……
……
·外婆和猎人
太阳沉沉颓落,火烧云锻炼过的风景渐入佳境。
听闻外孙女造访的老人家一早备好了菜肴食材,怎奈迟迟不见小红帽的身影。
经历一整天的乏味烦闷洗礼之后,外婆愈发心神不宁了——放心不下小红帽的安危短长,一股强大的力量支撑着这具龙钟老态的身子颤颤巍巍驶向郊外。
沿着官道行将不远,听闻嘈杂之音盘旋不绝;循声所至,映入眼帘的精壮男人斜曳枪管,“居高临下”般冲着胯下“地面”预备扣动扳机。
老人家哪里见过此番阵仗,尚来不及反应——止于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伴随耳熟能详的少女尖叫与地狱惨呼的野兽呜咽,从中飞出个浑身棕黑的大家伙,动作迅捷得看不真切,形如一团修罗烈火燃烧不熄……
同样始料未及的还有猎人——他倒小觑了困兽之斗的威力,更没曾想这畜生竟能急中生智,踩着小红帽的肩头生生扑出陷阱。
“砰——”
火石混杂了吃惊与慌张造成的偏差已在刻不容缓的关键发射,索性自作主张轰炸了大灰狼的半截身子。
谁知这鲜血糊涂的怪物不退反进,一口叼住了还未上膛的火铳。
“疯子!”
“轰——”
残余的火药在弹膛内爆破开来,几乎炸飞了大灰狼的脑袋,同时也震碎了猎人的一双肉掌。
于是、接下来,猎人和大灰狼便俨然两条争食的土狗疯咬在了一团。
……
……
待外婆缓步徐徐行至陷阱旁边,猎人和大灰狼均已气息奄奄血肉模糊、筋疲力竭唯余喘气。
大灰狼自知命不久矣,在外族面前不肯露怯,把心一横,闭目受死。
“救救我啊……请救救我吧!”见到来人,猎人全无血色的面孔骤然浮现蓬勃之机——余光一瞥坑内不知生死的小红帽,又奋力高叫:“善良的老人家,我全是为了保护您的外孙女才会伤得这般厉害……”
老人缓缓凝视他。
“我、我会将镇长颁发的赏金分您一份的……”猎人那刀割一般声嘶力竭的嗓音想要恢复之前温文尔雅的绅士姿态着实勉强,迎风抖开悬赏单的手臂又如断线木偶的关节般机械扭曲着,使诱人条件的说服力大打折扣,“拜托了、求您了……”
“仅仅一袋金子啊……两个人分的话不嫌太多了吗?”外婆哧哧笑出了声,那是促狭鬼捉弄马戏团小丑时特有的戏谑的笑,“先生,在这个世界上,谁都不蠢——此刻的你根本没有谈条件的资格。”
“都给你!都给你!”猎人只觉喉头发干,便是再吐出一个字音也是千难万难,唯有“咕嘟咕嘟”地吞咽口水。
“之前我就察觉到附近有两个形迹鬼祟的家伙——一个总在深夜盯着屋子窥探不休,另一个却在黎明前蹑手蹑脚去官道凿坑……”外婆再也不瞧猎人一眼,转头慈祥地凝望地底楚楚可怜的小红帽,似乎洞悉了事态原委,“原想托付镇上的亲戚商议解决之法,谁料倒平白掉下袋金子……”
“等一下!请、请别丢下我……”猎人如同刚从冰窟里捞出的小绒兔般抖作一团,牙齿打颤语无伦次道:“神明大人啊,我们,我们……”
“呒呒……”外婆用苍老又嘶哑的嗓音桀桀怪笑,好似天下间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事了,“你想要用我孙女的性命换你的富贵,还指望我的饶恕?”
“不、不、不……您瞧,我没有杀……没有……”猎人连滚带爬,躲闪着,意欲遁逃,“我、我们都是……还有钱、钱……”
“孩子,我已是一个老人,远比你知道钱的用处……”外婆举起破败不堪的枪托,投下阴影一如方才猎人凌驾大灰狼头顶的情景——人却已非,“自以为聪明的家伙,到头来总要吃些苦头,你说对不对、呐?”
“——啪——啪——啪——”
一连串钝器敲击的节奏响彻旷野,已经神志不清的猎人反在这间奏里笑得更为猖獗,大概叹息到头来为他人做嫁衣的离奇际遇……
……
不一会儿,大灰狼剧烈起伏的胸膛也归于平息,嘴角隐约泛出一丝怨毒又满足的狞笑……
“你看,有这畜生陪你,我总算依言没丢下你一个‘人’吧……”
·胜和败
沾满雪茄渍的丝巾与一张狼皮正静静躺在夜空下,星星眨巴眼睛默默俯瞰,林中小屋又恢复了往日温馨。
“外婆,快趁热喝了罢,小红帽今天特意为您煲了蘑菇汤。”
“乖乖,我的小红帽,千万记住外婆刚才教你的那些话,明天见了镇长切莫胡言乱语。”
“放心,外婆,我自会说与镇长大人——猎人还有外婆都是为了保护我才和大灰狼同归于尽的……”
“啊!你在胡说些什么呀!”端详着近在咫尺一如既往甜甜微笑的外孙女,外婆陡然被砭怆神骨的寒意刺透了脊髓,“什么叫‘还有外婆’?”
“因为外婆您吃了我用蘑菇煲的汤呀。”小红帽依旧显得天真无邪,“怎么样,是不是意外得鲜美呢?”
话语间,外婆恨不能用十指捅破喉咙,唯独不断呕出秽物,但愿将吞入肚腹的饭菜尽数腾挪体外。
“没关系的,小红帽一早便用小鸟做过实验了,这是毒性最了不起的毒鹅膏[2]……”小红帽依旧天真无邪,甜甜笑着,“痛苦不会持续太久的……”
外婆跪地打了一个激灵,不由自主瑟缩身子抖个不停——形貌宛如刚才沾满新泥的救生绳梯,此刻已淤结剥落了一地土灰……
狼藉一地的秽物历历在目,指甲不由嵌入地板,淋漓出稠如糖浆的鲜血糊涂……却始终不敢举目面对玫瑰色锃亮的皮鞋主人。
“本想您会更加体面周致些的……”冷眼旁观脚下畜生般受制于求生本能驱役的外婆,高踞其上的小红帽非但不见悲切之色,反倒加倍温柔体贴道:“怪只怪外婆您不该用枪托砸死那个混蛋——此举不啻明目张胆炫耀犯罪行为——一旦当地警长调查起来,稍有常识的法医都会看出死状端倪,何况外婆您居然还要大张旗鼓地去领赏金?”
“为什么?”姥姥在一秒钟内停止了所有动作,一秒钟内变得又干又小俨然失去水分给养的衰败核桃,疲惫地拖长了来自幽冥地府的嚎叫惨呼,“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也想领赏金呀。”小红帽理所当然地礼貌回应,“您说的话虽不见得有人相信,但我的话却一定不会有谁不信。”
——这就跟外婆您迄今为止都没有怀疑小红帽在目睹一系列凶杀惨状之后为什么一点儿也不见失魂落魄的道理一样……
外婆死不瞑目……
没什么。你也只是在利用小红帽而已。
——小红帽是主人公,小红帽是整个故事的枢纽核心!
小红帽何必要置生命安危于不顾去担当冒险历程的主角?
——为了看望你这老东西?为了救你于水火?
别逗人发笑了,小红帽才没那么伟大……
——何况你都一把年纪了,为什么不牺牲自己给大有可为的年轻人行方便呢?这才是高尚的做法吧!
小红帽无非是个想要美丽、想要快乐的小姑娘;这些钱也许可以帮她达成自己的愿望。
——人所共知,小红帽理应属于更为广阔的世界。
小红帽几乎已经迫不及待去领略外界更为清洁的空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