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5月。
国恩医院,神经外科。
许健慈望着手术台上的两名婴儿,他知道自己这一举意味着什么,手术成功或者不成功,或许对医院来说,掀不起任何的波澜;而对于他个人来说,这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这个手术是秘密的,私下的,他未经任何人的允许,但是他绝不能看着这个机会失去。
等待这一天已经太久了。他一直致力于研究脑部组织的移植,但是囿于国内医疗设备的局限,一直未能付诸实施。这两个婴儿便是他的机会。
就在一个星期之前,医院产科同时为两名重症孕妇接生,其中一个是怀有双胞胎的孕妇;另一个则是因为中央性胎盘前置大出血需要实施剖腹产的孕妇——同样是早产,同样是剖腹,而双胞胎的孩子,其中小的一个生命体征衰弱,脑部严重缺氧;而胎盘前置的孕妇,孩子只有30孕周,生产出来立马实施了抢救,被安置在温箱内,脑部缺氧,肺部有轻微积水。
现在,这两名孩子都躺在许健慈的手术台上,早在之前,孩子的身体检查显示,这两名孩子的身体环境类似,而从血液抽取化验来看,其细胞配对也比较成功,许健慈意识到,利用这两名孩子,可能会使得自己一直以来研究的学科更上一层楼。
很明显,30孕周的孩子,身体机能已经有萎缩现象,成活几率非常小,并且,即便成活,也很有可能成为脑瘫。而这名双胞胎中的孩子,成活几率较大,目前看来,主要是脑部有积水,并且有缺氧现象。
那是许健慈有生以来做得最小心翼翼的一次手术,而参与手术的人,也都是自己的得意门生,绝对不会将消息泄漏出去——有这么一群人,对医学怀着近似崇拜的心理,在他们的心目中,治病并非仅仅是为了救人,而是对自己的肯定,修复人的生命,也修复人的灵魂。对于救助的那人本身,他们并不需要对方的感谢和肯定,他们觉得那就是一件艺术品,艺术品存在的本身,就是对于自己至高无上的奖励。许健慈就是这样的人,而他也愿意让自己的学生都成为这样的人,生生不息,爬上医学金字塔的高峰。
他并没有得到孩子父母的首肯,私下做了在国内医学史上尚未得到印证的手术,而事实证明,他成功了,在一个月之后,这名被移植了另一名婴儿脑部干细胞的双胞胎男婴存活了下来,在温箱里一点点成长。
而那个只有30孕周的孩子,在这个世上,留下的仅仅是一点点残余的脑部细胞,在另一个孩子的大脑里生长。
那是许健慈最辉煌的一段时间,虽然不为人知,也没有得到认可,哪怕是三十五年之后的今天,脑部干细胞的移植依旧没有大规模的进入临床,而他许健慈,早在35年前,便已经做成功一例,每每想到此,他都心生自豪。
但是,两名婴儿的家长如何安抚,院方如何交代?
许健慈决定与家长和医院做一笔交易。
双胞胎的家长固然因为失去一个孩子悲恸不已,但是值得安慰的是,他们还有另外一个孩子;而30孕周的孩子,既然献出了自己的脑细胞,他的生命也有理由因此得到延续。许健慈非常明白一个因为前置胎盘大出血的产妇,生出孩子之后,子宫也一并被摘除的痛苦。这时候只要交给她一个健康的孩子,恐怕比什么都强。
“你放心,这事情我会做好的。她是我药科大学时候的同班同学。”那时候的李尔雅总是那么善解人意。
而作为医院,一方面因为许健慈的违规手术感到恼火;另一方面也不希望将此事闹大,一旦孩子的父母了解到内情,知道自己的孩子无辜因为要移植脑部干细胞而被终止生命,非得大闹不可。
最后事情便按照许健慈的安排,医院和家属都皆大欢喜,孩子都有了最后的归宿,两个家庭也都有了各自的子嗣。
只是,那孩子的名字隐隐的让许健慈不安——孩子的父母为他取名为“予之”。
而那对双胞胎的父母,则给自己唯一留存下来的孩子取名“连生”,以纪念在这个世界上只生存了几天的弟弟。
“你说的是什么?你是说那对双胞胎兄弟,一个是你,另个是我?这就是我苦苦追寻的身世?”予之跳了起来,因为激动和紧张而满脸通红,手指尖也在微微地颤抖。
“一直以来,我就对你有种特殊的亲切感,12岁那年,我趴在高高的墙头上看着你被一群校霸围追堵截,那种焦躁和愤怒的心情是连我自己都很不能理解的。而终于有一天,我找到了真相。予之,虽然你的父母已经过世,但是我通过我妈妈还有你的亲戚朋友了解到了当初的真相,难怪有人总是我们很像,原来是因为我们是双胞胎啊。”连生的语气虽然平静,却也掩饰不住内心的那份激动。
“很好,说得就好像是你亲身经历似的,这一点我真心佩服你,不愧是写新闻的人啊。”这时,一个淡淡地声音插了进来,就像是一盆冷水浇灭了兄弟二人相认的激情。
“两个人确实非常像啊,你瞧他们的眼睛,轮廓几乎是完全一样;还有酒窝,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张若离喃喃地。
麦子点点头,“我终于明白他们为什么吃饭的时候都会将生姜挑出来,双胞胎据说是有感应的。”
此时,所有的人都围坐在许家别墅的客厅里,许健慈和李尔雅夫妇;许一晨和许由缰兄妹;麦子、予之和若离,甚至韩志庆也在接到连生的通知后赶了过来。
连生就像是一个演说家一般,当着众人的面从头诉说往事,“我之前在国恩医院呆了整整三天,这三天就是在梳理国恩医院的过往病例,说起来,这张记者证还真好用,尤其是新时代财经的名头。当然,我利用学会的电脑知识稍稍在国恩医院的系统里做了点小小的搜索工作,最后让我找到了一些他们可能不想让我知道的秘密。许健慈,你可能也没有想到,国恩医院的档案库里还存有你的这起手术的记录,甚至还有病人家属的签字。”
“哼,你那点雕虫小技,完全不正大光明,胜之不武。”许健慈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要论正大光明,许健慈,你觉得你有资格提这四个字吗?在予之的手术成功之后的这三十几年里,你一直都没有停止过这种违背伦理的尝试,有多少孩子的一生毁在你的手中?你甚至将你的好搭档韩志庆拉了出来,建立一个什么妇幼保健院,说白了这是你最能接近‘活体实验品’的地方,只要一有这样的机会,你就不会放过,美其名曰挽救,实则是活体实验。我调查了一组数据,就在2010年至今,你健慈妇幼保健院出生的婴儿的脑瘫率是别家出生婴儿的三倍之多。”
“这说明不了什么问题,那是因为健慈妇幼因为有许老这样一位医界泰斗,所以脑瘫患儿的救助都集中在了我们医院。”韩志庆抢着反驳连生的话。
“是吗?儿童神经外科专家可不止许健慈一位,而全国最具盛名的张继之和刘泰和都邦泰医院,他们的医学力量应该比健慈妇幼要高出一大截,而且健慈这样一家民营背景的妇幼保健院,不论设备还是师资条件都是不能与有国家背景的邦泰医院匹敌的,但是最后我们发现,邦泰医院的婴儿脑瘫率非常之低,而健慈是邦泰的三倍有余。健慈儿童天堂福利院接收的脑瘫患儿数量也非常之巨,为什么?我想你们的心里比我明白。这些孩子都是你的实验品,手术失败了,体质偏弱的孩子就死在了手术台上,而存活下来的也不过是大脑不健全的弱智儿童。你表面上深居简出,并且以慈善家面目示人,救助病危婴儿,收留孤苦孩童,实际上都是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罢了。”
许健慈默默垂首,不再说话。而韩志庆则是欲言又止,这么多年所压抑情感令他无法冷静,他曾经是一位迎接新生命的白衣天使,曾几何时,他开始被梦魇所惊醒,开始害怕看到孩子单纯清亮的眼睛,害怕听见婴儿的第一声啼哭?
他深知自己所做的事情是一条不归路,但是却无法自拔。他努力说服自己,这些先天条件不足的婴儿,即便不这样躺在手术台上,也不会有更好的出路。一旦手术成功了,用一个孩子的脑细胞移植给另外一个孩子,那将是功德无量的大事。
“韩院长,我知道您在纠结,您已经这样纠结了一辈子了。你跟许健慈一同被派到日本学习,共同生活了一年。您小他几岁,我猜您应该是非常崇拜他的吧?只是这种崇拜已经盲目到不顾人性,你觉得值得吗?当然,说起留学日本,我做过调查,许健慈和韩志庆在日本期间,李尔雅也作为学习护士到了日本,你们应该就是在那个时期加深了感情的吧?许健慈你回来就与揭发妻子离了婚,理由是结婚数年一直无所出。而你们当年便举行了婚礼,进而有了第一个孩子许由缰。”连生说到这里顿了顿,他用余光看了一眼李尔雅,后者也正好盯着她,一时间这位注重修饰的女人似乎老了好几岁,她看着他,眼睛里闪烁出一丝哀求,与平时的强大气场完全不相符合。
连生却对着她摇摇头,他硬着心肠继续说道,“我曾经与李尔雅母子吃过一顿饭,席间我发现李尔雅对日本的食俗非常熟悉,这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所以我背后调查了一下李尔雅的履历,发现原来你也曾经到过日本,而时间与许健慈日本学习一致,都是1980年。当然,这并不是这顿饭给我的唯一启发,我最感兴趣的是,我发现李尔雅母子虽然说是对许一晨这个自家闺女表现得疼爱有加,却有意无意地给她抹黑,包括透露自杀的李云志是许一晨的前男友,明明知道我对李云志的死抱有怀疑态度,却将这个信息透露给我,瓜田李下,自然是希望将这把火往许一晨身上引。这一举动令我非常怀疑。”
“你们母子居然在背后这样对待一晨?”许健慈突然厉声说道,“我就猜到你们这两个人不干好事,现在连我的女儿都要坑害。”
“爸爸……”一直沉默的一晨忍不住喊了一声,几乎要哭了出来。
“一晨,你是不是曾经怀疑过李尔雅不是你的亲生母亲,或者说你觉得她太过重男轻女?我可以负责的告诉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并不是你的母亲,而你的亲生母亲是许健慈的揭发妻子。你母亲与许健慈离婚以后一直一个人生活在崇明,在来这里之前我去崇明拜访了她,你是她和许健慈离婚之后的第四年怀上的,那时候许健慈渐渐发现李尔雅的真面目,却又受制于她的强势,所以经常借酒浇愁,也经常会找到她叙旧。在一次喝醉酒的夜里他们有了你,而她知道李尔雅不可能与你父亲离婚,而那时候一个单身女人带着一个女儿是会被欺负受歧视的,所以她忍痛答应你父亲将你带走,而在那之后的第三年她选择了再嫁,并且移居崇明。她说她每年都会来看你,只是不会让你知道。她也感谢李尔雅并没有像童话故事里的后妈那样虐待你,而是让你健康地长大,出落成一个美丽漂亮的大姑娘。”
“爸爸,这是真的吗?”此刻一晨已经泣不成声。
许健慈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只是微微一笑,不是嘲讽地说,“凤兰还是那般善良,她也不想想李尔雅会是那么菩萨心肠的人吗?那是因为我当时留了一手,我是以收养的方式接纳一晨的,当时我便与她签了婚内协议,如果对女儿泄漏了身世的秘密,或者对她有暴力、冷暴力的倾向,我的全部家产她一分钱都别想得到。李尔雅当时在协议上签了字,而这些年来她遵守地很好,但是我知道她打心眼里排斥凤兰的女儿。”许健慈转向一晨,用从未有过的慈爱口气说,“一晨,你一直是爸爸的骄傲,从你上学那天开始我就知道你会是我的继承人,你有我的睿智,又有你母亲的善良,你是一个好孩子。”
“看来我请你吃得那顿饭倒是把自己给坑了进去,赵连生,你实在太可怕了。”李尔雅忿忿地说。
“那顿饭在我看来,一个是示威,另一个是传递许一晨的不利信息,你们却把我想得太过简单了。我想李尔雅你在这场阴谋中扮演的应该是一个核心人物的角色吧,其实我们应该注意到的是三个方面,健慈妇幼保健院是孩子的提供地,应该说是上游产业;而儿童天堂则是儿童聚集的向外推广的地方,可以说是中游产业,那么那些买主从哪里来?你的儿童天堂明显就是一个富二代工场,但是如何把握需求者?我无意中发现位于苏州的一个叫做博恩育婴堂的地方,那位老板分明就是早些年你在国恩医院的同事,这个育婴堂不仅是育婴还是一个高级月子中心,而我了解到,不仅仅是生了孩子的女人要坐月子,还有一种是孕周很大却因为意外而引产的产妇,她们虽然没有了孩子但是却一样要坐月子,而这些人坐月子时的痛苦可想而知,而博恩育婴堂一方面为这些产妇提供坐月子服务,另一方面还提供心理创伤修复服务……如何修复,最好的方式就是给他们一个孩子,而对于能够入住这类高档月子中心的夫妻来说,钱不是问题。所以,这家博恩育婴堂就是你的下游产业。至此,你贩婴的产业链完全成熟,你就靠着这个产业链构筑着你锦衣玉食的高楼大厦。”
不论是许健慈还是李尔雅,不论是予之还是韩志庆,不论是许一晨还是许由缰,不论麦子还是若离,都对连生所说的内容一阵心悸,而予之无疑是受伤害最大,最直接的人。
“你知不知道,你毁了我的一生?你让我这样活着——”予之对着许健慈大声怒吼,几近失控。
“毁了你一生?如果不是我,你会怎么样?就像儿童之家那些脑瘫的孩子一样,流着哈喇子,大小便失禁。这就是该你的一生。”许健慈依然用欣赏艺术品的眼光看着予之,“你看看你现在,律师,精英,西装革履,仪表堂堂,风流倜傥,这一切都是我给你的。”
“我宁愿那样活着,那才是该我的一生,不是吗?”
予之痛苦地闭上眼,内心里有一个声音不断在呼喊,“死去的是我的肉体,请将我的灵魂带走。”而今,在自己这具躯壳之下的,到底是谁的灵魂?
“许健慈,你觉得你是救世主吗?你没有为你的行为有过一丝一毫的忏悔?”连生语音干涩,他觉得自己面对的就是一个疯子。
“我希望自己是救世主,但是我做不了。他——”他指着予之,“他是我唯一的作品。”
“你难道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忏悔吗?为你曾经做过的事?”连生的话音里不掺杂任何的感情成分。
他叹了一口气,“忏悔?我有过忏悔,为了这池子里的亡灵。”
予之和连生一阵激灵。
“那时候,我在这里建了一小栋楼,作为研究基地,收了几名学生一起参与实验。我记得,那是夏季的一个夜晚,一天的工作差不多结束了,我一个人在实验楼里。依旧像现在这样,将两名婴儿作为研究对象,我希望能够在他们身上找到配对的基因,通过脑部干细胞的移植,使得其中一名孩子的脑瘫现象得到控制。正当我们在做检查的时候,一个女孩子闯了进来,无疑就是不速之客。我不知道她到底看到了什么,看到了多少。”
“我当时很害怕,害怕她将看到的东西说出去,怕她把我的秘密实验都说出去。虽然她恳求我放了她,向我发誓她什么也不会说,她对我说,她从今以后就是瞎子,就是哑巴,但是那孩子一脸的机灵,我信不过——”
说到这里,许健慈停止了,脸上充满了惊恐和不安,继而变成一种哀求和忏悔,“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被她的灵魂所围绕,她无时无刻不在我的脑海浮现。我还记得她溺水时候的模样,瞪大了眼睛,水一点点灌进她的嘴巴,没过她的头顶,天很黑,没有人能够听得见她的呼喊……”
“我请了风水师将这座池塘改建成了太极池,为了掩人耳目,我在这里修了一栋别墅,将研究基地也一并搬到此。”
“是你……居然是你杀死了小念?”
“她不是自杀!”
予之和连生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连小念都是许健慈手里的亡灵。
“小念?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那真的是一个很好很漂亮的女孩子啊……”许健慈低低的一声叹息,“我从来就没有忘记过她,她一直都围绕在我的身边。”
说到这里,许健慈扭头看着麦子、若离和一晨,“算一算,也差不多有十五六年了,如果她活到现在,也跟你们一样大了吧。”
“我父亲呢?也跟你脱不了干系吧?”予之冷冷地说。
“杜博健?他的死跟我无关。”许健慈摇摇头,哈哈大笑,“他得尿毒症,我只能说老天有眼。”
“当年杜博健开了一家医疗器械的小公司,经营还算正常。但是他热衷于炒股,早在1994年,他便成为了股海游弋的股民。而在此后的几年,他从未停止过这种“烧钱”的资本游戏。
但是不幸的是,在2001年,证监会加强了监管的背景下,杜博健持有的“长河建筑”被查出财务造假、产品造假以及关联交易违规等一系列问题,而在此之前,杜博健已经大举进仓“长河建筑”,对于事态的错误判断,使得他眼睁睁地看着长河建筑的股价从40.24元落至3.48元,而杜博健深信作为国企一员的长河建筑不会有“大问题”,而且国资背景的企业,最后一定会有办法被扶植,转入正轨。因此,在长河建筑股价一再下跌的同时,杜博健一意孤行,一再补仓,甚至动用了自己公司的银行贷款资金。
然而,缺口越来越大,而年底长河建筑因亏损和被调查,转为“ST长河”,令杜博健血本无归。与此同时,他投资于国外市场的金融产品以及在期货市场投资的农产品,都出现了决策性的失误。用杜博健的话说,‘2001年,就是事业的滑铁卢。’
而此后的两年里,杜博健不得不一再动用自家公司的公用资金,以填补自己在股市的亏空。三年里,基本上将一家运作平稳的中小型企业给掏空。而一方面,股市中小板上市在即,按照杜博健的想法是能够利用这个机会谋求上市的话,会给濒临资金链断裂的公司带来生机。但是怎么才能谋求上市呢?自己的公司已经千疮百孔。最后他想到了一招‘杀手锏’,勒索你许健慈。因为他知道当年你偷梁换柱的伎俩,或者这就是你和他做的一笔交易,瞒着他的老婆,瞒着所有的人,白白地给了杜博健一个儿子,让他的梦想得以延续。这里面的内情,我们外人不得而知,总而言之,杜博健开始利用这件事情来勒索你,从你那里得到好处——”
“原来如此,难怪我在书房看到了你当年写给我父亲的欠条……”予之恍然大悟。
“怪只怪杜博健运气太差,眼看着公司有起死回生的机会,谁知道最后被确诊为尿毒症。” 连生转向予之,“对不起,这段往事我一直没有向你提及,那一年我刚刚在新时代财经实习,你父亲是我采访的第一位企业家,而后来他的生意失败,我也曾去见过他,他对我最郑重的嘱托便是,“我只是希望在他心目中,我永远是一个无所不能的爸爸。”
“人终归是要有一些信仰活着的,我的予之,他的爸爸就是他最后的信仰。”杜博健对连生说这话的时候,显得非常苍老和颓废,以至于这十年以来,连生每每想到这个画面,都会心生苍凉之感。
“爸爸……”予之对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还不能适应,只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你还真聪明,当年……”李尔雅突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当年为什么没有把我拿来做实验,对不对?这样我也就是个脑瘫儿了,对你们就再也没有威胁了。”连生大笑,“什么狗屁实验,纯粹就是草菅人命。我想你也没有寄希望于许健慈的实验吧,你只是对贩卖婴儿感兴趣,利用这么个儿童天堂赚有钱人的钱,构建你自己的王朝帝国。”
继而,连生又转向许健慈,“你现在明白了吗?没有人指望着你能成功,你的那些学生,白大褂帮你,是因为你能给得起高薪水;你老婆帮你,是为了从中获取暴利,你的儿子帮你——他是在帮你吗?”
“赵连生,我告诉你,你少挑拨我们家人。”许由缰跳将出来。
“你们家人?挑拨?我如果猜的不错,你们一家人早就人心不齐了吧。”
“你说什么?”许由缰暴怒。
“《女人们的咖啡》,献给同样热爱咖啡的哥哥。予之,你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有什么感想?”
“他们兄妹俩有那么好的感情吗?”若离冷冷地说。
“对啊,我也这么想。有必要写一本书献给热爱咖啡的哥哥吗?而且你真的热爱咖啡吗?这本书出版在年初,也就是李云志刚死不久。我所能猜到的就是,你亲爱的妹妹做了某种暗示……”
“不,我绝对绝对没有杀死李云志。”许由缰发觉连生的矛头转向了自己,突然身子一阵瑟缩。
“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总觉得云志的死与我哥哥脱不了干系。”一晨老老实实地回答,用近似于陌生的眼光看着许由缰,而后者不住地对着她摇头,“不是的,妹妹,不是的。”
“你还当我是你的妹妹吗?”一晨对着许由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便转头不再看他。
此时的连生就好像是一杆长枪,他的枪口对准谁,谁就一阵心悸。
“好的,现在我们就切入正题,说说这一系列意外死亡的真相吧——刚才都是铺垫,历史的回顾,我们现在说说大家最为关心的案件吧……”
麦子不由地坐正了身子,而一晨默默地将目光转向了许由缰,在她看来,这个凶手已经呼之欲出,除了自己的哥哥以外,她不相信还有其他的人。
“先来说说李云志的死吧,他死的那一天是5月28日。我一直在想这一天对于他有什么样的意义呢,为何他要在这一天邀约众人去他的住所呢?后来我想明白了,请大家稍安勿躁,我先从头说起。2013年5月28日这一天,李云志分别给我、肖航也就是他的接班人、新泰证券的品牌总监乔麦还有你——许由缰,你的身份是健慈股份的董秘打了电话,这一天他似乎有事情要宣布,但是很不幸的是,李云志并没有等到我们的到来,在我走到小区里的时候,正好看到了他从楼上跳下来的惊人一幕,但是他是自杀还是他杀呢?这一点警方给我们的答案是自杀,因为所有的证据都证明李云志是自杀,他深陷违规丑闻,已经满城风雨,监管层的调查,新泰证券的遗弃都令他生无可恋,他选择这一时刻自杀,不仅能够保全他的同伴,国裕基金的基金经理宋汉生,还能彻底的解脱。因此警方确定李云志是自杀,甚至连遗体解剖的工作都省略了。其实,我想只要他们肯解剖李云志的尸体就一定会发现破绽,李云志的体内应该也有类似于迷幻剂的物质。”
“凶手到底是谁?这一点我也迷茫了很久,我反复查看了小区的录像带,并没有可疑人物的出现。”连生说这话的时候,麦子望着他,又想起他将有自己出现的那一片段删除的举动,一时间,竟是忘记这所处的风声鹤唳的环境,内心涌起无限柔情。
“我很快发现了这录像带的破绽,咋一看,不论是内容还是时间均无二致,但是我仔细观察,并且对比的小区内的环境,我发现录像带上下午3:46门口的镜头已经被人偷天换日。5月正好是植物生长的时期,那段时间小区在给花圃里的灌木做修剪,当日小区里的万年青刚刚被修剪过,都整齐划一;而录像里的万年青则是修剪之前的模样,参差不齐。这说明了什么呢?有的人不想出现在录像带里。但是他却不知道,李云志那天约了四个人见面,而麦子、肖航和我都在不同的时间出现在了录像带里,恰恰是没有出现在录像带里的人才可疑,不是吗?”
连生这时转向许由缰,后者脸色变得煞白,“你可以这么说,确实是我动了手脚,但是我绝对没有杀他。”
“你去找了李云志,对吗?”
“是的,但是我到的时候他已经跳下去了,小区里非常喧闹,都是人。”
“我想你还做了一件事,就是往屋子里喷了香水,然后离开。”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为了嫁祸某人,你知道那个人喷这个牌子的香水,而你身上也正好带了这个香水。但是你别忘记了,香水是分前调中调和后调的,你喷了点香水之后便离开了,但是紧跟在你后面的肖航进了屋子,发现大门洞开,他闻到了香水味道,他这么跟我形容的‘蔷薇或者更准确些……还有葡萄柚……’,但是我过了五分钟再上楼的时候,我闻到的味道已经分辨不出来有葡萄柚的味道了,而是一阵清淡的玫瑰香气。这说明什么呢?这香水不是某人身上留下的味道,而是被刻意喷洒在屋子内的,肖航去的时候香水的味道还没有扩散开来,还是前调和中调的味道,含有若隐若现的葡萄柚香气,而香水的后调,葡萄柚的香气已经扩散,变成了玫瑰和木质的天然淡香。许由缰,你不是花花公子吗?不是玩女人的高手吗?居然对香水的知识如此贫乏?不像你啊。”
“你嫁祸于我?”若离此时一声惊呼,“我还把香水给麦子喷了……”
连生微微一笑,示意若离不要激动,“许由缰,你其实并不知道杀死李云志的凶手对吗?”
此时,许健慈一言不发地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连生的描述,但是他也明白自己绝对不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说起来这一系列的死,都是由自己35年前的手术引起的。同时,他也决计想不到,一向唯唯诺诺的儿子竟然有胆量去一个死亡现场,并且嫁祸他人。
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许健慈默默摇了摇头。
“这一系列案件,李云志、简文和曹海平,他们的死背后都隐藏着秘密,而大家可能都以为他们死亡的背后是一个凶手所为,其实这背后有两个凶手,两位凶手不分主次,不分伯仲,相互配合,相互利用,更重要的是还相互陷害——我说得对吗?张若离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