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离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她头一天实在喝了太多的酒,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若离本身就是那种对酒精没有抵抗能力的人。大学时候,班上就有人笑话若离,见酒就喝,一喝就醉,一醉就吐,一吐就哭……
真是一点不假,若离对酒精有些特殊的偏好,但是偏好之余也毫无招架之力。被手机铃声吵醒之后,她一看表,已经差不多快12:00了。是电视台的主编万昊,她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你看看都几点了?”
“你知道我昨天喝多了嘛。你一个人能搞定,我相信你。”都搭档快十年了,若离了解万昊,没有他搞不定的事儿。
“这次我真他妈搞不定了,你找的那个什么嘉宾,人呢,人呢?”万昊在电话里几乎都要哭出来了。若离充分了解被嘉宾放鸽子的滋味,节目钥匙开了天窗,那是相当严重的事情,且不说别的,一个月薪水肯定是要泡汤的,节目组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会有好下场。
“那嘉宾是谁?”若离还没醒。
“你找的,那个什么玩意儿,我看看叫……”电话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八成是万昊在翻找资料,“杜予之。”
“杜予之!”若离吃了一惊,“不可能,我跟他说好的,而且他说了今天下午他没事情,我们随时联系他都可以的。”
“但是******,他就没有影了。手机关机,座机没人接。”
“我来联系,实在不行,我再联系后备嘉宾,下午三点的节目嘛,还有时间。”若离一面安慰万昊,一面自己的心也快蹦出来了。
这个杜予之怎么回事,第一次接姐的节目就放鸽子。若离在手机里气呼呼地找到杜予之的手机号,恶狠狠地摁了下去,传来的是“上海移动来电提醒,我们将尽快用短信通知对方。”
怎么回事?关机?王八蛋。
若离又继续摁,一直都是关机。
她蓬头垢面的坐在床上,脑子飞速转动,失踪?失踪?她现在酒完全醒了,予之会不会出了事?
若离赶紧给万昊挂了电话,给了他三位后备嘉宾的联系方式,“你能找谁找谁,我今天不能去电视台了,有急事!”
“什么嘛,给我一烂摊子——”万昊话没说完,若离已经挂了电话。
若离快速下了床,从满是酒味的房间走了出来,她的鞋子,衣服扔的满地都是,一准是昨晚发了酒疯——这个麦子也是,也不给整理整理。麦子一向都有些洁癖,只要若离一犯老毛病,乱扔东西,麦子就会跟在背后拾掇,比老妈子还老妈子。
若离有些奇怪,发现麦子的房间大门洞开,她走进去看了看,毫无生气,就好像这两天麦子都不在家的感觉。
“难不成人都失踪了?”若离对自己的感觉有些不信任,就好像是置身科幻小说中的场景,一眨眼就到了世界末日,全世界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她将地上扔的衣服抱进屋子里,一扭头看到写字台上,摊开的笔记本,上面一张字条,是麦子的留言:
我去天目山健慈儿童天堂了。
若离一阵心悸,想必是麦子进来看到这本怀孕笔记,从中发现了什么线索,若离赶紧拿起手机给麦子电话,但是结果跟予之的手机一样,听到的都是“上海移动来电提醒,我们将尽快用短信通知对方。”
就半天功夫,人都失踪了。
若离想了想,现在唯一能找的人就是赵连生了,但愿他别也失踪了。
一阵铃声之后,连生的手机被接起,“若离?出什么事了?”
“我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今天一早起来联系予之和麦子,他们都失踪了。”若离声音带着慌张和哭腔,当然连生不知道若离所谓的“一早”其实就是现在,已经快13:00了。
“怎么回事?你别激动,慢慢说。”
“我们电视台约了杜予之录节目,但是一直联系不上,手机也关机了。而麦子,她可能是看到与我工作有关的一本怀孕笔记,了解到什么线索,给我留了一张纸条,说是去天目山健慈儿童天堂了,我今早才看到这留言,现在也联系不上麦子了。连生,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崇明回来的大巴上。你等等,我去接你,我们今天去天目山一趟。”
“好的,你赶快来,我这就收拾收拾。”若离说完挂了电话,心里涌起来的全是不安。找到连生,让她有一点点平静了。
“也许找到麦子也就找到了予之。”在若离想来,很有可能是麦子找不到连生,便联系了予之,他们一起到天目山去了。但是为何手机会联系不上?难道是深山老林没有信号?
若离禁不住胡思乱想。
连生翻看自己的手机,果然有好几个未接来电,还有来自麦子的短信。他恨自己实在太疏忽了,这几天,他为了能够专心调查,而将手机都置于静音或者关机的状态,他也早嘱咐过麦子不要轻举妄动,根本没有想到,她会一意孤行,跑到天目山去。
连生一向对手机的功用不以为然,他总觉得手机就像是拴在狗脖子上的链条,走到哪里都有人能够通过这脖子上的绳子找到你,如果说现代人的自由越来越少的话,那么手机该是罪魁祸首。
所以,他对手机总是不在意,没有想到这次误了大事。
他看着麦子传来的健慈儿童天堂大门的图片,依稀可见古堡式的儿童楼宇,可能这里就是健慈集团贩婴的根据地。
长久以来,天目山对于连生来说都是一个禁地,家里人都知道,谁都不能在连生面前提到天目山,这三个字就好像是一个开关,开启了连生人生最阴暗的一面,为了这三个字他可以将自己好几天都扔在小屋子里不吃不喝,为了这三个字他也可以在健身房肆意流汗,在跑步机上漫无目的的奔跑,直到精疲力竭……
而现在,连生却恨不得长了翅膀能飞到天目山去。
一想到予之可能面临的困境,他的内心就像油煎一样难受。这世界上,除了父母,他知道最亲的就是予之了,不论他们之间有过什么,或者分开了多少年,这些都不再重要。
对于麦子,连生则又是另外一种感情。如果麦子有三长两短,他绝对不会原谅自己,甚至,他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局,假如麦子一如当年的小念一般,那么他连生也绝对不能独活在这个世界上。
当连生和若离到天目山景区的时候,天色已经向黑,虽然距离立冬还有一段时间,但是这山区已经有说不出的寒冷。若离不由自主地靠近连生,“说实话,我有点怕怕的。”
连生伸出一只手拍了拍若离,“别怕,没有人的地方可比有人的地方安全,别忘了,我还会几手呢。”
若离噗嗤一笑,她在灰黑的天色里,看着连生的侧影,那眉眼,那鼻子以及嘴唇,与予之可以说一模一样。“有没有人对你说起过,你和杜予之长得很像?”
“你这是日有所思吧?”连生打趣。
“我反正第一次见你,就以为你是他呢。”
“你很快就会有答案的。”连生模棱两可的回答了一句。
正因为天色暗了下来,寻找儿童天堂反倒方便了,连生朝着灯火集中的方向开,便找到了儿童天堂的大门,虽然天色将晚,但是那大门的轮廓还是能够看得清楚,与麦子发来的照片是一模一样。
连生一面寻找停车的地方,一面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方位感极强的他突然在黑暗中打了冷战,这个地方似乎与当年高中毕业时候野游的地方很近!这个山坡,那边还有一片树林……连生说不出话来,浑身血液凝固,心脏几近跌到零点。
连生找了儿童天堂背后的一块空地停了车,与若离肩并肩地往儿童天堂的门口走,突然在黑暗中,他看见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走了出来,若离想说话,连生赶紧捂住她的嘴,将她扯到一处隐蔽的地点躲了起来。
白大褂?看样子很像是医生嘛,且看看这群人往哪里走。
连生拉了若离,跟在这群人背后,由于前面的人穿的是白色的褂子,黑暗中尚且看得分明。而且天色越来越暗,倒是成了他们很好的掩护。
白大褂一点点移动,最后到了一处灯火辉煌的建筑里。连生和若离跟了进去,突然从建筑物里闪出一个人,招呼白大褂们进去,人群一转弯,便不见了。连生和若离为了避免被人看见,躲在喷水池的后面,待没有人了,若离哑声说,“这是哪里?看着很像是住家的地方。”
“我要是没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是许健慈的位于天目山的别墅。”连生早就听李云志说起过,许健慈在天目山风景区买了一块地,修了一栋自己的别墅,仙风道骨的模样。许健慈曾经在这里,接受过几位记者的专访。
“要真的是许健慈的别墅,你说予之和麦子,会不会就在这里?”
“大有可能。”连生突然问若离,“你冷不冷,饿不饿?”
“是啊,又冷又饿,早知道该先去找个酒店了。”
连生对着若离微微一笑,站起身子,“走,带你去吃好吃的,住高级房间。”
“哪里?”
连生指了指眼前的建筑,“喏,就这里啊。”
在连生看来,要想找到失踪的予之和麦子,就必须先找到许健慈的老巢,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再冒险也得进来。何况,那层面具还不曾撕开,想必许健慈对自己也会礼让三分。
开门的居然是许由缰,这倒是令连生颇感意外,他原本以为,当日只能看到许健慈夫妇,没有想到这一家三口都在,正围坐在桌前吃饭。屋子里有地暖,与屋外简直就是两重天,灯光也明亮,一家人对于连生和若离的到来并不算吃惊,但是许由缰依旧还是“啊——”了一声,连生想来,或许自己的“光临”在这一家人的预料之中,只不过他们没有想到会如此之快。
在许由缰的构想里,只设计了赵连生到场的情形,他万万没有想到若离也会一并前来,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若离的脸,眼珠子就没有移动过。
连生悄悄观察许由缰的态度,他早就听予之和麦子说过这许由缰与张若离的关系,在他看来,如果仅仅是追求和被追求的关系,许由缰这样的反应实在有些过头,他的那双眼睛除了爱慕之外,似乎还有些凌厉,甚至是忌恨,好像要一口将这个女人吃到肚子里去。
李尔雅看出儿子的失态,提示性的“咳嗽”了一声,随后招呼着,“真是想不到,二位怎么会这个时间光临寒舍?”
连生对她这个“寒舍”用词着实汗颜,幸好她没有接着说“蓬荜生辉”之类的话,否则,这别墅周围山脚下的真正的“蓬荜”情何以堪。
“说起来,真是巧合。这两天我们不是参加券商策略会嘛,有一家正好在这天目山办的……我和张若离,这不是熟人吗,今天就借着机会周围逛逛,结果晚了,迷路了。误打误撞到了你们这里,想不到由缰也在,都是哥们儿了,你们不介意吧。”连生随口瞎诌,也不管对方相不相信,他当然知道,不论他编造的多么天衣无缝,入情入理,他们都是不会相信的。
“介意什么,欢迎都欢迎不过来呢。”许由缰假惺惺地应付了一句,笑比哭都难看。
“李妈,添两副碗筷,别站着说话了。”坐在正位上的许健慈一直是一言不发,说话却声若洪钟,不怒自威。
饭菜很合口味,连生和若离早已饥肠辘辘,也顾不得形象不形象,危险不危险,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吃为快。坐在位子上的许健慈眼神凌厉地在连生身上扫来扫去,在这个年轻人身上,他嗅到一丝熟悉的气味,同时也感觉到一丝危险。
好几年来,他都过着半隐居的生活,公司大小事宜都交给了老婆打理,他就专心致志地做自己的实验,搞自己的研究,再时不时去医科大学指点一下后辈,偶尔去手术现场做做指导。
去年他还能够亲自执刀,而从今年3月份开始,许健慈发现自己的高血压越来越严重,脑动脉粥样硬化的征状也越来越明显,他已经完全离开了手术台。这令他非常不甘心,而许由缰,这个唯一的儿子,自己身上的什么本事都没有学到,只是喜欢花拳绣腿的东西,什么见鬼的艺术,什么绘画,什么设计,能当饭吃,能治病救人?在许健慈看来,那些满口艺术的人本身就有病,脑子有病。
而李尔雅这个女人呢,这个女人从来都没有安分过,当年成立健慈集团也是她的主意,这个比自己小10岁的女人,有着用不完的精力,许健慈甚至感觉,在娶到这个女人的那一天起,自己拥有的一切便都终止了,自己的世界也都安静了,一切都成了这个女人的囊中之物。
他只怪当年太迷恋她了,她年轻的时候真漂亮,人如其名,温文尔雅。只是在温文尔雅外表的背后,隐藏着一颗不甘寂寞的心。漂亮女人根本靠不住,他的眼珠转向正在吃饭的张若离,这个女人长了一张李尔雅年轻时的脸,艳若桃李,眼角含春。由缰明显是被这女人给迷住了。
美貌女人,永远不可靠。许健慈在认清了李尔雅的目的之后,便将自己的“许氏王朝”拱手让给了她。当然,许健慈要的就是这么一个效果,全世界都以为自己的“许氏王朝”给了李尔雅,而他则一心一意的钻研自己的手术,他终其一生都在寻找治疗儿童脑瘫的方法——这就是许健慈苦心经营的场面,他知道这个世界的人,永远同情的都是沉默的一方。
他知道这一切终有一个结束,但是将会如何结束,以什么面目结束,许健慈不清楚,在他看到了杜予之以后,便嗅到一丝危险;而现在,他看到眼前这个年轻人,他更加肯定那种危险的临近。
许健慈目不转睛的望着狼吞虎咽的赵连生,该来的,终究都会来——出来混,迟早都要还。许健慈这么想着,不动声色又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待酒足饭饱之后,李尔雅便张罗着让佣人为连生和若离准备客房,她甚至跟着一道去监工,“由缰,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客房。”
许由缰正想寻个机会与若离谈谈,哪里情愿跟着去看什么客房。被李尔雅这么一招呼,非常不情愿。
而若离则态度躲闪,她似乎看出来许健慈对她的反感以及许由缰的不怀好意,唯一的办法便是紧跟着连生,这样最有安全感。
“你搞什么,你看不出来他们来的目的吗?我告诉你,要在你身上出了什么问题,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刚刚到客房,关上门,李尔雅便声色俱厉地对许由缰说。
“你是说他们是来找那两人的?”
“你还看不出来?”
“看出来又怎样,我设计的暗格,量他们也找不到。”
“哼,你别小看了这个赵连生,鬼精鬼精的。”
“妈,你也算阅人无数了,怎么这次倒胆小起来。”
“就是阅人无数,才看出来这人不简单,我跟你提前打招呼,第一,你跟那张若离的事儿,压根就甭想;第二,跟那赵连生说话,你小心点。”李尔雅随手在许由缰脸上拍了两下,就像在哄不懂事的小孩子。
“妈,你真把我想简单了,你觉得就那张若离,值得我神魂颠倒吗?”许由缰又好气又好笑地拍拍李尔雅的肩膀,安慰似的在她脸上亲了两下。
客厅里,只剩了许健慈和连生、若离。许健慈招呼两人喝茶,“尝尝,是上好的金骏眉。”
连生看着茶杯里金黄色的茶汤,眉头皱了皱。这表情没有逃过许健慈的眼睛。
“怎么?”
“不怎么。”
“嗯?”
“我是说这茶不怎么。”
“金骏眉可是福建红茶中的顶级代表,怎么?你不喜欢?”
“确实不喜欢。相比之下,我还是喜欢朴实一些的口味。这金骏眉,现代首创,文化底蕴缺失,商业价值奇高,炒作成分浓重。这样的茶,且不说口感,失之几分单纯。”其实,连生未必不喜欢金骏眉,只是想着在这许健慈面前,第一个回合,不能失了锐气。
“朴实些的口味……”许健慈哈哈大笑,“李妈,换一盏冻顶乌龙。”
“这就是朴实口味?”
“冻顶乌龙,有个说法,台湾鹿谷附近冻顶山,山多雾,路陡滑,上山采茶都要将脚尖‘冻起来’,避免滑下去。这种茶,符合我们的传统文化精神,香自苦寒,磨砺成锋。要说朴实,冻顶乌龙的口感,当真称得上朴实。小伙子,你以为朴实就是简陋?朴实也可以很奢华。”
正说着,被称作李妈的佣人端出一盏绿中带黄的茶汤,连生不客气地接过便喝,一股清香留于齿颊。
“味道如何?”
“果真朴实。”连生对着许健慈微微一笑,心下却明白,这头发花白的老人绝对不像看起来那般与世无争,若要论道行,那李尔雅母子可能差得远呢。
许健慈爽朗一笑,“那我们对茶叶的意见就算是统一了?”
“是向许先生您学习了。”连生态度谦和不少。
许健慈点点头,“年轻人,我家由缰若有你这几分想法和主见,我会省心不少啊。”
“你儿子如同这金骏眉,俱是好材料,生长环境优越,又有高大上的研发团队精心培育,口感自然不同寻常,只是缺了几分朴实。而我,生于草莽,普通家庭,性情中人,你平时品惯了好茶,偶尔喝了一口农家茶汤,自然觉得不同寻常。这就跟慈禧太后吃窝窝头,一个道理。”
“将他比做金骏眉,倒是真高看了他。”
“有没有高看,还很难说。”这是连生的大实话,许由缰绝对不像他外表表现出来的那般唯唯诺诺没有主意,很多事情上,连生相信,许由缰是关键人物。
许健慈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头沉思。他喝了一口功夫茶杯里的金骏眉,然后盯着那金黄色的茶汤,一言不发。
连生与若离对视一眼,连生思忖着要不要直截了当地问及予之和麦子的下落时,许健慈声音响起,“你们是来找那两个人的吧?”
“你见过他们?”若离心里一阵激动,脱口而出。
许健慈点点头,“见过,但是现在不见了。”
“你们到底把他们怎么了?”若离声音有些发抖。
许健慈摇摇头,“不是‘你们’,是‘他们’。这些事情跟我无关,我并不知情。”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你现在也就是个挂名董事长,现在深居简出,专心研究你的医学成果,对么?”连生一边不动声色的说,一边观察许由缰的表情,“予之和麦子前两天都来到了这里,可能他们发现了什么,或者看到了什么……”
“我不知情,那母子二人的勾当。”许健慈叹了一口气。
“你一直说是那母子二人,那许一晨呢?我今天出发时联系过她的医院,说她这两天都没有去上班。”连生很严肃地问道。
许健慈垂头沉默片刻,“年轻人,有些事情是家事,你……你们还是不要管为好。”
连生与若离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怀疑。连生自然是怀疑,许健慈不可能不知道,李尔雅母子即便真的囚禁了予之和麦子,也是因为他们很有可能发现健慈集团贩婴的秘密,但是为什么贩婴,说穿了,还是跟许健慈一直以来钻研的课题分不开。资料显示,许健慈是神经外科方面的泰斗级人物,近几十年,他潜心研究脑瘫儿的救治,并且期望通过脑部神经的手术,治疗婴儿脑瘫。
李尔雅将医院大量的弃婴带回儿童天堂,有一部分便是脑瘫患儿,这些患儿按照连生的想法,便是作为许健慈的实验品被带回来的。他们的行为,许健慈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真是做戏做全套,不管是真是假,对方信是不信,反正他就这么演了,你说他演技差也无妨,又不能拿把枪抵在他脑袋上,让他说真相。
这时,庭院里的灯全亮了,许健慈对着连生和若离呵呵一笑,“八点了,每晚八点我就让李妈他们将院子里的灯都打开,来看看我们的太极池。”
“太极池是什么?”
“是由缰为我们两口子设计的,贱内修道,这个喷泉本是一眼废旧的池塘,我买下这块地的时候,风水先生说,池子坏了此地风水,需用太极图镇宅。于是由缰便将池塘设计成了太极图形的喷泉。”
池塘?有一种想法就好像是水瓶塞子般,塞进了连生的脑海。
许健慈起身,邀请连生和若离到庭院看看太极池。
确实是太极的模样,一半黑,一半白。刚才因为天黑,黑的部分看不分明,而现在,院子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太极图形也显现出来,在黑白两边,分别有两个孔,孔内喷水。而未看分明的是,在两个主孔周围还有无数的小孔,灯光亮起不久,主孔的水便停了,而无数的小孔开始喷水,水花的高度一致,忽高忽低,却又整齐划一,同时,水花黑白两色分明,远远望去,就是一副移动的太极图。
“如果去楼上俯视,你会发现这个太极图是转动的。”
“果然精巧。”若离对着太极池大发感叹。
连生沉思着,想到刚才在儿童天堂发现那块地跟当年野游的地方很近,按照方位计算的话,这一片很可能就是当年小念走失落水的地方,而这个喷水池,就是小念当年淹死的池塘,所以才会有“坏了风水”的说法。
这到底是一个巧合,还是隐藏了什么秘密呢?
连生和若离的房间被安排在二楼。这栋别墅一共有两层,一层是客厅,和佣人们的房间;二楼是卧室和书房。
说是客房,其实也就是比起主卧,装修的不那么华丽。在连生看来,真是比普通人家的卧房都要高档。连生上了二楼,他看到若离脸色苍白,知道她一定是担心予之和麦子,“我答应你,一定把他们找到,嗯?”
若离点点头,泫然欲泣。
连生扶着她的肩膀让她进了房间,“泡个热水澡,睡一觉,明天,明天我们就能见到他们了,你可不能黑眼圈啊。”连生故作轻松,其实他也觉得自己说的笑话很烂。
若离望了连生一眼,欲说还休,最后只是默默点了点头,然后将门关上,连生听见了门反锁的声音。
连生的房间,在若离的隔壁,他进屋,在阳台上点燃一支烟,俯视喷泉,那太极图还在转动。但是连生并没有心情欣赏这巧夺天工的创意,一想到小念的尸体被打捞起来的模样,内心的疼痛让他无法呼吸,小念的死跟他的自私脱不了关系,一直以来他都无法原谅自己。而这次,麦子孤身来到天目山,竟然是同样的地方,而他却因为自己的疏忽没有看到她的电话和短信,如果麦子有个三长两短,连生不知道自己还要怎么活下去。
他坚信麦子和予之就被囚禁在这栋房子里,而且一晚上他都不见许一晨的影子,她到底去了哪里,她是不是跟予之和麦子一样被囚禁了?
连生试图闭上眼睛去回忆在擦黑的时候,刚刚看到这栋房子的景象。典型的江浙古典民居的建筑,大约因为天黑,连生第一眼看到这房子时候感受并不那么好,总觉得有一种危险在逼近。
外部看起来,就是一栋普通的两层别墅,前面是草坪,喷泉,还有几棵看不清是什么种类的树……这是连生对里的所有印象——到底是哪里不和谐呢?
连生睁开眼,黑色的瞳孔几乎要融入到黑色的夜空,第一次,他觉得脑子不够用,觉得有巨大的挑战在前面。他甚至不知道要寻找的予之和麦子,他们是死是活。想到这里,连生就感到阵阵恐惧。
他将快要烧到手指的烟蒂掐灭,穿过屋子,悄悄拉开房门,长长的走廊上,夜灯昏黄,没有人。他努力不发出声响,一步一步迈向楼梯,然后往下,穿过已然熄灯的客厅,打开客厅大门……
庭院的风正刮得紧,连生不由地裹紧身上的大衣。他走进太极池,这时池子已经停止了喷水,太极图案也不再转动,此时站在连生这个角度看,这就是一个普通的水池,那许健慈倍加推崇的太极图案也不过就是一堆水泥石块。
连生面对着太极池,在昏黄的夜灯下端详,试图找出些许的破绽。他蹲下身子,从喷泉边缘的瓷砖开始摸索,他的手碰触到冰凉的瓷砖,身子不由地打了个冷战。普通的瓷砖,普通的材质,普通的高度,普通的水……一堆人为的建筑,连生一阵失望。
他转过身子,望着喷泉正对着的别墅,这是一栋两层的别墅,在黑暗里就像一个庞大的野兽向着连生逼近。看不清色彩,只见墙壁,雕窗,还有巨大的屋檐——这屋檐委实有些大,令连生想到与紫禁城有关的电视剧里,那些皇宫内院的建筑。
这个许健慈倒真有分财力,把一栋房子建的如此华丽。
只是在连生看来,这房子在黑暗里,确实有种恢宏的气势,但是那过于宽大的屋檐,令人感觉有些累赘。
还有……连生觉得还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但是他还是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
“你还没有休息吗?”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吓了连生一大跳。
“是你?”
“想在这里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李尔雅在灯光下含笑而立,只是那笑容显得疲惫和勉强。远远望去,这个保养很好的女人决计不像是年过六旬的老太太,那婀娜的身姿完全就是三十几对女人的风韵。
“嗯。”连生不置可否。
“看来,这注定是个不眠夜啊。”李尔雅故作轻松地说。
“我想不眠的应该不止我一个人吧?”
李尔雅的脸色变了一变,但是语气依旧很轻柔,“至是吗?我在这栋房子里睡得比谁都熟。”
“那真是好事情,像您这一大把年纪能有这睡眠,确实不容易。”连生故意将“一大把年纪”几个字说得很重,李尔雅果然像刺猬一样全身都紧绷了起来。
“你也不用这样刺激我,我这一大把年纪走的桥比你走得路都多。你今天来的大致意思我是懂的,只是到底鹿死谁手,谁也不知道。”李尔雅的声音平淡而低沉,听不出有什么情绪变化。不过连生知道,她说出这话,已经被激怒了。
连生暗暗一笑。
“结果只有一个,我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找到,如果他们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一个也跑不掉。”连生说话时,不知不觉目露凶光,让李尔雅内心一寒。
连生与李尔雅两个人对视着,目光交织在一起,双方暗暗较劲,谁都不甘示弱,也不愿意将目光先移开,就这么对峙着。而在他们上方,浮玉别墅的长廊上,一双眼睛不动声色地看着太极池旁的一切——故事快要结束了,螳螂扑蝉,黄雀在后。他们谁都不可能是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