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文坐在电脑前,看着“金融圈故事”的微博被成千上万的网友点击、评论乃至转载,内心里涌起一份私密地,偷窥般的快乐,但是这种愉悦感也伴随着小小的失落,时至今日,还没有人知道她就是“金融圈故事”的注册者,那种被关注的快感似乎并未在现实生活中体现出来,她依旧还是人们眼中那个波澜不惊的平凡女子,这种不为人所重视的状态令她又有些小小的沮丧。
她背靠在转轮座椅上,舒服得将一只腿蜷起来,膝盖抵住桌子,另一只腿做为支点,不停地将椅子左右转动。
“简文,你再转,椅子就散架了。”旁边的编辑部主任曹海平面无表情地发了一句话,“你今天没有什么事情干吗?”
“怎么?您有何吩咐?”简文心情愉悦,所以毫不在意曹海平话音里面的不快。故意将“您”字着重强调,听起来非常滑稽。
“你们部门一向喜欢拖稿,昨天搞到我凌晨三点才走,今天有选题就赶紧做。”
简文微笑着,心情大好,不搭理曹海平的无奈,哼哼着音乐。
她操作这个“金融圈故事”的微博已经有一年了,一年里面这个微博运作相当喜人,开始只是报一些业内的常规新闻,之后涉及到一些敏感负面揭幕信息,尔后在一次不经意间,简文发了一个关于业内基金经理婚外恋的帖子,想不到回应者众多,之后简文便慢慢偏向发布这样的八卦帖子,而现在已经有很多人开始给自己私信或者邮件爆料,就像这段关于新泰证券W先生的故事,简文也不清楚这爆料者是谁,她也不关心,只要信息足够吸引眼球,她就愿意去做。
W先生,简文眼前出现了武明烈的那张脸。
虽然没有人跟她说这个W先生是谁,但是她内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武明烈,准没错。
谁都有秘密,一点不假。而连生的工作,总有一部分跟探究别人的秘密有关——做新闻,总是需要挖掘背后的事。
任何事情,都会有个“背后”。所以,新闻发布会,连生是不常去的。他深信,能够公开的,都算不得新闻。一个好的记者,需要有自己的判断力,坚持写自己的东西,而不是做企业的代言人。
真实性,到底什么才算得上是真实的?眼睛看到的,还是脑子想到的?
从崇明岛回来,连生一直很迷惑,高坚与童颜;莫晓鑫与侯佳英;还有那个特立独行的简文,背后有什么样的故事,而事情的真相又是如何,那个名叫“金融圈故事”的微博背后,又是谁在操纵?
答案几乎是呼之欲出,但是又似乎拼不出完整的一幅图。
大家都有秘密,李云志的秘密,简文的秘密,莫晓鑫与侯佳英的秘密,高坚与童颜的秘密,还有麦子,这个女人身上也充满了秘密……
连生坐在电脑前,紧紧地盯着屏幕……到了傍晚十分,他终于等到了麦子在QQ上出现。
虽然等待很焦急,但是连生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模样,他看到麦子上线,没有先打招呼,只是看着她的头像从灰白变成了彩色,最后他看到那个头像伴随着悦耳的“嘀嘀”声开始闪动。
连生笑了,右边面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
“我查了,莫晓鑫与侯佳英果然有关系,莫晓鑫是侯佳英的大学师兄,曾经跟侯佳英有过一段。”
“八卦本事不小。”连生按捺住迫切的心情,淡淡地打出几个无关紧要的字。
“那必须的。我从人力那要到了莫晓鑫的资料,发现他是N大99级的,正好国成基金有个关系很好的姐们儿也是N大毕业的,就跟她八卦了几句,没想到收获颇丰。莫晓鑫的大学照片我都看到了,长得真不赖的,没有那道疤,整个人都精神了。”看得出来麦子对于自己的八卦能力非常得意。
但是连生并不给她得意的机会,他只是简练地回复道,“花痴,说重点。”
“这就是重点,那道疤,据说是因为跟侯佳英现在的老公打架才留下的。”
“于是结了仇?”
“仇结大了,莫晓鑫只是留了一道疤,他当时把对方打得视网膜脱落,视力下降差点失明,因为此事,他还进了几天局子,出来便退学了。这事儿当时在N大闹得很大,大部分人都知道。最后你也知道结果了,侯佳英成为了对方的老婆。”
连生看着屏幕上麦子打出的话,有个疑问在升腾,如果是这样,莫晓鑫为了报复侯佳英,将她与武明烈的婚外情曝光,但是这还牵涉到了武明烈——莫晓鑫的上司,也是他工作中最亲近的人,大学退学的莫晓鑫能够近新泰证券做武明烈的贴身司机,应该是一种机遇,据说他在新泰的待遇也不错,武明烈待他不薄。为了报复背叛自己的前女友,将老板都给出卖了,这说不通啊。
如果不是莫晓鑫出卖了武明烈,还会有谁呢?
“你是不是有想到什么了?怎么不回话?”
看着屏幕上麦子打出来的一行字,连生几乎要笑出声了,她还真了解自己。
虽然认识的时间不算长,但是因为李云志的死,让麦子与连生的接触越来越频繁,而且触角亦延展到了李云志以外的事情上,连生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就好像有一根绳子,无形地将他和麦子捆绑在了一起。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缘份吧。
连生不知道这缘分意味这什么?目前他只是很享受这样没有嫌隙的相处,自然地就像一滴水融入到另一滴水。
“如果莫晓鑫因为此事出卖了侯佳英,那武明烈呢?躺着中枪?”
“我早就想到这个问题了,你当我白痴啊。”麦子明显“尾巴”又翘起来了,“我跟武明烈的助理关系挺好,请她吃了一顿饭,打听到了。”
连生微微一笑,“果然是好孩子,有用!”
“听说莫晓鑫经常公车私用,而且这一年特别频繁,拿着武明烈的那辆奥迪去追美眉。有好几次还耽误了武明烈的事儿。所以武明烈早就有换司机的想法了,上个月因为莫晓鑫用车的事儿,还猛K了他一顿。”
“唉,老男人不容易啊。”
“据我所知,莫晓鑫跟你同年。”麦子打过来的话不无讽刺。
连生往椅子背后一仰,面色坦然。看来这莫晓鑫很有可能就是告密的人,如果是这样,他也算是完成了麦子交给他的任务了。
“你说,对于莫晓鑫这事儿,我们也就是个怀疑,我需要告诉蒋云琛吗?”
“拿不准的事儿,先别说。而且我看他也是最后的挣扎了,武明烈应该很快动手开他了。你能想到的事情,武明烈也会想到。”
“好,听你的。”
“乖。”
“呸。”
谈话结束,连生伸了个懒腰。
继续研究李云志的苹果电脑。现在,连生每天最大的工作就是坐在写字台前,摆弄着从肖航处要来的李云志的电脑,几天来破解电脑IOS系统的密码,成了他的头等大事。按照一贯的破解方法都不能奏效,因为李云志将IOS系统加设了一个“固件密码”,而连生每每运行到此,电脑都会显示输入固件密码的指令。而他自制的密码破解U盘,根本派不上用场。
他无法解开李云志的系统密码,也无法绕过密码进入电脑……这个电脑到底藏有什么样的秘密?与李云志临死前要他追查的“真相”有没有关系?
连生依旧在不屈不挠的寻找破解固件密码的方法,他自然不会希望用到换硬盘这样极端的方式,杀鸡取卵,而且得不到电脑内部的文件,一切都白搭。
天气已近7月,气温上升的快,也异常闷热。连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急切的心情作祟,总而言之,他内心中总有一股焦躁情绪在蔓延。他时不时看看窗外——太需要一场大雨的洗礼了。
“快点来文晋中学。”手机短信冷不丁响起,连生瞄了一眼,是麦子的。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快点。”又是一个。
“赶快。操场。”又是一个。
虽然没有看到麦子的样子,连生亦感觉到紧迫——难道是麦子沉不住气,找到了莫晓鑫,出了什么问题?
文晋中学离新泰证券不远,一般人还进不去,不知道麦子怎么会在那里。
“就来。”连生简单回应了麦子一个短信,拿起手边的车钥匙便往外走。
达到文晋中学时,天色将晚,天气闷热难当,一场雨似乎就快要落下来的情形。连生原本以为,进入这样的一个重点中学会非常困难,谁知到了门口他才发现,这里晚上的球场是对外开发的,所以,只要登记一下,便可以顺利进入。
连生沿着一路的夹竹桃,慢慢地走向操场,虽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但是他还是远远地看到麦子盘腿坐在偌大的足球场草地上的模样,瘦瘦的,小小的,低着头,好像满腹心事。
连生慢慢走过去,在她身边,一起盘腿坐下。
他没有说话。虽然有很多疑问,此刻他一头雾水,但是看到麦子的模样,连生觉得就这样陪她小小的哀伤一下,也是可以接受的。
麦子绝对不像他所认识的很多都市女性那般矫情和做作,若非真的心里有事,她是绝对不会这副模样的。
“你不问我为何这样?”沉默良久,麦子才幽幽地说。
“你叫我来,不就是要告诉我吗?我急什么。”
麦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我如果告诉你莫晓鑫和侯佳英刚刚离开,你会不会相信。”
“相信,你的话我都信。”连生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但是很显然,麦子很受用。
“一个看似很感人,却很不靠谱的爱情故事。”
“你被感动了?还是被雷倒了?”
“兼而有之。”
两个小时前。
麦子在下班前计划到楼下便利店买点三明治当明天的早餐,当然,这只是个托词,她只是想到大楼外面透透气——与连生聊完QQ之后,结论看似已定,但是内心却依旧茫然。莫晓鑫那张略带狰狞的面庞不断重复在脑海,平日里大家嘻哈打闹的莫晓鑫难道就是那个透露信息的,所谓的“内鬼”?
跟在武明烈身边,亦步亦趋的那个“老好人”莫晓鑫难道真的会暗箭伤人?
麦子从便利店出来,远远地望见莫晓鑫钻进停在大楼门口的奥迪Q7,又公车私用?麦子心里打了一个结?又是去追美女?麦子皱了皱眉,做出一个大胆决定,随即招了一辆出租车,一路尾随Q7而去。
幸好时间已接近下班高峰,车子在市区根本就开不起来,否则,出租车怎么也跟不上那个大大的Q7。
莫晓鑫的车在文晋中学的羽毛球馆楼下的停车场停下了,麦子也悄悄跟了上去。她看着莫晓鑫下了车之后,一路沿着长满夹竹桃的校园路往前,幸好天色将晚,又有夹竹桃做掩护,莫晓鑫并未注意到身后还有一个“尾巴”。
麦子跟随莫晓鑫最后走到足球场边缘的主席台边,他停了下来,在他前面站着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子,长长的卷曲的黑发,皮肤微黑,浓眉大眼,乍一看有些异域风情——这不是侯佳英又是谁?
麦子心下吃了一惊,她悄悄躲到主席台的一侧,正好台边的柱子为她做了掩护,而她的视线透过柱子,亦能将两个人的行动尽收眼底。
更令麦子吃惊的是,莫晓鑫并不像是麦子猜测的那般对侯佳英心怀敌意,而侯佳英的眼神也脉脉含情——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侯佳英不是跟武明烈搞婚外情的吗?现在看来,似乎是跟莫晓鑫更有一腿。
突如其来的意外画面让麦子几乎要叫了出来,她捂住自己的嘴,就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被发现。她看到莫晓鑫抚了抚侯佳英的头发,低低地说了些什么,侯佳英则摇摇头,麦子听不清两个人的谈话,只隐约听见“尽快”、“挺好”、“委屈”……
正说着,两个人手挽手开始迈步,应该是会顺着操场往前走吧,麦子一面猜测一面紧紧地跟在他们身后。
操场比麦子想象的要大,而且足球场上没有树木也没有花草,光秃秃的一片草坪,旁边则是400米跑道,麦子只能借助渐暗的天色作为掩护,保持与两人的距离,祈求不被发现。谁知道,一闪神,一个不小心,一脚踩到跑道边的窨井盖子上,“当啷”一声在空旷的操场上显得格外刺耳。
前面的两个人猛地回头,麦子呆呆地站在跑道中央,不知所措。
“是你,麦子!”莫晓鑫走到她面前,一声惊呼。
“我来打羽毛球的,结果看到你……你们……”麦子撒了个谎,她对自己的跟踪行径实在无法直说。
“哦……麦子,我们……我们之间……”侯佳英显然语塞,紧张的语无伦次。
麦子深呼吸一口,决定主动出击,“莫师傅,您也别怪我跟着你们,主要是最近关于W先生和H女士的绯闻微博,已经令我们草木皆兵了。我看到您这样,自然也想了解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
“绯闻微博……哦,麦子,你不会以为那个微博是我发的吧?”莫晓鑫再度受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现在我被你们搞得一头雾水,很显然这位H女士并不是跟W先生,而是和M先生。”麦子转向侯佳英,后者正呆呆地看着她。
“麦子,这个操场是我们高中时候第一次见面时的地方,此后我们的约会都会选择这里。”侯佳英在足球场边的草地上席地而坐,大有讲故事的架势。麦子没有打断她,而莫晓鑫似乎想说什么,也被侯佳英阻止。
“我认识晓鑫时,我16岁,他18岁,他是学校足球队的主力队员,我是学校拉拉队的一员。入学第一次的足球比赛,晓鑫便吸引了我。”
“不算恋爱,甚至不算认识,我高一,他高三,他是学校的名人,我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仰慕他。直到他考入N大,我记得放榜那天,我在学校高考的榜单上看到莫晓鑫三个字,后面写的是N大,当时我就立志要考入这所大学。那天,我远远地看着晓鑫与他的同伴兴高采烈的模样,我也替他开心。自此,晓鑫和N大就是我高中时候的一个梦。”
“我考上N大那年,我觉得就是老天对我的恩赐,而新生入学时,迎接我的正是晓鑫,这才是我们正式认识。我记得那天,晓鑫穿一件牛仔短袖衬衣,下面是牛仔裤,青春,阳光,充满活力。远远地向我走来,接过我手中的行李,一切都那般顺其自然,我以为,今后我们一定会在一起,永远都会在一起。”
“开始,我们很顺利,半年以后,我们便开启了大学男女那种恋爱模式,一同去食堂吃饭,一同上自习,一同去操场跑步……那段时光是我们最开心的一段经历,我终身难忘。如果说,真的能时光倒流,我真希望可以回到当初。”
“一切都是虚荣心在作祟。恋爱不久,我便发现晓鑫相当节俭,很多花销上都捉襟见肘。有时候甚至我还会倒贴,这令我心里常常不是滋味——可能是之前我将爱情想象的太美好,晓鑫在我的心目中也太过完美,看到他的一点点瑕疵,我觉得难以接受。在此后的某一年,我遇到一位校友,从他口中我才得知,当年晓鑫的爸爸正身患癌症,家里几乎倾尽所有为其治病,原来那个时候的捉襟见肘是这个缘由。”
“当方立恒出现的时候,就好像是一道光出现在我单纯的生活里,那时候我的全部世界就是莫晓鑫,而突然出现了一个充满活力,家境殷实的小开方立恒,令我方寸大乱,他追求我,似乎全世界都知道他喜欢我,他给我送花,给我买礼物,每个月我回家他都会开车送我,他带我去最好的餐厅,去看最美的风景……我承认,我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的生活,方立恒令我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另一面。”
“但是,我告诉自己,方立恒给予我的,属于物质;而莫晓鑫给予我的,才是真正的精神。因为与方立恒在一起,我的精神始终无法放松,我紧张,莫名的,每一根神经都紧张。而与晓鑫在一起,他从来不会逼迫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情,他知道我的爱好,我的习惯,我每一个微小的细节。”
“但是,我的爱情最后被虚荣心给打败了,我越来越看不惯晓鑫的抠门,越是与方立恒相处,越觉得莫晓鑫的小气。最后,我与晓鑫说了分手,他当时非常愤怒,质问我是不是因为方立恒。”
“我没有想到他们会打起来,在学校后门的小花园里,他们打得非常激烈,我是听到消息才跑过去的,我过去的时候,晓鑫已经不见了,我只看到120呼啸着,将满脸是血的方立恒抬上了车,我跟了过去。我不停的流泪,方立恒伸出手握住我的手,叫我不要哭,问我愿不愿意和他在一起,毕业之后与他结婚。我答应了他——你应该可以想象,那样的场景,狭小的救护车里,为了我打架,满脸是血的男孩子,握着我的手,诚恳的请求……一切都如同电视剧的桥段,我不得不感动,我不得不答应,不得不爱上他,暂时的……短暂的,爱他。”
侯佳英闭上了眼睛,天色更加浓重了,气候闷热难当,远处雷声隆隆,麦子感到侯佳英流泪了,她却不知道如何安慰。
“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莫晓鑫,他退学了,还有两个月就毕业的时候,他退学了。而我,在大学毕业后,顺理成章的嫁给了家境殷实的方立恒。婚后的生活,可以说是混乱的,我很快便发现方立恒的大男子主义,我今天的工作都是奋力抗争的结果。他在家几乎什么活儿都不做,而且花钱大手大脚,而且在感情方面也非常不注意,招蜂引蝶是家常便饭,我有一段时间非常痛苦,为什么会嫁给这样的男人。我常常会想到晓鑫,他怎么样了?他好不好?他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偶然的一次工作拜访,我在新泰证券看到了晓鑫,虽然他脸上多了一道疤痕,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他说在新泰为总裁当司机。我当时眼泪就快流出来了。晓鑫还单身一个人,我发现经过这么多的挫折,他变得成熟了也变得自卑,原来那个阳光的足球少年不见了。我想帮助他,亦被他身上的某种沧桑的味道所吸引,慢慢的,我们会时常见面,我们会一同到这里来聊聊天,谈谈各自的生活和工作,开心和苦恼。我觉得什么事情跟晓鑫谈过,心里会轻松许多。”
“是的,我现在在着手办理离婚手续,并不完全因为我遇到了晓鑫。即便我没有遇到他,他还是住在我的心里。而命运对我眷顾,让我再一次遇到了他。我从他身上看到了生活的希望,独立其实并不可怕,而我现在,如同一个精神的瘫痪者,我必须要离开方立恒,找到属于自己的生活。晓鑫……晓鑫是我的精神支柱。”
“方立恒猜测我是不是外面有人,他看到好几次晓鑫开着奥迪与我在一起,他从车牌号码查到车主是武明烈,于是闹出了这一场乌龙。他匿名给“金融圈故事”发了私信,公开了一段莫须有的婚外情。”
麦子听得有些痴了,等到侯佳英声音停止的时候,她仿佛感到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武明烈看到了微博之后,保持了奇怪的沉默,难道他知道?”
“他知道。一个月前,他因为此事与我大吵了一架,并且告诫我再这样下去,一定要开除我。但是那之后,他再也没有提及这件事,直到微博闹得满城风雨,他也没有要做任何的解释,是武总,替我背了这个黑锅,他甚至也没有向公司的领导做进一步的解释。”莫晓鑫的言语中对武明烈充满了敬佩,麦子内心五味杂陈。一直以来,她只觉得武明烈是一个老狐狸,钻石王老五,花花老公子,玩世不恭,处处留情。但是她没有想到武明烈居然会有这样的一面。
“不经意间,我真的被你们的故事感动了。但是回头仔细想一想,佳英,你不能这么贪心的,在物质匮乏的年代,选择了物质丰厚的那一方;而等到一切都有了的时候,又想回过头来追求感情。佳英,不论你与莫师傅的爱情多么的高尚或者你们之前多么清白,多么柏拉图,你都是不值得同情的。”麦子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坚定而冷漠。
“可是,我爱他,直到经历了许多之后,我才真正认识到这一点。我很想弥补。”
“那么,你该为当初的幼稚付出代价。难道在爱的名义下,我们就可以随心所欲吗?”
“随心所欲,你这话应该对方立恒说,一直以来,他都是随心所欲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像一个任性的小孩。婚外情,他可以有,为什么我与晓鑫就要受到他的猜疑与质问?”
麦子摇摇头,“佳英,你错了。我想在你的心里,你与莫师傅的爱情是高贵的,干净的;但是你却将你们的感情与方立恒的婚外情相提并论,你们的爱情到底是真心的还是你报复你丈夫的工具呢?或者说是你迷茫生活中的一线生机呢?”
“我不需要你这样的评判我?你不是我,你不知道我的感受。”侯佳英变得有些歇斯底里。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让我爱的人成为一个站在道德天枰上左右为难的人。要想谈高贵的爱情,那就先将你低俗的生活渣滓清理干净,先与你的丈夫厘清婚姻关系。你为何偏偏将事情搞得一团混乱呢?”
侯佳英摇摇头,低低地啜泣。而在一旁一直保持沉默的莫晓鑫突然开口,“麦子,你如此理智,那是因为你没有遇到你真正爱的人,没有遇到那个你能够为之付出生命的人。”
故事讲完了,麦子与连生并排坐在操场上,天已经完全黑了,麦子扭头与连生对视了一眼,她看到了他的眼睛——
我要在你的眼波里洗手,摩到你的眼睛,太冷了!
极其相似的一双眼睛,令她脑海里闪过另外一张面孔——多么相似的两张脸,麦子突然打了个冷颤。
“感动和不靠谱。”连生不由地重复着麦子之前的话,他还沉浸在刚才的故事里。
“你觉得我是不是对他们太严苛?说的话太重了?”麦子有些自责。
“不,麦子,是他们太自私。摒弃了太多生活和婚姻的责任。你说得对,即便对方选择了没有道德的婚外情,他们也不能以同样的方式来应对。这不是爱情,只是报复。”连生的话语严肃,没有一丝的轻佻。
“难得你会认同。”麦子低低地说。
“如果是最美的一个男子,我会爱。不需要以允诺偿还允诺,以泪眼辉映泪眼的爱法。只是去爱,没有目的,没有未来,不必信誓,不必结盟。”麦子突然想到台湾作家简媜在一篇文章里的话,她低低地,一字一句的从唇齿间念出这一句,现在的侯佳英与莫晓鑫的爱,泪眼辉映泪眼,一场虐恋,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是不是我们所有的人都要为愚昧的青春埋单?”麦子扭头,大声地问连生。
此时,空中突然一个闪电,上方如同被撕裂一道亮白的口子,随后便是一个炸雷,吓得麦子身子往连生一缩,他反射性地一把将她揽到怀里,“要下雨了,我们赶紧走。”
连生的手臂长而有力,麦子几乎不费什么劲,便站了起来。
“赶紧走,穿过这个操场。”连生看着墨黑天空上成堆的块状乌云,强风之下一派狰狞面目,配着滚滚的雷声,着实令人不安。此时,偌大的操场只有他们两个人,之前一直在旁边篮球场上打球的人,就好像是在一瞬间全部消失了。
“走快点,雨点下来了。”刚走没几步,便开始有雨点砸下。四面空旷,昏暗中也看不到一个可以躲雨的建筑物。连生能想到的就是赶紧跑过这个操场,跑到羽毛球馆避雨。
但是,雨却不这么想。
雨点比连生想象的更快的落了下来,就像一匹狼在他们的身后追逐。连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握住了麦子的手,一路飞奔。麦子从未尝试过体检这样一场豪雨,如同野兽在背后步步紧逼,每一次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就会被野兽所吞噬……最后,一个闪电如同雪白的狼牙,恶狠狠地撕开上方厚厚地灰色云层,雪亮地一道白光从眼前闪过,黑色的旷野立刻变得狰狞而丑陋。麦子不由地一声尖叫。
野兽终于追赶上了他们,从天而降的大雨令麦子感到一阵窒息。
麦子不知所措的时候,感觉连生的双手按住了自己的肩膀,“不跑了,跑也是淋雨,你蹲下来。”
“干什么?”
“你蹲下来再说。”连生几乎是用吼的声音。
麦子乖乖地照着他的话,原地蹲了下来。就一会儿的工夫,雨似乎小了,甚至浇不到自己身上——连生弯下腰,用整个身子挡在麦子的上方,在四下空旷,没有遮蔽的操场上,他用自己的身子弯成一个小小的屋顶。
“连生——”麦子心头一酸,喊了他一声之后,便再也说不出话来。她伸出手来,黑暗中抚了抚他的脸,脸上都是雨水,他似乎闭上了眼。“连生——”麦子又喊,他依旧没有回应,只是将麦子的手从脸上挪开。
麦子想说话,但是却如鲠在喉。他的肩膀宽阔,弯腰护住麦子头顶的一方天空,麦子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全,这种温暖与安宁是她之前在任何一次情感经历中都从未体验过的,摩羯座的麦子生来就不是一个具有安全感的人,她一度认为,所谓安全感,这世界上除了自己,之外的人是无法给予的。
而现在,电闪雷鸣的空地上,头顶是瓢泼大雨,她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麦子说不出一句话,她感到脸上有温热的液体在流动,她告诉自己,这是雨水。“如果是最美的一个男子,我会爱。不需要以允诺偿还允诺,以泪眼辉映泪眼的爱法。只是去爱,没有目的,没有未来,不必信誓,不必结盟。”而现在,这个最美的男子近在咫尺,她曾经憧憬过无数次,生命里会不会有这样一个“最美的男子”出现,他会骑着白马而来,还是手捧鲜花,抑或带着神一般的光环……
而在这漆黑的大雨之中,她似乎感觉到他的存在。没有白马,没有鲜花,更没有光环,他那般的真实,那般的接近。她甚至能听见他沉重的呼吸,能感觉到他身上脸上流下的雨水一滴滴打在自己的身上,那水滴还带着他的体温,甚至是他身上淡淡汗味和烟草的味道,她卑微地,想留那温度那体味在自己身上,但是风肆虐袭击,一瞬间,气息便烟消云散。
连生发不出一点点声音,大雨如同一盆一盆的冷水浇着他的头顶,令他无法思考。他的手紧紧地按在麦子的肩膀上,他弯着的腰已经开始感觉到酸胀,他的腿亦有些酸软……
雨小的时候,连生松了一口气,但是麦子竟然有些依依不舍。
夏季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像是一头野兽,吃饱喝足,肆虐过之后,便慢慢离去。雨声小了,风也弱了,厚厚地云层也渐渐散开,连生伸直腰板的时候,蹲在地上的麦子无声无息。
“麦子,你还好吗?”连生心头一紧,难道她淋雨生病了?急性发热?
他蹲下来,碰了碰麦子的肩膀,“听见我说话了吗?嗨!”麦子抬起头,操场上的灯光微弱,微弱的灯光下,她看见连生满含紧张的眼睛看着自己,“我没有事,就是蹲得太久。”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好像从很远处传来,为什么会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刚才不是内心千沟万壑,有千言万语要对他说的吗?
他很爽朗的哈哈大笑,双手搂住她的肩,稍稍一带力,她顺势便站了起来。
“站稳,我松手喽。”连生的声音像是在哄一个小孩。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松开手,麦子的心就好像一团被高温发酵过的温热面团,被一双不知名的手不停的揉搓,变形,她隐隐地感觉到疼,感觉到酸,感觉到不舍,感觉到甜蜜,感觉到苦涩,感觉到幸福,感觉到忧伤……
“连生……”麦子想说话,但是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别啰嗦了,这雨没准一会儿又要下大了,赶紧回去吧。”连生似乎想摆脱眼下这种温情脉脉的窘境,语气有些夸张。
他举步往前,麦子沉默不语地跟随,除了雨的淅沥声,周围安静地能听见彼此的心跳。麦子不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在连生的旁边,她觉得有温热的液体在脸上流动,她不敢伸手去擦,生怕被连生察觉,会笑话她的软弱。
连生不敢说话,不敢扭头面对麦子,甚至不敢顺畅地呼吸。此时此刻的麦子在想些什么,他知道;但是他害怕女人的眼泪,害怕与女人有片刻的温存,也害怕付出真心的感情,以及谈论未来的恋爱。
他终归不希望有那样的事情发生。
遥远而模糊的记忆终于由远及近,就好似一部公路电影,在他眼前铺开。
那一年,他只有18岁,小念也是。
高考完毕的那天下午,他们一起收拾课桌,收拾陪伴了他们三年的高中寝室。他帮小念把大大小小零零碎碎的书本,文具都放进收纳箱,搬到她家里。
天气很热,家里没有人。
这个家,连生已经是熟客了。小念汗津津地看着他,“太热了,你先洗个澡再回去好啦。”
小念家那个蓝白相间的浴室,喷头的水让整个浴室都变得雾气蒙蒙。水花打在连生身上,温热的,流动的,柔软的……
连生听到有脚步声慢慢走了进来,淋浴房的门被慢慢拉开,他看到小念没有穿衣服,雪白的肌肤在朦胧的水汽里似乎有一层薄薄的光。
她慢慢走近他,他想往后退,但是没有退路;他想找什么衣服遮住自己,但是身无一物……胸腔里面的心在狂跳,似乎随时都会从胸前蹦出来。
他咽了咽口水,想说话,但是喉咙就像被堵住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最后的理智告诉他,快走,快离开。但是迈不开腿,他站在原地……任由她慢慢抱紧自己,他感觉到来自她指尖的坚硬与柔软,她的体温和水流一起在静静地流淌。
小念似乎在微笑,又似乎挂着眼泪,他始终没有看清她的表情,他唯一的体会便是内心里有一团温暖的火苗在慢慢扩散,扩散,扩散……最后变成熊熊烈火。
他不由地低下头,他的唇终于和她的唇交叠在一起。那一瞬间,占据连生整个大脑的理智开始分崩离析,裂变成无数碎片,然后内心涌动的狂潮如同足以摧毁万物的龙卷风,将那些带着无数欲望的碎片卷到空中,卷到远处,直至消失……
他的喘息,她的呻吟,水流,蝉鸣……一切声响汇合到一起,却显得那么安静。
那是连生这十几年来无法消除的记忆,在他的脑海深处,就像一座坚冰,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他,折磨着他。
在那以后的好几天里,连生都不敢正视小念,甚至连想起她,都是一种痛苦。他对她,并没有那种所谓的爱情,而他亦不想深陷于床第交欢的泥潭,除了逃避,他想不到任何更好的回应。
或者,她应该找一个爱她的人。
以连生只有18岁的头脑,并不了解爱情是个什么东西,他单纯的以为,如果小念找到了更好的人,就会将他忘记,而那个人就是予之。予之对小念的好,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予之因为什么变得沉默,变得阴郁,变得沉默寡言,郁郁寡欢,他都明白。
旅行的那天,他尽量避免太多时间地与小念接触,他觉得一切都应该在毕业前夕做一个了结。他甚至在思考怎么对小念解释,那只是一次错误,只是一时间的冲动。
“不论是什么结果,终归不要让自己留有遗憾吧。”他对予之说了这句话以后,便推门出去了,那一刻,他甚至为小念有予之这么个暗恋者而感到轻松。或许,从此之后,小念和予之会成为很好的一对?或许,小念也会从此放下对自己的执念?或许,从今以后,他便可以展翅高飞,追寻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和未来的天地……但是他又觉得对不起小念,也对不起予之,他觉得这不是在高尚的“成全”,而是在自私地扔掉包袱。他感觉既轻松又沮丧;既庆幸又担心。他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做,他只是在旅舍背后的树林里静静地靠在一棵大树下,慢慢让自己沉默,沉淀,沉睡——像一片被大树抛弃的树叶。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觉得小念还在身边,带着她的体温,带着她的柔软,安安静静地在他的身边。
小念的死,似乎改变了连生的生活轨迹,包括对爱情的定义,以及对未来勇往直前的热望。
他就是一个罪人,她用最极端的方式来控诉他所做的一切,她的死让他看清楚自己是多么的残忍、自私又愚蠢。
连生再没有谈过一场付出真心的恋爱,也没有与任何一个女人谈及过未来。
他是一个有秘密的人,这个秘密在心里不停不停地折磨着他,他知道这个心结一天打不开,他就一天释放不了自己,也接受不了任何人的感情。
“是不是我们所有的人都要为愚昧的青春埋单?”麦子的质问如同一道闪电,在连生心头扯出惊雷万点。
青春必得愚昧?爱情必得忧伤?想起少年时读过的诗,菲薄流年里,那些散落的人,那些辜负的人,那些深爱的人……如何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