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天后，也就是9月25日，张翼收到了驻广州的德国领事馆的通知，他的签证已经办好。这比之前料想的要快很多，26号张翼拿到了签证，他随后订购了第二天也就是9月27日飞往德国的航班机票。在犹豫片刻后，张翼给叶小茵留了消息。
26日的傍晚，张翼正在屋内收拾行装为明天的行程做准备。听见一阵敲门声，开门后便看见叶小茵一手提着一只大包，另一只手拿着一杯奶茶。
叶小茵站在门口歪着脑袋看着张翼笑着，指着手里的东西说：“知道你明天的飞机去德国，我给你带了些东西，说不定用得上。”
惊讶的表情凝固在张翼的脸上，从叶小茵手中接过那一大包东西，发现全都是为他准备的零食和日用品。
叶小茵走进屋内，坐在沙发上，一边喝着奶茶，一边说：“这次去德国这么着急啊？”叶小茵语气里带着些埋怨和不甘，也透露出无可奈何。
“你一直没给答复，我不敢打扰你。”张翼的语气略带愧疚，有意闪避。
叶小茵将手里的奶茶放下，踮起脚尖搂过张翼的脖子，两人的嘴唇轻轻碰了下。叶小茵的举动，就是告诉张翼那个问题的答案。在叶小茵迈出这一步之前，理智和感情也在天人交战。一旦这一步跨出去，之前的烦恼和纠结在这一刻也都烟消云散。
……
他们两人的感情快速升温，也很快迈过了那道红线。他们的衣物就散落在卧室床边的地上，精疲力尽的两人相拥睡去。
直到第二天清晨的闹钟响起，还沉浸在****里的两人这才如梦初醒，搂着对方的脖子相视而笑。
两人来到宝安机场，拥吻道别，俨然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张翼乘坐的飞机在滑行后快速爬升到云端，张翼从舷窗望去，地上的景物都快速化为小点。
飞机在云峰间穿梭飞行，与上一次坐飞机时死寂颓废的心境完全不同，在看见飞机于云层上的投影的时候，张翼靠着椅背略略浅笑着。他好像又重新感受到了久违了的轻松快乐，虽然那也只有一瞬，但似乎也足够了。
飞机在转停新加坡后，再经过一天的飞行，终于抵达了德国慕尼黑弗朗茨约瑟夫机场，这时尉林已经在这到达大厅的门口等待了。
尉林开车带着张翼来到他位于慕尼黑郊区的住宅内。
尉林推开房门，进屋后，将张翼的行李箱放在客厅的一个角落，邀请张翼坐下。
随后尉林倒了一杯水，递到张翼手中，说道：“你的精神状态比上次见你的时候好了不少，脸上能看到笑容了。”
张翼点头浅笑着，并没有解释太多，而是直奔核心话题：“新的蚩尤计划大概什么时候开始？”
尉林神态平静，颔首点头回答道：“新蚩尤计划的资金不缺，等设备和人员到位就可以开始。连山乡的神仙洞已经被相关部门封锁，不再允许民间机构进入考察。所以下一次蚩尤计划的考察地点定在南海的西沙群岛。”
张翼顾不上长途旅行带来的不适，他急于知道更多内容，追问道：“为什么选在南海的西沙群岛？那里会出现跟费米子凝聚态有关的东西？”
尉林目光平静点点头，解释说：“陈寰宇先生刚刚收入了一批宋代沉船上的海捞瓷，发现宋代沉船的地点位于西沙晋卿岛附近。”
“这批海捞瓷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张翼的神经又绷紧，生怕错过每一个细节。
尉林目光沉静，语调平缓地继续说着：“这批瓷器都是宋代出口海外的一些生活瓷器，瓷器本身并不具备太高艺术价值和研究价值，所以这批瓷器被捞上来的时候并没有引起太多重视。直到有一天的晚上，保管员巡视仓库的时候发现了神秘光亮，当时还弄得虚惊一场。后来专业人员过来调查后，才知道这批瓷器竟然大部分都具备夜光的特性。经过检测，这批瓷器都曾经受到过多次大剂量的伽马射线辐射，受辐射的时间确定了是在沉入海底之后的时间里。”
听完尉林的介绍，张翼已经明白了新蚩尤计划的下一次考察为什么定在南海西沙群岛，所以他补充说道：“神仙洞已经被禁止民间机构进入，撒哈拉一带的传闻如果真的属实，那也是被列入禁区名单的。所以陈寰宇希望通过南海的考察寻找到有关线索？”
尉林点头赞同，将左手腕表解下放在身侧的桌上：“最关键的是，那一带的渔民口中也流传着晋卿岛的蓝洞附近会有神秘光束出没的传说，而且历史记载那片海域也曾多次发生海难。渔民传说，蓝洞里的恶龙出没吞噬过往船只。目前所知道的信息，大部分特征都能与神仙洞中的发现对上，所以陈寰宇将筹码都压在了这里，这也是一场高风险的高科技淘金了。”
“现在有没有更多线索？”张翼目光凝肃，垂首思考着。
尉林目光平静悠远，若有所思地缓缓摇头说道：“暂时还没有。”
苏合清教授他们最初制定“蚩尤计划”的目的就是通过钻探南海海壳研究莫霍面及其以下的部分，陈寰宇这次把新的计划定在南海西沙群岛一带，也算是歪打正着与苏合清最初的初衷一致了。陈寰宇也可以堂而皇之地以科研和公益为借口，也让人觉得他并不是另有所图。
这时候，张翼留意到客厅里摆放的那套伊甸园的设备，眉头稍稍一动，“你还是喜欢在‘伊甸园’里扮演蜻蜓吗？”
尉林耸耸肩，轻松释然笑着解释说：“也不总是扮演蜻蜓，也会尝试其他的角色，比如前几天刚刚扮演了海豚。”
张翼转过身，看着尉林问道：“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体会？”
尉林用手势比划着说道：“我们对海豚的大多数印象，很多是来自于海洋馆里那些表演转圈的人工饲养海豚，也有一些就是新闻里有关海豚救人的报道。其实这些看法很片面，让人误以为海豚是一种善良的可爱动物。海豚对不同部族的同类也会有杀戮现象发生，当然这些可以解释为争夺有限生存资源，但是它们对鼠海豚的屠杀就让人难以理解了。鼠海豚不论从生存空间还有食物来源上都和海豚没有重合，所以海豚屠杀鼠海豚的动机并不是因为争夺生存空间和资源。有动物行为学家长期观察海豚的行为，以此希望揭示海豚为什么一定要对鼠海豚赶尽杀绝的原因。不过这么多年的研究下来，得出了的结论却让人大跌眼镜。”尉林目光平静笑容自若，但他所说的内容却并不让张翼觉得轻松。
“是什么原因？”张翼神色沉肃，等着尉林解释。
尉林眼眸微垂，似有所思地点头说着：“研究表明：海豚对鼠海豚的虐杀，仅仅就是因为它们觉得好玩。”
“它们觉得好玩？！”这个答案对于张翼来说无疑犹如沉重一锤，愕然的表情就凝固在他脸上，感觉身体里有股凉气让他心里隐隐发憷。
“可能暴力和战争就是写在生物的基因里的，人也一样。这就是为什么有些人认定人类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后，一定会有毁灭的一天。”尉林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拿起桌上的游戏模拟设备，凝神思索着。
“囚徒困境。”张翼联想到了这个经济学里知名度最高的博弈案例，张翼也认为人类就处于囚徒困境中，充斥着相互猜忌和不信任，这也就是战争争端的根源吧？
尉林平静从容地笑着，问道：“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张翼露出略带疑惑的笑容，说道：“我没有研究过社会人类学和心理学，但我觉得有一定的道理。”
尉林看着手中的游戏设备，突然换了个话题说：“欧美的一些人类社会学家正在用伊甸园的虚拟平台进行一场相当残酷的实验。”
张翼平视着尉林的眼睛，耐心地听着他的讲述。
尉林微微仰面，看着天花板若有所思：“这场实验中，人类学家将伊甸园游戏中的一群原本生活在都市中的现代人类放逐到伊甸园的某个与世隔绝的副本中，没有现代文明的支撑，看他们发展出文明需要多少代的时间。”
听到这里的时候，张翼眉头微微一动，询问道：“这个实验已经进行了多久了？”
尉林双手环抱，靠着沙发背，继续说：“这个实验开始了1年多，不过在伊甸园系统中可以通过对感知时间的调节加快或者延缓时间流逝的速度，所以这场实验在游戏中的实验已经进行了200多年了，他们管这个课题叫‘摩登原始人’。”
“现在那群摩登原始人发展得怎么样？”张翼很有兴趣知道这个残酷的人类社会学实验的进展。
尉林眉头微锁，神色凝重地解释说：“200多年，10代人以上的繁衍，已经磨掉了他们身上所有的现代文明痕迹。200多年，算不上太长，但也算不上短，不过却能让很多事情变得面目全非。在实验里，他们已经演化出原始宗教。因为对自然的畏惧，所以那群人极度崇拜自然中的一切有‘灵性’的事物。不过也不能小瞧这些‘迷信’，这虽然是落后愚昧的表现，但也是文明发展的基石。我们世界里的很多基础学科追根溯源，都能跟原始的自然信仰扯上关系。”
“那他们的语言和文字的传承发展情况呢？”张翼仔细询问着实验的细节。
尉林双手环抱于胸前，看着那套伊甸园的设备说道：“人类的语言发展本身就是一个自我进化的过程。在伊甸园的那场实验里，200多年的时间，那群‘摩登原始人’已经在他们原有语言的基础上发展出了很多新的词语和新的语法句式，但原本适用于现代文明的大部分词语和句子都退化得差不多了。总体上来看，他们的语言使用情况已经退化到相对原始的模式，但这也是与他们生活环境相关而共同演化的结果。”
张翼听着尉林的解释，不时点头赞同：“生存环境天差地别，所以也出现了文化断层。”
尉林点点头，同意张翼刚才的说法，继续说道：“确实，而且他们文字的断层就更加明显。刚开始的时候，老一辈的‘摩登原始人’还能通过教学让下一代学会一些文字。但他们在野外生活所面对的残酷生活环境决定了他们要花更多时间学会生存技能，所以不会有太多的闲暇时间来进行文化教学，所以文字到了第三代的时候也就理所当然地出现了断层。而且对自然资源竞争日益残酷，各个部落间的战争杀戮也时有发生。对于这样脆弱的人类部落而言，一场战争就足以毁灭一个部族先前的所有积累。”
“这场实验进行到现在，他们对现代文明毫无传承印记了吗？”张翼眉头紧锁，他自然能明白这个名为“摩登原始人”的残酷实验所具备的意义非同小可。
“并没有完全断绝，第一批人将自己对现代文明的记忆用岩画的形式表现了下来，当然也会有很多会以口口相传的故事或者歌谣形式流传下来。不过发展到现在，那些对于现代文明回忆的故事也早就变得面目全非。不仅混杂了很多后来叙述者自己加入的臆想杜撰，而且也和先人留下的岩画一样，这些故事都被当做神话传说受到崇拜。在这些人的传说中，他们的祖先因为某种神秘的原因而被赶出了天堂仙境，流落在了这个蛮荒之地——每个部落的说法略有不同，但大体还是相近的。”
张翼陷入了沉思，这个实验的恐怖之处不仅仅在于其立意的残酷。最让人不寒而栗的，是实验中对现实世界的映射。
尉林面容仍然平静从容，用低沉缓和的声音说道：“他们虽然丢掉了上一季文明的文字，但也有自行开始演化记事方式。这一点和我们的祖先惊人相似，是结绳记事和算筹演算，另外还有一些原始的宗教符号和记事符号。”
“我们这个世界的文明也应该就像太阳系一样，都是在上一季文明的余晖中重建的吧。”张翼闭目思索着，上一次尉林问过他相不相信文明的轮回，他的答案还是不确定。但这一次，张翼他彻底相信了。也许就如过去的庄严劫，如今的贤劫，还有未来的星宿劫……也许我们的世界也是这么‘成住坏空’的循环演化。
尉林目光深邃，悠然说道：“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很多古老文明中会存在那么多早熟的成分，那些看似怪诞不经的神话故事里，也隐藏着祖先对于上一季文明的残存记忆。”
张翼的思维完全被尉林带入到这个诡异的话题中。不知不觉地，他觉得身边的一切都变得虚幻起来，自言自语般说道：“或许我们和那群被困在‘伊甸园’副本中的可怜人并没有太多区别，我们也是某一个上层文明进行实验的产品。”
尉林平静地笑了笑，摊摊手说道：“哈哈，也许吧。”
张翼纠葛的眼神里透露出他此时思维正在一场激烈的天人交战，他如着了魔一样，脑海里各种诡异画面片段呼啸而过，撞得他喘不过气。
在脑海里的混乱稍稍平息后，张翼一边理着思绪一边说道：“一张二维的全息照片里就能包含一个三维事物的全部信息，而在虚拟的游戏里，也能模拟出一个近乎真实的世界。那我们又怎么知道我们的世界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存在于一个思维中或者是一个芯片里？量子世界的不确定性，还有量子纠缠的超距离感应现象，完全超出了时空以及光速的限制。就像佛说的‘缘起性空’，宇宙万物彼此之间都是相互联系的，而时空都是错觉。”
与张翼的紧张焦灼完全不同，此时的尉林依然表现的从容淡定，表情里仍然看不出半点波澜。在听完张翼的陈述后，尉林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反而云淡风轻地笑了笑，问了句：“有朋友送了瓶非洲的大象酒，味道不错，有没有兴趣？”
尉林这句看似不着边际的话，却让险些陷入魔怔的张翼陡然从混乱中清醒过来。
张翼从迷茫中清醒过来，看着尉林问道：“大象酒，名字挺特别，是什么酒？”
“肯尼亚的一种甜酒，味道很像香草冰淇淋，据说能醉倒一头象。”尉林从餐厅的酒柜上取下一只有大象图片标志的棕色酒瓶，拿出两只玻璃杯，各倒了半杯，随后又从冰箱里取来事先就准备好的冰块加入到酒里。
尉林右手将一只酒杯递到张翼手中，左手端起另一只酒杯，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多想无益，活在当下，Cheers！”
张翼领会尉林的用意，微笑着举杯回敬：“Cheer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