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菲整理着思绪,继续说道:“那天徐教授说,他之所以愿意跟我多说几句,是因为见到我在课堂上做了几个莫什么斯环……这个是什么意思啊?”
李尉明眉头微微一动,点头问:“那我先问你几个问题,你不去自己导师的实验室,为什么对徐教授的事情这么关注?”
董菲心里咯噔一下,尴尬地笑着,却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没想到李尉明对自己平日的举动这么了解。沉默片刻后,董菲才轻咬嘴唇,慢慢吞吞地说:“我知道的有一些教授啊副教授啊,除了学校的工作,还有自己的小公司小团队什么的,他们招来的研究生就是被当做廉价劳动力剥削压榨,还美其名曰‘给你一个锻炼的机会’,其实还不是给他们自己挣钱?李老师,我这么说,你不介意吧?”
李尉明笑容温和,点头赞同:“你说的这些,我看到的不会比你看到的少,只会更多。”
董菲咧嘴一笑,得到了李尉明的认同,就放心大胆地说了下去:“徐教授不一样,他没有在外面经营自己的小公司,也没有把学生当成廉价劳动力。他做的都是针对大气的科研项目,还有一些公益环保活动。而且像徐教授六十多岁的年纪还坚持给本科生和研究生上课,是不是挺难得的?我上徐教授的课也不能说是认真,那些大气学中模型方程就是用来折磨人的。虽然我并没有认真听过徐教授的课,但我的确是从内心敬佩他。呵呵,我这么说,你不会认为我的掩饰成分太多,觉得我虚伪吧?”
“你是多虑了。”李尉明点头表示赞同,用他那双迷人的眼睛望着董菲的双眼,那一刻的氛围是暧昧到了极致。此时董菲的除了听见耳边火锅发出的汩汩声、初夏草丛间里常常能听见的虫鸣之外,还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就连自己的心跳在这个时候都听得格外清晰。董菲原以为李尉明在此刻会做些什么,虽然董菲还没有做好发生一些事情的准备。董菲紧紧握着手,感觉到此时的心跳还有呼吸都变得急促窘迫,但紧接着的一幕,让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自作多情。
李尉明微微释然而笑,又将头转过去,看着远处湖畔蜿蜒而去的微弱闪烁的路灯,点头说:“那么我们回到你刚才问的那个问题,你刚刚提到的莫比乌斯环。”李尉明随后拍拍董菲的肩膀,示意她稍稍等一下。李尉明走进阁楼内,拿出来一张白纸一支笔还有一支固体胶,他非常娴熟地将白纸裁成小纸条,反转白纸的两头,用固体胶粘上。
李尉明冲董菲笑着说:“光看着干嘛?快来帮我多做几个。”
董菲这才从刚才的失落里回过神,立刻娴熟地做起了这个莫比乌斯环,这个东西她在徐教授的大气学的课堂上做过几个,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弄这些,可能就是出于无聊吧。不出片刻,十几个莫比乌斯环就做好了,散乱地堆在桌子上。
李尉明将一支笔递给董菲,说道:“你从这个纸环的一头开始画起,中间不要间断直到笔尖回到起点。”
“这个我玩过,看科普文里写过的。”董菲笑着说,随后便按照李尉明的要求,开始在这纸环上画线。画完后,李尉明让董菲把这个纸环从接头处断开,这个被断开的纸条两面都被画上了线迹。董菲得意地笑着问:“李老师能解释下么?”
李尉明点头解释说:“这个纸条有两个面,但莫比乌斯环只有一个面。你的笔尖画的线,可以看做是一只生活在二维世界里的小虫,沿着一条直线爬行。虽然这只小虫没有跃过纸带的边缘,却爬遍了整个纸带。换一个思维,假如我们是生活在这个莫比乌斯环上的二维生物小虫,而这个莫比乌斯环又足够大,我们沿着这条线走会有怎样的错觉?”
董菲点头思索着说道:“我们会认为自己一直是在一个光滑平整的平面里。”
李尉明点头赞同:“的确,二维的小虫会有一种错觉。而我们作为三维生物的人,看到的却一个截然不同的结果。”
“这就是常说的‘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嘿嘿,对吧?”董菲得意起来。
李尉明又从桌上拿过一个莫比乌斯环,从中间沿着中线将纸环剪开,这个纸环没如想象中的那样变成两个,而变成了一个更大的纸环。
董菲看着手里的那个大纸圈,这些内容桥段虽然之前在一些科普类的杂志里读到过,但当时并没有仔细细想,她也只把这些当一个益智类的神奇小游戏。
董菲望着李尉明笑道:“李老师懂的真多啊,就是传说中的牛人嘛!以前只知道李老师长得帅文凭高,没想到老师是深藏不露,果然是我太肤浅啦!”董菲觉得她这个恭维还是比较有水准的,她能看出李尉明深邃得似那万年古井平静无波的眼神里有一些得意的神采。
李尉明稍稍侧过头,望着昏暗灯光下那几丛月季和蔷薇花,轻声说:“我闲着的时候也喜欢翻一些杂书,每天对着枯燥的教科书和课本也没意思。这点跟你一样,我读书的时候,对很多不务正业的闲杂书本都有浓厚兴趣,为这个没少挨骂。”
董菲听罢哈哈大笑,没想到原来这个神话传说一样的李老师也是个大学渣,原来是深藏不露。董菲停住笑声,继续问道:“李老师是江苏昆山人,为什么来武汉工作,离家这么远?”
“我爸妈在四年前跟姐姐去了澳洲定居,我不喜欢国外的生活还是决定回来。来这里工作也是朋友介绍推荐,既来之则安之嘛!”李尉明坦然地解释着。
“那还有没有别的亲人在国内的?”董菲有些刨根问底的意思,因为她对眼前的人实在是太好奇了。
“亲戚间来往不多,渐渐都生疏了。”李尉明笑了笑,刻意换了个话题:“我之前在bbs上看到过你写的那篇武侠小说,现在为什么不继续写下去?”
董菲很诧异,完全没有料到她那篇文笔奇烂、剧情俗套且已经太监了的没有了下文的小说李尉明竟然看了。董菲的心扑腾乱跳,挤出一个笑容尴尬问道:“李老师喜欢看武侠?”
李尉明双手环抱,斜靠在围栏旁,望着董菲温和而笑,点点头说:“从小学到初中,把武林泰斗金庸和古龙的小说都读过了,后来也看了温瑞安梁羽生的。我曾经也想过,有一天能构造自己的一个武侠世界。可惜我心思太杂,却一直没有付诸行动。所以我很佩服能将梦想付诸行动的人,很希望你能继续写下去。”
董菲低头寻思片刻,靠在围栏旁用手支着下巴向湖畔望去,故作深沉地叹道:“我也想继续写,但是总觉得力不从心,难啊!”
李尉明双眼微阖,悠然点头道:“我很喜欢你小说里的那个男主角秦云,自知深处迷局,却又身不由己。董菲,问一个不太恰当的问题,你笔下的人物的命运会不会因为你的喜好而改变?”
董菲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太突兀,乍一看似乎没道理,但仔细想想却戳中了董菲的软肋。在那么一瞬间董菲似乎突然明白过来,这篇武侠她写不下去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写到了后面已经力不从心,她感觉到已经掌控不了这个剧情的发展趋势。有时候觉得可能是因为董菲有点自虐倾向才写出这样虐心的文章,因为不愿意面对即将到来的结局,所以便选择了停笔。
李尉明双眼微垂,思索片刻后点头说:“假设你的小说的世界是存在的,你是这个小说世界里的主宰,也就是小说中所有法则的制定者,你能根据自己的喜好来修改一些剧情么?”
董菲觉得李尉明这样的问题很奇怪,她自己完全没想过。片刻后才慢慢说道:“我也喜欢男主角秦云,这个人嘛是我幻象世界中最完美的角色。但是如果按照剧情的继续发展,他只能以悲剧结局啦!就算我是这个小说世界的所有法则的创造者,却还是不能像神那样去任意修改小说中人物的命运。”
“如果说创世者都不能随意改变生命的命运,那些被创世者创造出来的生命是否具有掌控自己命运的自由意志?”李尉明这个问题不像是在问董菲,而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董菲察觉到李尉明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亮光,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的眼神里仿佛藏了很多秘密,却又如浮光掠影一闪而过,转而又变得云淡风轻。
李尉明点头笑着,继而稍稍仰面,微眯着眼看着夜空里并不清晰的几颗星星,悠然长叹:“我高中的时候在一本杂志上读到过这样一句话:一个玄学家说:‘如果我们的世界是四维的,那我们人类必然也是四维的。如果我们只是三维,那么我们必然是存在于某个中心的意识之中。’”
董菲原本就不够用的脑筋在这个时候更不够用了,这些看着玄乎又深奥的理论最近接触了太多,让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在短短几日之内就变得面目全非。董菲皱着眉头,顺着李尉明的目光向天空望去,努力理清混乱的头绪。一部科幻片里的情节这个时候浮上脑海,董菲突然傻笑了一声,随口问道:“你会不会突然给我两颗药丸,一颗让我留在幻象世界,另一颗能带我离开这里回到现实世界?”
李尉明被这番话逗乐,像是找到知音一样感叹着说道:“当时看骇客帝国的时候,我也想过有一天会不会让我有这样的选择。”
董菲顺着这个的话题继续聊下去:“印度教认为这个世界是梵天的梦,要是梵天醒了,我们这个世界也就消失了。嘿,这个也是我看电影知道的,我一直都不不是个好学生。”
“不是好学生的话也考不到这里来,起码从应试教育这个角度来说,你还是能考试的好学生。”李尉明目光沉静若水,笑容细腻温和,继续说:“这个世界是印度教认为的梵天的梦、还是那位玄学家所说的是某个中心的思维,这些都无从说起,我们没办法证明。就如你小说中的人物,他们是无法超脱这个故事的设定去看到故事之外的作者。佛经中云:‘峥嵘栋梁,一旦而摧。水月镜像,无心去来。’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两个假说:‘三分钟的世界’和‘缸中之脑’?”
“恩,听说过,当时想反驳,却发现没办法反驳……哈!我在学校里学的是实证科学那一套,能证明有,却不能证明无,局限性啊!”董菲感觉平静的内心已经被这几日连番的遭遇给搅乱,似乎正在酝酿这一场大风暴。就如那天徐教授提到的蝴蝶效应,这个大气学中最著名的理论。初始状态下的一个不经意的扰动,就造成了董菲整个人生路线的改变。直到后来董菲才深刻体会那天那个流浪数学家对她说的那句“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巧合!”的意思。即便当时认定的种种巧合或者是缘分,其实也就是在徐教授在课堂上打破了那个茶杯后而开始了。那个茶杯破碎之后,就像南美洲的一只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而董菲之后因为帮徐教授擦拭茶叶,而注视到了徐教授憔悴疲累的眼神。就是那个眼神,让她在得知徐教授被送进精神病院之后想方设法去看看徐教授。若不是如此,董菲就不会和这个完美得难以置信的男人有半点交集,他还会是受众女生瞩目花痴的校园偶像,她仍然是破罐子破摔的邋遢瞌睡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