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翼乘坐的航班自深圳起飞,经停南非开普敦,再飞往津巴布韦的哈拉雷,总共40多个小时的飞行,张翼终于来到了津巴布韦的首都哈拉雷。非洲大陆干燥灼烈的空气扑面袭来,让他原本昏昏欲睡的头脑陡然清醒。
专程来接机的尉林已经在大厅门口等待,两人见面后,默契地笑了笑,随后上车离去。
司机是当地人,皮肤黝黑,神情严肃。这辆丰田的越野车从机场出来后一路向西行驶,向目的地万基国家公园驶去。
尉林对张翼解释说:“待会就直接开车去万基国家公园的巡护队基地那里。”
张翼点头笑着说:“以前就听说一些土豪全世界各地打猎寻求刺激,但我们却来参加反盗猎的活动,确实与众不同。”
“君耀组织的民间反盗猎队伍,这也是陈先生企业形象宣传的一个策略。”尉林目光平静地看着窗外,继续说着:“在古代中国,象牙这种有机宝石就被视为珍宝,当地的盗猎的象牙很多也是销给华人富商的,所以当地人对我们误解挺深。而君耀珠宝作为世界顶尖的珠宝公司,非常有必要做这个反盗猎的正面形象宣传,而你作为策划部的部门经理也有可以亲身体验一下。”
张翼微笑着点头回应:“很有远见的策略。”
尉林轻松笑着说道:“你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所以就过来体验几天生活。5天后,给你安排了飞机去德国慕尼黑。”
张翼目光平静,保持着客套的笑容礼貌回应问道:“我之前一直没问,为什么继续治疗的地点是在慕尼黑?是陈董要商量海月云山琴的事情吗?”
尉林摇头浅笑着回答说:“算说对了一半,的确跟海月云山琴有关,但跟陈先生没有关系。既然你已经是海月云山琴的主人,这张琴就应该送回国内,一直保存在慕尼黑的银行金库里说不过去。”
张翼明白尉林的话外之意,也就是说做戏要做全。看来如果张翼还想借助这张琴获得更多资源的话,将其托运回国也是必要的。目前的局面还不明朗,走一步看一步。
……
津巴布韦的万基国家公园是非洲大陆典型的稀树草景观,巡护员的生活区就在一丛灌木丛旁,工作人员都神色严肃地微眯着眼看着这辆疾驰而至的丰田越野车。
这里的工作人员来自不同国家、有着不同的肤色,野外高强度工作让他们的脸都不由自主地保持着严肃的神情。这时巡护队的队长接到一个紧急电话,面部肌肉瞬间绷紧,立刻招呼七八个荷枪实弹的队员集合,随后皮卡车扬起一阵尘土疾驰而去。
英语是当地的官方语言之一,巡护队之间也是用英语交谈。张翼听明白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原来是发现盗猎者的行踪。
还未来得及做休整,张翼便又跟随巡回队员来到了事发地点。
事发地点的干燥灼热的空气混杂着还未褪去的血腥味,张翼听见了一阵奇怪的咂咂声,当他循声走近的时候,被眼前这一幕所震惊。
一只被割去犀角的母犀牛躺在血泊里,而它幸存的孩子却还在试图从已经身亡的母亲身上吸出奶水,还不住地发出悲鸣。
清理完现场之后,找到了一些盗猎人员留下的蛛丝马迹,而这只小犀牛被巡护队带回了基地旁的动物孤儿院。动物孤儿院里住着的都是因为盗猎分子残害而无家可归的野生动物的幼崽。没有了族群的庇护,在人工环境下长大的动物们,也很难再有回归野外的机会。
回到基地简单地用过晚饭,张翼躺在临时板房搭建的宿舍里,虽然疲累到极点,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曾经在伊甸园的游戏中来到过非洲草原,而现在亲身来到这里,却又仿佛置身游戏的幻觉之中。当脑电控制的游戏真实到了一定程度,那虚拟和现实的界限也变得越来越模糊,让人在虚拟和真实中迷失了方向。
在现实和梦境中游离徘徊了许久,张翼的思绪才渐渐安静下来,呼吸慢慢变得平稳,逐渐进入了睡眠状态。
草原上独有的背景声充斥着张翼的脑海,偶尔还时不时响起那只小犀牛的悲鸣。
猛烈间,张翼睡梦中的身体突然抽搐着从睡梦中惊醒,冷汗浸透衣裳。待张翼的意识稍稍清醒后,才留意到窗外灯光闪烁,远处传来几声枪响,应该是巡护队跟盗猎分子交火了。张翼迅速从床上跃下,快速穿好衣服鞋袜,追出门外。
张翼希望能跟随巡护队去往战斗前线,但这个要求立刻被否定。现在情况危急,没人有时间顾得上这个初来乍到还不懂深浅的中国人。
尉林从屋子里走出来,来到张翼的身边。他眉头紧锁、神色严肃地对张翼说道:“这些巡护队的队员在进入这片区域之前都是签过生死状的,他们面对的是一群穷凶极恶的的盗猎分子。这种情况下你不能参与,你去了也是增加麻烦,还是先呆在这里等待消息。”
晨光从草原的边界渐渐展露,远处稀疏的枪声也平静下来,看来这场恶战暂时告一段落。
尉林接到一个电话,随后走到张翼身旁对他说:“抓到了几个盗猎分子,我们一起过去。”
尉林张翼两人一同驱车来到刚刚发生过枪战的地点,被击毙的3名盗猎分子的尸体已经被就地草草掩埋。一名被活捉的盗猎分子被反绑跪在草丛平地中间,面容是东亚人的长相。
这个唯一幸存的俘虏一直不停用带着哭腔的蹩脚英语地喊着:“Money!I give you money……please……”这意思不用多说,就是如果放了他,他会用金钱回报。
在场的巡护队员用鄙夷且仇视的目光审视着这个不停地喊着金钱的人,但都没有给出答复。
直到尉林和张翼出现在这里,那名俘虏看到中国人面孔出现,就像见到救星一样,努力晃动着身子用中文声嘶力竭地哭喊求饶。
尉林目光凝肃静静地扫视着四周,用沉稳严肃的语调说道:“这这伙人是惯犯,交火过很多次了。这里二分之一的大象族群就是被这伙人灭了族,连刚出生的没有象牙的小象都被残杀。昨天你见到的犀牛,也使他们做的,在他们的车辆里里发现了大量犀角和象牙。”
“你们要怎么处置这个人?交给当地部门还是联系大使馆?”张翼给出了两个个看似合理的方案。
尉林冷冷地苦笑着说:“我们以前也是将他们交给当地部门,在他们交了巨额罚金后过段时间又会重返这里,偷猎行为变本加厉。风险越大,他们的收益越高。象牙犀角这块的利润,超乎你的想象。”
张翼的手指微微抽搐了一下,他听出了尉林的言外之意。很明显,尉林是在暗示要将这个人就地处决。
尉林双手环抱,面无表情地看着一旁一位已经将枪举起的巡护队队员。
“Wait a minute!”张翼看到一旁的巡护员已经举起了枪支对准了这个哀嚎的盗猎者,他扬手希望能阻止悲剧的发生,但为时已晚。
张翼的话音还未落,枪声响起,那个哭喊着求饶的盗猎者应声倒下,鲜血从弹孔中汩汩流出,身子还抽搐了几下才渐渐没了动静。
这一幕对张翼无疑是极度的打击,他无法接受这一支本应是正义的反盗猎巡护队竟然用这么极端的方法结束了盗猎分子的生命。虽然张翼也非常痛恨盗猎的行为,但他还是无法接受这类以暴制暴的做法,尤其是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面对那样残忍的一幕。
回到基地后,张翼坐在围栏旁边的简易木凳上,没半点血色的脸面无表情地望着天空,一言不发。他刚刚得知,那名开枪打死偷猎者的巡护队队员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对盗猎者的疯狂行径深恶痛绝。最重要的是,半个月前,他的亲弟弟就是在跟这伙盗猎者的枪战中牺牲的。
尉林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将随身带的哈瓦那雪茄分给了几个持枪待命的队员,随后又走到张翼身边,递给他一盒东西。
张翼头也没回,便摇头拒绝了:“我不抽。”
尉林微眯着眼轻松地笑着说:“到吃药时间,怕你忘了。”原来尉林递给张翼的并不是雪茄烟,而是他需要按时服用的药物维甲酸。虽然这一小段时间内可以暂时不用在医院化疗和静脉注射,但也需要按时口服药物。尉林另一只手里还提着张翼的保温水杯,这时也递了过来。
“谢谢。”张翼略带抱歉地笑着,接过尉林递过来的药物和水杯,按说明服下。
尉林顺着张翼的眼神望着天边聚散无定的白云:“其实我也不抽烟,也讨厌雪茄的味道。”
张翼的紧绷的神经稍稍放轻松了一些,转过头看着一旁的尉林问:“看你总随身带着。”
尉林耸耸肩,笑着说:“在这里巡护压力很大,他们偶尔会需要一根雪茄放松下。”
张翼浅浅地苦笑回应着,他还在努力适应这里的氛围。
尉林在一旁坐下,随手捡了一枝树枝。然后他用树枝在脚边的沙土上画着除了两条简单的交错的轨道,在左边写了一个“1”,在右边写了一个“5”。然后尉林拍了拍张翼的胳膊,问道:“你听说过道德伦理学里很有名的那个‘电车悖论’没有?”
张翼愣住几秒,随后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听过。
尉林目光沉远,微微颔首,耐心地解释说:“五个不知深浅的中二青年在铁轨上玩自拍,完全没有注意到一辆列车疾驰而来,眼看就要压上。因为列车制动距离太短,已经来不及刹车,但此时列车长发现刚好有一条交叉的铁轨,他还来得及将车转向另一条铁轨上从而避开这五个人。但在他即将做出决定的时候,他发现另外一条铁轨上有一个铁路维修工人正在专心致志地工作。如果他这时选择转向,那么那五个人得救,但维修工人必死无疑。如果他不转向,那五个还在玩自拍的人也得去见上帝了。如果你是这个列车长,你会怎么做?”
张翼思索几秒钟回答:“将伤亡降到最低,选择转向。”张翼这回答并不是凭借直觉给出,而是经过思考的,在以往的新闻里也会听过飞行员会在飞机失事前努力转向将飞机偏离人口稠密地区从而减少伤亡。
尉林的笑容略带深意,摇头说:“那无知的五个青年不顾自身安全、违规在铁路上玩耍嬉闹,而那个专心工作的铁路维修工人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所以这五个无知的年轻人犯下的错误,为什么要一个兢兢业业的无辜工人来承担?”
听到尉林的反问,张翼神情愕然,再度陷入了沉思中。
尉林继续补充说明:“如果你是那自拍五个青年的亲人或者朋友,你的立场肯定是希望他们能活下来。但如果你是那名工人的朋友,你肯定希望火车不要转向。如果自己立场明确后,就不会陷入这种两难的境地。”
张翼的神经立刻绷紧,他马上明白了尉林的话外之意。立场问题,就是张翼现在首先要面对的问题。张翼如果要得到尉林的信任,必须在立场上与尉林他们一致,群体的认同感会带来虚假膨胀的荣誉感,进一步加剧整个群体的狂热。
尉林站起身,眺望远方的天空,气定神闲地微笑着解释说:“在战争抉择里,也会有牺牲一小部分无辜者从而换取己方利益最大化的决策。电车悖论之所以在道德伦理上有过这么久的争论,其实关键问题还是在决策者的立场上。”
“这个问题我确实需要好好想想。”张翼逐渐恢复了平静,他明白其实此时的他并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他便换了个轻松的话题问道:“这个地方有没有千岁兰?”
尉林稍作诧异的表情,不解地笑着问:“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张翼目光怅然,却轻松地说着:“之前看纪录片说道非洲西南部的沙漠里有这种神奇的植物。”
尉林稍稍仰面看着天际,回答道:“千岁兰人工繁殖起来很困难的,野生的也少见,就算你找到了也没办法把它带回国内。”
张翼的思绪又穿越回到地大的博物馆厅内,在这短暂的出神后,他才摇头解释说:“没想着要据为己有,就想亲眼见见这种单靠两片叶子就能跨越千年的神奇植物是什么样子的。”
尉林语调平和地回答说:“千岁兰只分布在纳米比亚和安哥拉的沙漠里,你现在的情况还是以治疗为先,寻找千岁兰的事情可以等以后再提上议程。”
张翼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神采,但这缕光彩转瞬即逝,随后他又陷入了纠葛之中,犹豫思索片刻后摇头说:“还是算了,留在记忆里也许会更美,我也懒得再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