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屹联系了齐队长。又是老样子,齐队长告知石屹到华艺台球厅找他。那里好像是他专门用来和线人接头的地方。进了指定的包房,只见身穿便装的齐队长坐在椅子上,双脚搭在台球案子边缘,手里摩挲着一根球杆,一副老大的模样。石屹不由得笑了一声,很有嘲讽的意味。
“有什么特别的消息了?”齐队长问道。
“没有。”
“那你找我干嘛?”
“我要离开浑河。”石屹道,语气十分平静。
“现在不行。”说着,齐队长站起身,“不过,应该不会让你等很久的。”
“我不能等了,家里人早让我回去,已经拖了一个多月,我不能不明不白地呆在这里。”
“什么叫不明不白呀?你是协助警方办案,是光明正大的。”齐文武说得十分大言不惭。
“呵呵!”石屹笑道,“开玩笑,光明正大,这也算光明正大?那你给我个名分,带我面见你的上司,比如,你们大队长或局长,我可以继续帮你。”
石屹今天的态度有点让齐队长吃惊,他凝视了石屹几秒钟,道:“我们自有我们的规矩,不用你教我怎么做。”
石屹摇了摇头:“那我只有离开了。”
“不行!我已经说过了,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的,应该在一个月以内。”
“如果我现在要走呢?”石屹道,完全不相信齐队长‘一个月内’的说法。
“呵呵!”齐队长冷笑道,“那别怪我不客气,通缉!”
“嗯!”石屹点了点头,“好,我先不离开,但我需要一些东西。”
“好啊,你要什么,尽管说。”
“我要那些吊死了的人的资料,包括姓名、年龄、死亡时间、家庭背景、社会关系、工作履历,总之,越详细越好。”
“这些东西是警方的,不能随便给外人,况且案子根本就没有公开。”齐队长不客气地拒绝了。
“你不是要查这个案子吗?不是让我协助吗?为什么不能给我?”
“我早都说了,正常的事情不用你管。”齐队长仍是一副目中无人的口气。
“哼!”石屹挑衅般地看着齐队长,伸出双手,“那好,你现在把我铐起来吧,也免得你发通缉令了,不铐我,我自己去公安局。”
“你不要犯浑!”齐队长顿显怒气,“小子,你又不是没吃过苦头,况且,一旦杀人罪名成立,你应该能想到你将面临什么样的刑罚。”
“嗯,我知道。无所谓了,我倒霉,我进了这个圈套,我认了。我已经被人袭击几次了,下一次可能不会那么幸运,里外都是死,再说我就不信你在公安局里把我弄死,我也不信检察院就一定相信你所谓的证据!”
齐队长上前一步,抓住石屹的左手用力一扭,随之右手顺着石屹的手臂缠绕上去,将石屹的左臂反剪到背后,牢牢扣住石屹的肩膀,典型的军警擒拿术。齐队长用力将石屹按到墙上,道:“小子,别不识抬举,我对你已经很客气了。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肩膀上的伤口还没好!”石屹脸贴着墙壁吃力地说道。
“怎么?这就知道痛了?”说着,齐队长猛地向上扭了一下石屹的胳膊。
一阵剧痛顺肩膀蔓延开来,石屹一咬牙,一声没出。他知道,一旦示弱,计划就会前功尽弃。
“呵呵,呵呵呵呵!”石屹反倒笑了起来,笑得阴森,“好啊,你扭断我的胳膊吧,反正已经有一个家伙被我摔到河里淹死了,真的判我,我也不亏。但别想让我充当你毫无价值的诱饵。你问我到底想怎么样,我还想知道你到底想怎么样呢!”
“小子,你真的不后悔?”齐队长咬牙问道,手上继续加力。
石屹喘息着道:“天下没有这样的交易,人间没有这样这样的交易。人不是我杀的,你明明知道我被人陷害,却利用我找不到对自己有利的证据要挟我留下来,我这些天的遭遇都是拜你所赐。你不也怀疑那件案子有鬼吗?好,你把我弄死,或许我们的交易还能继续,人间没有这种交易!”
听到石屹的这些话,齐队长犹豫了一下,慢慢放开了石屹。石屹揉了揉肩头,抬头盯着齐队长,并不说话。齐队长走向窗边,沉吟了一下道:“好,那些人的资料我给你,不过我不信你能看出个所以然。”
“什么时候给我?”
“两天以内,我会让人送给你。”齐队长的语气郑重,看不出有什么虚言。
石屹的表情放松了一些:“还有,我需要一把枪。”
“什么?”齐队长转过身来,“你找我要枪?你找我要枪?你不是疯了吧,我是警察,我会给你枪?”
“公安局每年收缴那么多黑枪,给我一支,这没什么吧。”
“你******做梦!”说着,齐队长一记摆拳打了过来,石屹应声跌到在地。
齐队长吼道:“收缴的黑枪都是要登记造册的,到时销毁,一个也不能少!再说,我是警察,让我给你枪?你这是让我犯法,怎么可能!”
石屹爬起来,一股血丝顺着他的嘴角流出。石屹用手抹了一下,搓了搓手指,道:“齐队长,这案子你不是想查吗?你不是想用非正常的方法查吗?知道我和这没关系,你却以把我送进去为要挟,让我帮你,这就不犯法吗?没错,你有手段让你不受制裁,但你无法否认你的犯法行为。既然如此,我拿只枪算什么,更何况我只是想保护自己,否则说不定我出了这个门就被人砍死!”
“我会让325保护你的安全!”
“在你们刑侦队的人眼里,他都是个窝囊废,他能保证吗?你又能保证吗?”
齐队长看着石屹,面容抽搐了一下。但石屹眼光坚定,毫无退让的意思,也不见吃了一记老拳之后有什么痛楚。不是不痛,是决心让他暂时对痛苦有点麻木。
“小子,我小看你了!”齐队冷冷地点了点头,“想要枪,你自己去弄。白水路旭之光电器城,找一个绰号叫杨大牙的人,这人在警方的枪贩黑名单里。你自己去找他,能不能找到、能不能买到是你的事,这件事我可以装作不知道。”
“谢了,齐队长。说不定我真的能帮你查出点什么。”说着,石屹便要转身离开。
“站住!”齐队长喊道。
石屹转过身来,齐队长走到石屹面前,顺着石屹的衣服从上到下摸了一遍,又拿出石屹的手机瞧了瞧,然后扔回给石屹道:“小子,能答应你的我都答应你了,不过,你要记清楚,别胡乱给我添麻烦,否则我会整死你。”
出了台球厅,石屹的心情轻松了很多,尽管腮帮的痛楚越发明显。这次较量,至少让石屹变得不再那么被动,这更有利于他找出对自己有利的证据,到时,就可以离开了,带着秀儿一起离开。
余建新来电,让石屹到事务所去一趟。听余建新的语气,像是有什么好消息,石屹连忙赶了过去。进门之后,助理小范将石屹直接引到事务所里间,又端来两杯咖啡,随后便知趣地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余建新表情略显兴奋,手上翻阅着若干资料,对石屹道:“郑飚子的下落查到了,居然躲在锦州市的养老院里,难怪这么不好找。”
“去了养老院?”
“是呀!郑飚子本名郑德本,1932出生,贫农成分,辽宁锦西县人。1958年,也就是******时,来到浑河所属的前进煤矿挖煤,两年之后从老家带来一个女人,但正好赶上************,粮食匮乏,女人得了浮肿病,最终不治身亡。后来,因为勾引一个姓何的寡妇,受到矿上处分,1963年被开除出矿。”
“鳏夫勾引寡妇?这算勾引吗?”石屹觉得好笑。
“那时算吧,说是两人躲到菜窖里幽会被抓了现行。”余建新将读完的两页资料递给石屹,“被开除出矿之后,郑飚子在周边的村子做了两年农民。1968年,也就是动荡的第三年,阳东革委会组织工宣队。由于祖上曾经是卖唱的,郑飚子有点表演天分,因此被吸纳进入工宣队。此后,郑飚子靠唱样板戏过了几年风光的日子。”
“呵呵,这资料的词汇真是有时代特色呢。”石屹道。
“嗯。”余建新继续边翻资料边道,“在工宣队期间,郑飚子神气十足地娶了何寡妇,还生了一个女儿,何寡妇本来就有一个儿子,也就是说郑飚子有了一对儿女。但这人的确好色,在工宣队里更加不老实,也就是那时,得了‘郑飚子’这个外号。”
“哦。”石屹道,“他怎么没和儿女在一起,而是去了养老院?”
“这个呀。动荡之后,郑飚子和老婆离了婚,一对儿女都由女人带走了,女人后来另嫁他人。可能因为这人品性的原因吧,儿女都不认他这个父亲。动荡结束之后,工宣队改组为文工团,但没有什么东西可演,郑飚子也不再风光。据说后来又找过几个女人,但最终均分道扬镳。”
“还真的是个飚子。”
“是的。”余建新再次递过一页资料,“此后,郑飚子的遭遇每况愈下,1983年,郑飚子借钱和人做生意,钱没赚到,却被以投机倒把的罪名抓了起来,原因是倒卖大豆,结果被判劳教一年。”
“倒卖大豆就是投机倒把?”石屹问道。
“呵呵,是呀。大豆是经济作物,那时受国家管制,不允许私人倒卖。此后,郑飚子的经历拉拉杂杂,这里的资料很详细,你自己看吧。”
石屹接过资料,上面甚至有几张郑飚子各时期的照片。“真够详细的。建新,你是怎么查的?”石屹问道。
“反正我有办法。我都说了,律师最擅长的就是找人了,找证人。如果一个大活人都查不到,那作为律师就不合格了。不过,老马头的背景仍然没有线索。”
“厉害!”石屹道。相比自己用买可乐的方式问道于盲,余建新的效率不知道高了多少倍。不过,石屹更关心郑飚子现在的状况。
“锦州市太和区怡心养老院?建新,我想尽快一趟,但不能让齐文武知道。”
“明白。什么时候去你决定吧,我开车送你,浑河到锦州二个多小时,当天就能回来,齐文武应该不会发现的。”
“谢谢你,建新。”
“咱哥们哪用那些客套话。”说着,余建新拍了拍石屹的肩膀。痛楚传来,石屹皱了皱眉头。
“怎么?还没好?”
“应该好得差不多了,今天差一点被齐文武把伤口弄开,多亏还没拆线。”说着,石屹揉了揉肩膀。
“你又去见他了?”
“嗯。”石屹点了点头,把今天见齐文武的过程说了一遍。
听完石屹的叙述,余建新道:“石屹,你这么做有点危险,以后再有什么决定先跟我商量一下。”
“是,我也知道。不过,这件事就算你反对,我也一定会去做的,这叫‘置死地而后生’,我就是想把他和我绑在一起,要不然我们太被动了。”
“唉!”余建新叹了口气,“虽然主动一些,不过你以后可能会更危险,你这样等于把齐文武往下拖。现在还不知道他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万一他觉得情况不对,可能会先下手为强的。”
“那就鱼死网破!如果他的主要目的就是查案子,应该不会把我逼上绝路的,那对他有什么好处?”
“但愿如此吧。”余建新道,“不过是否买枪,我还是建议你考虑考虑。这和非法入室不一样,一定会被追究刑责的。”
“会判几年?”
“按照《刑法》第128条,非法保有枪支,可判3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按照《刑法》第130条,非法携带枪支,造成严重后果的,可判3~7年有期徒刑。也就是说,将来一旦被追究,你至少会被判3年。”
“如果有人袭击我,我持枪击伤或击毙对方,会怎样判?”
“这个应该分开判断。如果确属正当防卫,不会因你非法持枪而改变性质;当然,也不会因为正当防卫而改变你非法持枪的性质。只要是正当防卫,原则上不会影响刑期,但实际判决很可能会稍有延长。”
“建新,即使被判3年,也好过我遇袭受伤或者死亡,因为现在完全无法预料对方下次会采取什么方式对付我。”
余建新没有说话,表情有些为难。他知道石屹目前处于什么状况之下,但一直以来的律师工作,又让他无法轻易赞同石屹这种确凿的触犯刑法的行为,更何况,他是准备届时为石屹做无罪辩护的。
两人吃过晚饭,余建新再次提议放松一下。余建新的话对石屹不会没有影响,他也不免觉得压抑,便点头同意了。
“去唱歌?”余建新道。
“我哪会唱歌呀,你唱,我听着。”石屹一副委顿的模样。
“那没意思,要不然去足浴?”
“不习惯自己的脚被陌生的女人摸来摸去。”石屹又摇了摇头。
“唉!要不然去打保龄球?”余建新再次提议。
“我哪会打保龄球球呀。你打,我看着。”石屹仍是提不起精神。
“好,就打保龄球吧,这玩意没啥会不会的,把球抛出去就是。”说着,余建新带石屹向汽车走去。
车开进榆园酒店楼下的停车场。一楼就是保龄球管,落地窗内球馆风光一览无余,不断有男人咬牙切齿地将球掼出,然后便呆若木鸡地盯着前方,直到球将杯撞到,便会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在石屹看来,打保龄球是纯粹的体力活,不但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高雅之处,甚至看着有些滑稽。
石屹打开车门,刚要下车,突然被余建新一把拉住。余建新使了个眼色,只见齐文武和一个女人从车前走过。女人挎着齐文武的胳膊,两人相依着走入酒店大门,给人的感觉十分亲密。
“齐文武?她和那女人到这里来干什么?开房吗?”石屹自言自语道。
“倒不一定是开房。”余建新道,“榆园酒店里还有KTV、夜总会、酒廊、茶餐厅、桑拿房、养护中心、陶艺吧等,可能也是来休闲的。不过,我奇怪的是那个女人?”
“那女人不是他老婆?”
“我不知道齐文武有没有结婚。那个女人前几天到过我的事务所,那天你也在,不过你可能没记住她的模样。”
“哦,那个富姐?”
“是。告诉你吧,这个女人名字叫‘林月茹’,是林兴国的女儿。”
“林兴国?”石屹的表情疑惑。
“对,你可能不知道林兴国是谁,这人在浑河其实挺牛的。”
“是黑老大?”石屹问道。
“倒不能算黑老大。林兴国是浑河恒源商贸有限公司的老板,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个不起眼的公司,但恒雅百货、恒馨酒店都是恒源商贸旗下的产业,此外,还有恒年家私、恒安物业等,反正浑河不少前面带‘恒’字的企业,背后的投资者都是恒源商贸。”
“哦,那真是大老板呢。”
“是呀。”余建新道,“至少在浑河算得上大老板了,个人资产应该有几亿的。不过这人行事挺低调,尤其最近两年,露面的时候越来越少。”
“哦。”石屹点了点头。
“前几天,林月茹找我,咨询遗产继承方面的事情,问得很详细,好像担心遗产落入旁人之手一样。”
“遗产?难道林兴国快死了?”
“不好说。”余建新摇摇头,“林兴国这两年虽然很少露面,但就我所知,身体应该还算不错,毕竟才60岁的人,难道家族出现了什么争端?”
“建新,你的意思是,齐文武会在林兴国的遗产一事中充当某种角色?”
“现在当然不能确定,不过,按常理来说,林月茹没理由找个打手做男朋友,一分局刑侦中队的队长,在林兴国眼里什么都不是,再说,齐文武这种霸道、武断的性格,在中国的官场上也不会有什么建树。”
“哦。”石屹点了点头,似懂非懂。
“上次林月茹找我,还说过些天林兴国可能会立遗嘱,届时让我作为法律顾问参与公证。”
“公证之后遗嘱才能算数吗?”
“那倒不一定,但公证之后可以避免很多麻烦。那么大的遗产,谁都想要,如果稍有纰漏,便可能纠缠不清。几十万就足可以让很多人动杀机了,更何况上亿呢。”
“所以那女人便和齐文武交往,以求稳妥?”石屹问道。
“谁知道呢。反正有必要查查齐文武和这个女人的关系,说不定到时对我们有用。”
余建新的声音自信、冷静。石屹突然觉得,齐文武和余建新尽管性格迥异,但在社会中扮演的角色却有些相似,两人奔走在两条相距不远的路上,速度相差无几,随时都可能成为对手。不同的是,一个是石屹的朋友,另一个现在是石屹的敌人。
“还打保龄球吗?”石屹问道。
“你说呢?我有点没心情了。再说,齐文武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来,这家伙的眼神挺专业的。”
“嗯,那算了,我也不想打了。”石屹道,心里又想起了秀儿。
车直接开出停车场。余建新把石屹送到农具厂宿舍门口,做了个调笑的眼神,仿佛知道石屹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