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琰安抚夕拾后,打算去找榎问个清楚。夕拾觉得一个人待在家里害怕,死活也要跟去。
两人在环城河边巡视一圈,未能找到榎。
正当他俩无功而返时,突然看见两个小学生踩着滑板车,到公园里来玩。云琰一眼便认出其中一个就是上次给他小布丁的熊孩子。
于是他走上前去询问:“小朋友,还记得我吗?”
“你谁啊?”那男孩很是警惕。
“就是上次我坐在那头,你请过我小布丁的。”
男孩摸了摸头脑,想了老半天才记起来:“原来你是那个狐臭叔叔啊!”
云琰登时无比尴尬,原来那天这熊孩子已经闻到自己身上的那股狐臭了,自己却毫不知情。
“上次那个脸上有胎记的姐姐你认识不认识?”
“认识啊,她每天下午都会来这里找我们玩,不过这几天她却没来过。”
“那你知不知道她住在哪里呀?”
“这我就不知道了!”男孩摇了摇头。
云琰大失所望,问了等于白问。
这时,在旁的小伙伴插嘴道:“我知道她住哪儿。”
“住哪儿?”云琰、夕拾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好几次看见她从清水池浴室那个小区走出来,估计她就住在那里!”
云琰灵光乍现,突然回想起那股令人作呕的檀香味,当初他就觉得这股味道来自寺庙。不错,往清水池浴室进去那里确实有一座庙,而且他非常熟悉——冷仙观。
……
冷仙观,位于禾城的一所中学旁,是本地有名的道观。原供奉明初道士冷谦(明教五散人之一),现已成为各地道友提供住宿的旅店。观主姓张,道号“应元”,也就是张子陵他爸。他家在外头还开了一家丧葬用品店,承接白事一条龙服务。最可笑的是禾城虽小,不过市中心这一块,寺庙、道观、尼姑庵、教堂、清真寺一应俱全。
云琰从小听过“冷仙观”这个名字,就是一直没去过。冷仙观居然位于一片老住宅区内,旁边围墙内就是一所中学的教学楼。如此古老的建筑却与四周环境格格不入,真让人费解,不知是这所道观影响了现代化气息,还是四周高楼破坏了原有的人文环境。
云琰和夕拾来到道观门口,只见大门是敞开的,观中寂静无人。他轻轻地走进去,向四处张望,生怕被人赶出来,毕竟他不是来捐香油钱的。
冷仙观比他想象的要小很多,也就是几间平房凑在一起,构成一个四合院。院中央有个焚香炉,炉内插满了香烛,底部则堆积着厚厚一层香灰。每当云琰闻到香烛的味道,就会令他感到不适,总会联想起灵堂,而榎身上正有这股味。
“你找谁?”这时,从屋里走出一位大老爷,身披一件极不合体的道袍,看上去就像个唱戏的。操着一口东北话,横看竖看都不像一个道士。
“请问张子陵少观主在吗?”云琰彬彬有礼道。
“少观主人不在,出差去上海了。”
云琰思忖,道士也会出差?回头想想,估计是去上海的龙华殡仪馆帮人做法事超度去了。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准,你打他电话吧!”
“我没他电话,要不你给我一个?”
“好的,你稍等。”
不一会儿,大爷从屋里取出一张张子陵的名片。云琰感叹现在连和尚道士都有名片,自己身为宿管员,是不是也该弄一套。
云琰正要离去,不想从后院走出一名年轻道士,问其来意。
那大爷曲解了云琰的意思,在旁多嘴道:“他是来找少观主办事的!”
那名道士一听,立马追了上去,热情地拦下云琰:“请问先生是不是来找少观主的?”
云琰刚答一个“是”字,对方便开始叨叨起来:“我师兄去上海了,要过好些天才回来。如果你们要办理丧葬业务,找我也是一样的。对了,忘了介绍我自己,我叫周涛,道号‘子瑾’,是应元真人的亲传弟子。因为中元节快到了,我观正好在搞活动,期间丧葬消费只要满7150元,即可免费获赠我观七七超度法会。届时逝者的头七、二七、三七直至七七,我观都会派人过去诵经超度……”
那名道士热情过头,口若悬河,又是拿出名片,又是拿出介绍册,比销售导购还敬业。推销过程中,他那机关枪式的语速根本没法让云琰插上话。
“让我回去再考虑考虑,考虑好了我会联系你的。”云琰随便找了个托词。
“先生,还用考虑什么?活动也就这两天,以后价格还要回上去的。我们阳间的人可以等,但鬼门关可不等人。趁着这几天鬼差休假,逝者提前去阴间报到,也少受些皮肉之苦。节中元节一过,鬼差都上班了,到时又要折磨阳间来的新鬼了,一百杀威棒是避免不了的……”
“我得回去和家里人商量一下,毕竟财政大权不归我管!”
“那请你留个联系方式吧,商量好了尽快联系我。因为最近客户比较多,我们要一个个安排过来。就像我早上还接了一单,杭州那边的。”
“好吧,我把手机号报给你。”其实云琰心里压根不想给他号码。
“你等一下,顺便帮我填张单子!”说完,周涛便进屋取出纸笔。
他拿出的是一本记事簿,就跟充话费记号码的本子一样。上面记录的都是些承接过的白事,不是张家他爹死了,就是李家她婆婆死了。
云琰看到这些信息后,都不敢用手直接去触碰那本记事簿,生怕染上什么细菌。他翘着兰花指,小心翼翼地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他此刻能联想到的是那群刚帮死人换好寿衣的道士手也不洗的,就在这本子上涂涂写写。
这簿子跟个人简历似的,不过是死者的个人简历,不光要写死者的生辰八字和死亡时间,就连死因也要写明。
云琰所填的信息是一个叫戎国俊的人。这人不是云琰虚构出来的,而是云琰在校的直属领导。为人尖酸刻薄、阴险狡诈,平日喜欢占男生便宜、吃女生豆腐。云琰对其深恶痛绝,却又奈何不了他,正好借此机会,诅咒一下。
“道长,我再向你打听一个人,你们观里有没有一个叫榎的女生?”
周涛咯噔了一下,支吾道:“没有,我们道观里全是老头老太,怎么会有女生呢?我倒是想让师父招几个年轻的小姑娘。”
“那她你们收不收?”云琰指了指夕拾。
“滚,要当道士你自己当,我才不想出家呢!”
“要做道士也得有道行才行。”周涛笑道。
“填完了,我到时候联系你!”
……
云琰一离开冷仙观,便迫不及待地想回家洗手(他平日上完厕所洗手都没那么勤快)。
“这人神烦,我差点想骂人。”
“那你还跟他唠这么久,直接跟他说你是来找人的不就完了嘛!”
“看他这么热情,我又不好意思打断他,只能听他说完。销售都势利得很,如果真说穿了,他准给我脸色看。哎,我没想到现在寺庙也会搞这种营销套路。”云琰边说边搂着夕拾,借此将手使劲往对方身上蹭,敢情他把夕拾的背带裤当毛巾了。
“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既然来了,当然去静谊轩串个门,顺便问一下曹静有关冷仙观的事!”
两人从冷仙观西边弄堂里出来,马路斜对面便是静谊轩。可意外的是铺子大门紧锁,曹静并未开张。
“奇了怪,曹静今天怎么没开门?”
“大概是睡过头了吧?”
“我想也是,毕竟玩了这么多天了,有时候游玩比工作还累。我现在马上打电话问问张子陵,看他认不认识榎。”
说完,云琰拨通了张子陵的手机,但对方表示并不认识此人。
“怎么样?他认不认识?”夕拾露出期待的目光。
“他说他不认识,兴许是我们搞错了吧,其实我心里也不希望榎是鬼冢晦明的人。多好一个女人,怎么说也和鬼冢晦明八竿子打不着。我估计这把伞是鬼冢家的赠品,互相送来送去,不知怎么地就传到了榎手里!”
“我想也是,可能是我多心了吧。”
“哎呀,被一把破伞弄得神经兮兮,大不了回去扔了它!”
他俩一路走来,却并不知道一直有人在跟踪他们。在其身后的拐角处,突现曹静的身影,她好像被鬼附身一样面无表情,暗中观察。自打她从洋浦城回来之后,就变得异常古怪。
……
时隔一天,云琰又去了一趟静谊轩,发现铺子还是没开。这下他可心急起来,生怕曹静有什么意外,那些因煤气中毒死在家里好几天的大有人在。
云琰特意给曹静去了个电话,没想到电话那头竟然打通了。对方声称去玄林办点事,要过几天才回来。云琰见曹静无恙,也没多想,望了一眼静谊轩的招牌便走了。
他忽然想起了对面的冷仙观,于是顺道再去造访一次。
将近道观,忽闻观中传出念经声,原来里面正在设道场做法事。云琰不禁想笑,脑海里想起了一句俗语——螺蛳壳里做道场,而这句俗语典故的主人公宋孝宗赵昚就出生在冷仙观西南面二里地的官舍。
院内做法事的道士个个仙风道骨、超尘脱俗。云琰一眼望见张子陵和周涛也在其中,因此不敢唐突入内,生怕有失礼数。于是他站在门外,耐心等他们做完法事。
“你找谁?”刚巧一个小道士从院子里走出来。
“我找张子陵。”
“他现在正在做法事,你可以先去内堂坐一会儿!”
云琰经得小道士的许可,这才大方地走进去。他环顾四周,扫视每一张脸。只见诵经者中有一位白面长须的老者,一副得道高士的模样。另外还有一个清奇古貌的中年道士,让他想到了全真七子。云琰默默地站在人群中观望,就等张子陵念完经后上去相见。
冷仙观的主厅称为龙阳大殿(冷谦道号龙阳子),也就二十来个平方,还没人家寺庙偏殿大呢。云琰无意中看见殿内坐着一个胖道士,对方嘴里叼根烟,翘着二郎腿,手头上正吧嗒吧嗒地按着计算器。那道士身后神案上所供奉的正是冷谦神像。
“哇靠,怎么还有这种德性的道士?真是世风日下啊。”云琰暗自惊叹。
这时,一名衣冠不整的老道士走进大殿,问那胖道士:“今天多少?”
“也就那样啦,零零碎碎加起来这个数!”胖道士做了个“八”字型手势。
“还好,主要今天有场法事。”老道士望了望门外。
“钞票先准备好,待会每人给九十!”胖道士拉开道袍,里面根本没穿衣服,腰上的赘肉都露了出来,随手从裤袋里掏出了一沓钱。
云琰估摸着他做了个“八”字手势,想必收入是八千。在场的道士也就二十来个,每人分九十,再去掉香烛钱和场地费,这死胖子一人足足赚了五千。不禁心想:“我还是出家算了,现在和尚道士的收入比公务员还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