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浦城是一座典型的蒸汽工业城,城建规模仅此于圣阳都。这儿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天空晦暗,绿化很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机油的味道。到处都是烟囱,大街小巷布满了粗细不一的蒸汽管道,每家每户都安装了排风扇。先进和落后共存,街道上既有蒸汽机车,又有各种坐骑。空中不时还会驶过各式飞空艇,顺带着汽笛的轰鸣声以及机械运转的噪音。
这儿的居民大多已西化,而且非常排外。传统文化在这里已经消失殆尽,他们更钟情于西式的生活习惯。对他们而言,头戴礼帽、身穿燕尾服成为一种身份象征,更把喝咖啡、看歌剧视为高尚的情操。只要有人穿着传统服饰走在街上,其他人就会投去轻蔑的眼神,并在背地里叫他“像污人”(寓意肮脏不堪)。曾经有一段时间,这儿的人特别流行给自己取个洋名,什么查理杨啊、玛丽苏啊、杰克李啊……反正只要有这样一个名字,他们就觉得很有面子。如果有能力娶个洋媳妇或嫁个洋老公,那真可谓光宗耀祖了,到哪儿都可以横着走了。
当然,城内也有捍卫传统文化的净土,那便是麒麟阁。它并非单指一座楼阁,而是指一片街区。该街区位于幽萤河两畔,皆为盛唐风格宫阙。三座标志性的主阁以“凹”字形排列,殿前广场上铸有一座九米高的铜麒麟,故而称其为“麒麟阁”。
麒麟阁每年都会举办“鹊桥祭”,以此庆祝七夕佳节。玄林各界人士都会慕名而来,共度良辰美景。
金粉楼阁之上,轻纱飘拂,倩影交错;萤火河道之中,流光溢彩,画舫纵横。此景犹胜当年十里秦淮。
“偶尔出来散散心也是蛮不错的,整天待在铺子闷都闷死了。”曹静身穿暗红色曲裾,手执团扇。
夕拾一直躲在曹静身后,不好意思出来见人。只因这丫头被曹静装扮了一番,两根凌乱的大马尾变成了两个玲珑的小发鬏,身上也被换上了一套飘逸的齐胸襦裙,曹静还特意给她在额前点缀上了花钿。整个人看起来小家碧玉,焕然一新,夕拾本人却对此嗤之以鼻。
“小夕,你不要这么拘束嘛。”
“静姐姐,我可不可以把额头上的贴纸拿掉?好不习惯哦!”
“不行,这是一种殊荣。金乌院在性方面一直默许公开化,规定只有处子之身才可贴花钿,凡额贴花钿者享有特殊优待。”曹静手摇团扇,步履蹒跚。
“你咋不贴花钿?难道你不是处女了吗?”夕拾走起路来甚是莽撞,每走几步,必踩一次裙子。
曹静并不答话,故意扯开话题:“走,姐带你吃好吃的去!”
“静姐姐,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不知当问不当问。”
“问吧!”
“你会和小云子走到一起吗?”
“这问题是云琰叫你问的吧?”曹静瞄了一眼夕拾。
“不,是我自己要问的。我觉得吧,你跟小云子蛮般配的,一直以来我都把你视为嫂子的不二人选。”
“我和他是不可能的,我对他感激有余,可还没发展到男女那层关系,更别说将来在一起了!”
“我觉得你俩挺配的呀,你没喜欢的人,他也没喜欢的人,凑成一对刚刚好。”
“感情这东西不是硬凑出来的,还是要看感觉,所谓‘强扭的瓜不甜’。况且你家小云子已有心上人,难道他没跟你说过吗?”
“没有,虽然我和小云子关系很铁,但他很少提及有关他自己的事!”
“那你知不知道他曾经有个未婚妻?”
“不知道耶,他从来没跟我说过。”
“他未婚妻名叫沈琼,是一个厉害的角色,曾为地藏学宫的翘楚,深受导师们的器重。不过奇怪的是,听别人说,当初是沈琼倒追的云琰。呵呵……我就不知道这女人到底看上了云琰哪一点?”
“她长得漂亮吗?”
“论长相,他俩倒蛮有夫妻相的,都长得平平无奇。论才干,沈琼不知甩云琰几条街了!”
“那他俩后来怎么没在一起?”
“只因云琰是个渣男。”
“渣男?”夕拾一惊。
曹静沉吟半晌,本不打算说下去,然而内心却很矛盾,不禁又娓娓道来:“在云琰结识沈琼之前,还和一个女的好过,名叫高琳。她患有自闭症,在学宫也属于异类,喜欢独自呆在画室画画……”
还没等曹静说完,夕拾插嘴道:“这人我知道,我们寝室的三幅油画就是她画的!”
“油画?”
“在我刚认识小云子的那会儿,他首站就带我去青业城,还在废墟堆里捡出三幅残缺不全的油画。我问他为什么要捡那些垃圾,他说这是他一个朋友画的,他想留作纪念。之后他亲自操刀补全了画作残缺的部分,然后装裱起来,一直挂在我们寝室墙上。后来在我软磨硬泡下,他才告诉了我那三幅画作者的名字,就是你所说的高琳。”
曹静听后,稍显动容:“没想到这家伙用情还挺深的,要是他只对一个女生这样那就完美了!”她想到此处,续道,“后来沈琼察觉到云琰余情未了,一气之下便远走高飞,再也没回去找过他,两人的婚姻就此告吹。”
“那高琳呢?她有何反应?”
“她在天云众之乱时,为了救云琰死了。”
“哎,可怜的小云子到头来谁也没得到!”夕拾十分惋惜。
“这也许是命吧。好了,咱不说这个了,今晚好好玩个痛快,不要辜负了云琰一番美意。”
“对,既然来了,我们就玩个痛快,不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了!”
随后两人手牵手,挤入人群中。
一路上摊位林立,人山人海;街头巷尾,挂满灯笼,到处花团锦簇,灯火摇曳。
忽然,从旁窜出一名衣冠楚楚的男子,向她俩搭讪。
“两位美女,可否赏脸到对过的太白楼小酌一杯?由在下做东。”那人白衣纶巾,俊秀儒雅。
“多谢盛情,但我姐妹俩早已约了人,不能与阁下同游了!”曹静一口谢绝。
“不碍事,这是在下的名帖,若两位美女不弃,随时可以联系在下。”男子双手递过两张名帖,随后灰溜溜地走了。
“你干嘛拒绝人家呀?好端端的一个帅哥就这么被你放跑了!”
“傻丫头,自己看帖子。”
那名帖做得极其精致,背景是一幅松鹤图,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夕拾拿起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太白楼--公子,段羽”。
“哇,这名字好听,段公子!”
“好听有什么用?再好听也只不过是个鸭,从头到脚都是被包装出来的。”
“鸭?”
“你不知道这麒麟阁是玄东第一烟花地吗?你看,周边尽是秦楼楚馆,刚才那男的就是站街拉客的鸭!”曹静不以为意道。
“咦,恶心死了。”夕拾随手将那张名帖扔进河里,“那你还带我来这种地方?都怪小云子出的馊主意!”
“并非所有烟花之地都是你想得那么肮脏,与之比较,我觉得住在东皇阁的那批人更肮脏。走,咱们去麒麟阁看看。”
两人一路走来,没少被站街鸭子骚扰。各楼名帖夕拾拿一张扔一张,极度厌恶。曹静倒是习以为常,照单全收。
她俩来到麒麟阁,放眼望去,但见广场中央人头攒动,三座主阁之上也都门庭若市,笙歌燕舞。
“以前来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发现这楼好高啊!”夕拾仰望着麒麟阁。虽说麒麟阁只有八层,然而层高却有五、六米。
“这可是玄林第三楼,除了东皇阁与九重天之外,就数麒麟阁最高了。”
“我们可以上去吗?”
“可以倒是可以,只不过我估计楼上已经没位子了!”
“那算了,咱们就在这儿逛逛吧。”
夕拾很久没感受过和同性朋友一起出去玩了,已然把曹静当成亲姐姐看待。两人毫无顾忌,撒开了玩。
曹静也借此机会,彻底放松身心,完全把自己当作一个小孩,玩得比夕拾还疯。她借着请客的由头,买了好些个童年梦寐以求的小玩意儿。她还将原本制定好的减肥计划全都抛至脑后,一见到自己喜欢的美食便管不住嘴,大买特买。
她俩一圈逛下来,原本鼓鼓的钱袋一下瘪了许多,身上的东西却添了不少。
……
两人逛累了,便寻了一处僻静酒摊,点上一壶冰镇果肉酪酒。这种酪酒玄林随处可见,很受年轻人追捧,口感如同浓郁的酸奶,不过后劲却很大,酒量不好的人容易上头。
曹静跟夕拾都是狂放女子,平日在人前只喝饮料,以装文静。一旦进入无人之境,两人便似脱缰野马般为所欲为。
她俩同坐在长板凳上,一边吃着烧烤,一边喝着酪酒。夕拾每次都把酪酒当酸奶喝,自以为酒量甚佳,鲸吸牛饮一番后,便呕吐不止。
“叫你少喝点,你看,又上头了吧!”曹静轻拍夕拾后背,想让她一吐而尽。
她晚上所请的那些美食算是白请了,全被夕拾吐了出来。
“以前我和小云子喝的时候怎么就没吐过?”夕拾弯着腰,吐得半条命都没了。
“那时你还没成年,云琰特意把酪酒掉包成了酸奶,你瞧那块牌子。”曹静指了指摊位上摆放的告示牌,上面写着“禁止向未成年人出售烟酒”。
“难怪那时我千杯不醉,原来是小云子骗我的!”
“他也是为你好,即使你喝的是酸奶,那价格可不比酪酒便宜啊。云琰真把你当亲闺女养,处处为你着想。”
“小云子对我的好我一辈子记得,你呢?干嘛不给他一次机会?”
“小孩子少问这些大人的事!”
她俩聊着聊着,突然眼前一亮,不知何时身旁多了一名红衣女子。那女子虽然看上去清瘦佝偻,却不失华贵之气。只可惜对方蒙着面纱,始终缘悭一面。
那女子一坐下,便点了酒摊上最贵的雪龙酪酒,随后自斟自饮起来。曹静见对方着装并不像有钱人,却眼睛眨都不眨地点了最昂贵的酒,心想这人不是失恋了,就是附近的“小姐”。想到此处,曹静顿时对她充满了鄙夷,但仔细观察,发现对方的举止有些似曾相识。
在旁的夕拾却更关心那女子桌上的雪龙酪酒。只见对方所用的是一盏琉璃杯,斟满酒的杯面上浮着一层泡沫,像极了奶茶店的奶盖,杯中的酒却是晶莹剔透,看起来和雪碧差不多,还不断散发着寒气。女子像是拿着一杯热茶似的,对着面上轻轻吹了一口。忽见那泡沫稀释沉淀,瞬间将杯中的酒给速冻住了,乳白色的琼浆如同泉涌般冒出冰面,恰好与杯口保持水平。
“静姐姐,你看,那酒看上去好好喝。”夕拾轻声道。
“想喝自己买去,37布一壶呢,我可请不起你!”
“哇,原来她那壶就是雪龙酒啊。”夕拾看了看价位牌。
那女子似乎听到了曹、夕两人窸窸窣窣的对话,却不以为意地继续喝着酒。
此时,两名醉汉刚巧路过,见红衣女子形单影只,有机可乘,一屁股坐到了女子两侧。他俩什么酒都不点,也不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那女子自斟自饮的媚态。
其中一名醉汉直接撩起衣衫,袒胸露乳,毫不避讳,并拍打着自己的啤酒肚。另外一个则剔着牙,故意将胳膊压在女子的衣袖上。
这些行为着实恶心到了红衣女子,她立马放下酒杯,沉默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