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陵按照以往惯例,重新划分各教狩猎区域。台下众人欣然接受,均无异议。
正当他对市中心的区域做出拟定时,忽见台下何耶华高举右手。
“不知何神父有何见教?”
“抱歉,打断一下。我对今年的方案有些看法,接下来要说的只是我个人意见,大家仅供参考,切勿当真。”何耶华站起身来,扶了扶眼镜,给人一种斯文败类的作态。
“神父但说无妨,反正今天聚在这儿就是让大家畅所欲言的!”
“众所周知,禾城虽小,不过历史悠久,城中坐拥‘七塔八寺’之景,无论是一景还是一物,都极具深厚的历史底蕴。然而这些名胜古迹大多在中环以内,也就是说市区这一片可算得上是风水宝地。现如今禾城佛、基、伊三足鼎立,信徒总数何止十万,但每年所划分的区域也就巴掌大小。道教虽为本土教宗,教众却甚是有限。我希望少观主量力而定,根据各教实力,重新分配市区资源。”
台下众人交头接耳,点头称是。
何耶华的发言勾起了云琰的回忆。他依稀记得小时候奶奶常提到的禾城‘七塔八寺’,这些古迹均建于唐宋,如今多数被毁。想到此处,他唏嘘不已,凝目望向窗外对岸仿造的壕股塔。
张子陵见大家有所动摇,自觉脸上挂不住:“何神父说得不无道理,不过市区历来都由四教分管,东归伊教,西属佛教,北为基督教,南附道教,其余各教在外环也有自己的领地。我觉得如此划分并无不妥。”
“虽说平分不失为一种最公平的分法,然而这种分法也有弊端。我刚才说了禾城素有‘七塔八寺’之称,现如今真迹只剩一塔,其余的都是后世在原址上仿建的,而这一古塔恰恰在冷仙观的狩猎范围内。如此风水宝地被冷仙观独得,恐怕会惹来非议!”
其他各教见风使舵,纷纷附议。
“你说的是建国路上塔弄中的铜官塔?”张子陵眉头一紧,心想何耶华定是为了参选下任盟主,借此机会打破现状,拉拢人心,同时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七塔之中六塔在环城河外,唯独这铜官塔位于市中心,且是真迹。论归属,宝塔应是佛教之物,理应由觉海寺延悔大师看护。论地段,距我天主教堂不足百米。虽说信仰相冲,可我教博爱宽容,海纳百川。如若归入我教辖区,我们必定妥善保护,使宝塔不受损坏。”何耶华言下之意,挟两教之势,逼张子陵就范。无论宝塔怎么样划分,也归入不到冷仙观名下。
“建国北路一直以来都纳入敝观范围,十几年来未曾变动,即使我父亲未当盟主之前,上几任盟主亦将此地划归我冷仙观名下。”张子陵双目瞪视何耶华,不悦之情已挂于脸上。
“据我所知,以前建国路区域一直由天宁寺负责。自从天宁寺拆迁之后,僧众分散各寺,这块宝地就此成了无主之地。冷仙观一声不吭便据为己有,恐怕有失盟会信誉吧?”何耶华卸去伪善,奸相毕露。
“在天宁寺未拆除之前,我父亲已经向天宁寺恒信方丈收购了建国路这块区域,当时建国路还未发展起来,全是平房里弄。恒信方丈虽已圆寂,但我们尚存字据,在场的延悔大师也可以为我们作证。”
延悔大师一听张子陵提到自己,心想总要做个姿态,于是起身答道:“确有其事,当年双方交接,恒信大师特意请老衲前去做个见证,还对老衲说张观主道行高深,有能力造福民众,将天宁寺辖区交予他甚是放心!”别看这和尚老态龙钟,心里却跟明镜似的,一直记恨着恒信禅师没把天宁寺的地盘交给自己。
“禾城众地并非各教私有,两教私下交易有违同盟义气。如果各教领地长久不变,我们又何必要开这中元法会?历来从政者都禁止在家乡为官,要去外地任职,何况我们宗教盟会。别忘了我们普渡济世的修行者,不是圈地为界的黑社会,这样按地段划分辖区有悖结盟初衷。”
“那你说怎么划分?难道把整个市区划给你们基督教不成?”张子陵气得面红耳赤,一甩手里的记号笔,有种想吵架的冲动。
“少观主无须动怒,我教并无私念,只是想为世人带来更多福祉!”
张子陵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立马稳住情绪,缓和颜色:“对不起各位,刚才我态度不大好,请多多原谅。我临来时家父有言在先,万事好商量,唯独市中心区域寸土不让,永归冷仙观所有。”
此言一出,底下一片哗然,纷纷指责冷仙观太过霸道。云琰倒是淡定自若,偷偷玩着手机。
“既然你把话放到台面上了,不妨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都知道冷仙观是业内捉鬼行家,私下也畜养了不少鬼怪。正因为你们近些年来赚得盆满钵满,也是时候该收手了,要不然大伙都得喝西北风去了!”
“这叫凭本事吃饭,有本事你们也去抓些鬼来看看,不要说我不给你们机会。划分给你的那一带老底子是刑场,孤魂野鬼多得是。是你们本事不到家,别说让你们捉鬼了,我看你们当中会通灵的也没几个。”话音刚落,张子陵身旁茶几上的杯子登时碎裂,茶水溅了他一身。他心知是台下有人在搞鬼,却又找不到元凶。
“假如你们冷仙观真有本事,近来也不会搞得市区接二连三闹出人命。盛传那座铜官塔早已失去灵性,坏了风水,所以才导致厄运降临,惩罚世人。既然说那地儿是你们的,那你们就有推卸不了的责任。不要跟我们说这只是几起普通意外,大家都是业内人,其中缘由一清二楚!”一名留着板寸头的僧人朗声道。延悔禅师暗中授意,故意让这名僧人煽风点火,引起众怒。两人虽非同一寺庙,却都是佛教协会的,有着更为相似的默契。
云琰最近为夕拾操碎了心,没留意身边的事。只听得座旁几人窃窃私语,都在议论最近市区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故,不是房屋坍塌,就是道路沉陷,均为不祥之兆。众教一致认定这和那里的风水有关,是冷仙观守护不当所致。
“你要怪就去怪土地开发商,要不是他们施工不当,又怎会破坏风水?不要把所有屎盆子都往我们冷仙观头上扣。”
忽然,皇汉儒教会长颜义廷起身说道:“大家静一静,听我说两句。在座同仁虽说来自不同教派,秉承不同信仰,然而有一样却使我们殊途同归,聚到一起,那便是除魔卫道。我相信在座各位都以拯救苍生、普渡众生为己任,既然大家出发点一致,又何必为了这些琐事争论不休呢?所谓黑猫白猫,能抓老鼠的就是好猫。不管佛教也好,道教也罢,只要为民造福,何尝不是正教。要是打着宗教旗号招摇撞骗,毫无半点真才实学,哪怕信徒再多,那也只是人人喊打的邪教!”颜义廷不自觉地瞄向张子陵,似乎在指桑骂槐。
“言之有理,那请问先生有何高见?”
“张观主身为本届盟主,应该起到带头作用。我们就以十日为限,如果冷仙观能在十日内摆平禾城祸事,那么该辖区继续由其经营下去。若是无法办到,期间再闹出一些事故来,那么该地将由盟会重新竞标分配。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我赞成颜会长的提议,既然大家身怀绝技,不妨各显神通,一争禾城福地。请少观主回去转告令尊,禾城并非一家之地,有能耐就治理好自己的辖区。倘若没本事造福老百姓,就不要占着茅坑不拉屎,早点退位让贤!”何神父起身助攻。
众教早对冷仙观心怀不满,一听到有人站出来数落冷仙观不是,登时起哄叫好。(历来谁做盟主,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张子陵临场经验不足,一时控制不住群情激奋的场面,任由底下众人撒泼叫嚣。
“既然大家一致赞成,我们冷仙观也不敢违背众意,还请各教拭目以待,看冷仙观如何降妖除魔,保一方风水。”
云琰默默地扫视了一圈,发现尽是些幸灾乐祸的歹人,他们都盼着冷仙观打脸出丑。
……
散会之后,张子陵为了避开那帮笑面虎,特意晚些离场。云琰见他情绪低落,深表同情,于是上前安抚。
“你这个少观主当得真不容易啊,受尽委屈,刚才被那帮神棍指着鼻子骂,居然还无动于衷。换成我,我早就跟他们对骂起来了!”云琰拍了拍张子陵的肩膀。
“习惯了,以前在学宫时不就这样吗?任人凌辱,却无力反抗,谁叫他们都是老油条呢。临来时,我爸千叮万嘱,说即使再怎么受气,也让我不要和任何人起冲突。”张子陵边说边整理桌上的东西。
“那你爸怎么不来呢?”
“嘘,这点我回去再跟你说!”张子陵四下张望,生怕隔墙有耳。
……
张子陵支开下属,与云琰同坐一艘轮渡返回。
“咱俩是校友,我也就不见外了。实不相瞒,前不久我爸去塔弄巡视,不想遭人暗算,身受重伤。虽然无性命之攸,可功力短时间内恐难恢复。他不想让人知道,所以叫我代为出席。”
“那你知不知道是何人所为?”
“谁都有嫌疑,别看那些和尚修士慈眉善目,他们个个一肚子坏水,恨不得我爸早点下台!”
“原来如此,这好比皇帝身染恶疾,太子监国,各地藩王蠢蠢欲动!”
“这个比喻很切贴,我现在相当于被架在火上烤,搞不好随时可能被人阴一下。再加上我老婆现在怀孕了,我两头难顾,实在很头疼。”张子陵一脸哀怨。
“哇,看不出你小子居然结婚了,连娃都快有了!”
“嘻嘻……六个月了,年底我就要当爸了。”
“我真要恭喜你,到时别忘了请我吃红蛋!”
“一定。但眼下当务之急,就是要解决铜官塔的问题。要是再让他们捉住口实,恐怕冷仙观的将来要毁在我的手中。”
“有那么严重吗?不就是一座宝塔吗?”
“既然你也是土生土长的禾城人,那么你有没有听过铜官塔的传说?”
“哈哈……这点还难不倒我,这座塔的传说是个禾城人都知道!”
铜官塔乃禾城七塔之一。相传在北宋时期,江浙宣抚使童贯征讨方腊,收复禾城时,途径北门,撞见一小孩撒泼哭闹,打骂自己的奶奶。
那时极尊孝道,童贯斥其不孝,奶奶袒护孙子,说小孩不懂事。于是童贯就以盐糖辨其认知能力。如果小孩捡盐食之,说明他尚未懂事,情有可原。倘若小孩捡糖食之,说明他已具备分辨是非的能力,做出打骂祖母之事,实属大逆不道,颇似方腊遗风,理应处死。
天意弄人,那小孩知盐咸糖甜,想都没想就取糖食之。童贯一见结果,知其性本恶,盛怒之下将其处死。
奶奶心疼孙子,将其尸身葬于北门石桥下。众人出资在桥栏四角石刻孩童,以儆效尤,因而称那座石桥为“孩儿桥”。
时间一长,北门一带便出现怪事。经常有人在夜里听见有小孩敲门乞食,要不就是看到有小孩在寂静无人的街市上玩耍。某天,有个胆大的人在夜晚秘密监视,居然看见桥栏上的石刻孩童,三三两两地从桥上下来。那人大呼有鬼,惊惧之下,用柴刀斫去了那些石刻孩童的头颅,怪事自此之后便消失了。
后来,人们为了辟邪镇煞、弘扬孝道,便在那小孩处死之地建了一砖塔。因其传说与童贯有关,便谐音取名为“铜官塔”,亦称“孩儿塔”。
云琰正讲到兴头上,突然想起今天乃七夕佳节。他惆怅地望着远方,此刻对身在玄林的夕拾、曹静无比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