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一些低洼地势已汇积成河。
一个邋遢的小女孩疲于奔命,冒雨躲进一个桥洞底下。她背靠墙壁,喘着粗气,时不时回头张望,似乎在躲避什么人。女孩蓬头垢面,身穿一件极不合体的肮脏外套。由于她鼻炎发作,不停地哼哧着。
她怀揣一个包子,是早晨一个好心大妈施舍的。本想留着晚上吃,可实在是饥火中烧,只得提前拿来果腹。她顾不得包子干巴皮硬,轻轻咬下,细嚼慢咽,生怕吃完就没了。
雨水啪啪啪地打在河面上,使得水势湍急。忽然,一片血水从女孩面前流过。女孩望向血水飘来的方向,只见一具男尸横卧岸边,浑身上下都是血。女孩心中有些害怕,却没敢出声。
正待她靠近时,对方突然诈尸般惊起,猛地抢过女孩手中的包子,狼吞虎咽地啃咬起来。那人手上沾满鲜血,吓得女孩一个趔趄,立马往后退。
那人吃着吃着,乍然停下,从阴暗的兜帽里显露出一张死气沉沉的脸,毫无血色。就在那刻,他发出了一声痛苦的低吟,随后倒地不省人事,像是已经死去。
女孩见状,吓得调头就跑,没想到迎面撞上那三个正在抓她的男人。带头的男子束着长发,身穿一件黑色羽织,双眼被白色布条蒙住,布条上绘着一只魔眼。而他身后跟着的两人一个身材魁梧、剃着光头,另一个则佝偻瘦小、蓬头乱发。
这女孩名叫陆村夕拾。父母早亡,从小由姐姐一手带大。原本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但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了往日的平静。
那是一个仲夏之夜,正值盂兰盆节,一家三口一起逛庙会、点河灯、看大文字烧。那是夕拾最后一次见到姐姐的笑容。
在归途中,忽然杀出一批头戴般若面具的黑衣人。
姐姐为了引开敌人,挺身而出。夕拾眼睁睁地看着姐姐倒在对方的脚下,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躲在草丛中强忍着泪水,不敢出声。
当凶徒摘下面具的那一刻,她看清了对方的模样——正是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
这男人名叫鬼冢晦明,是鬼门一家的少主,另外两个则是他的家臣。他们此行目的就是为了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冰冷的雨水打在夕拾的脸上,使她再次回过神来。她惊恐地望着眼前这三人,双目莹然,珠泪欲滴,不知不觉被对方逼退到河边。
鬼冢晦明从伞柄中抽出了一把短小精致的利剑,用剑尖挑起夕拾的下颚,看那鲜血一点一点地往下落,心里十分享受。夕拾却已吓得全身瘫软,无力反抗。
正当鬼冢晦明用力刺下时,“噗”的一声,红光崩现,一道剑气掠过,将他整条右臂砍了下来。三人侧目望去,只见刚才那个昏死之人颤巍巍地站立起来,死死盯着他们。
鬼冢暴跳如雷,一声狂吼,地面瞬间爆裂开来,一只只发青腐烂的鬼手破土而出,紧接着从地底钻出了一群双眼发绿、身穿残破盔甲的尸俑。光头与小个儿也相继拔出了太刀与肋差。
那人一把搂过夕拾,顺势举手格挡,居然隔空招架住了一个尸俑劈来的斧头。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他便右臂横挥,将其砍成了两半。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那人将周身无形的空气化成了一把半透明的气剑,紧握手中。其余尸俑手持戈矛斧钺,一拥而上。他左手探出,用玄功吸来一个尸俑,抓其甲胄,振臂一挥,将它摔了出去。“砰”的一声,那个尸俑重重地砸倒了其余赶上的尸俑,撞得支离破碎。
鬼冢看出对方本就身受重伤,难以持久,连忙围了上去。那人全力奋战,以一敌三,连斗了十几回合。在恶斗过程中,那人用力过猛,牵引伤口剧痛,鲜血不断往外冒。不过他仍咬紧牙关,丝毫没有退让之意。鬼冢难以抵御,连退数步。
那人见此良机,掌中凝气,席卷雨水,形成一道伞形水遁,朝三人袭去。光头大骇之下,躲闪不及,被那股威力震倒在地,滚了开去。那人正要追赶,小个儿的肋差从后刺来。那人随即一抬手臂,使得肋差从他腋下划过,他顺势用手肘撞向对方脸颊。小胡子鼻子一酸,登时鼻血直流。
就在此时,鬼冢趁其不备,在空中连点三下,召唤出了三道燃着鬼火的符咒,向对方射去。那人刚有所察觉,却为时已晚,眼见自己将要中招,没想到在这生死关头,一旁的夕拾及时拉开了他。在此形势下,容不得两人言明道谢,只是做了个眼神交流。
只听见“啊”的一声,三道符咒非但没射中目标,反而射在了想背后搞偷袭的光头胸口。鬼火迅速蔓延至光头全身,之后一阵惨呼,他整个人瞬间变成了一团绿色的火球,在泥泞中痛苦翻滚,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声息。鬼冢见此情形,怒急攻心,举起短剑,狠狠向那人刺去。
小个儿见同伴惨死,也愤然助攻。那人气剑刺出,小个儿见剑势凌厉,向后退开,鬼冢利剑跟着刺到。那人只觉伤处越来越痛,一不留神,左肋被利剑划了一条大口子。鬼冢见对方伤上加伤,欲行补刀将其置于死地。
正当他第二刀刺去时,忽见寒光闪动,一道剑气从面前掠过,直向那小个儿飞去。小个儿大惊,举肋差一挡,没想到剑气直接将他的肋差一削为二,那上半截刀刃竟然在劲力的反弹下,正好刺入他心口,当即殒命。
那人随手夺过小个儿手中另外半把肋差,猛地插进鬼冢胸膛。鬼冢自知命不久矣,便用左手死死抓住对方握刀的手腕,双脚撑开,全力抵住攻势,仅差一步就被推入身后的河中。惯性之下,那人向后一仰,兜帽脱落,终于露出了他的庐山真面目——湿漉耷拉的刘海间一双小眼略带哀伤,粗糙的脸庞染满血渍,厚厚的嘴唇被雨水淋得发白。
那人也同时看清了鬼冢晦明的样子,那布条上所画的并不是一只眼睛,而是一个法阵。
就在那一瞬间,两人彼此将对方的模样铭记于心,从此结下血海深仇。
鬼冢晦明安然撒手,后仰掉入河中,被急流所吞噬。
此刻岸上仅剩夕拾同那人。两人淋着雨,一言不发,显得格外平静。
那人松了口气,正准备离去,忽然被夕拾叫住:“你能带我一块儿走吗?”
他停住脚步,侧头道:“我凭什么要带着你?”
“我……可以帮你洗衣做饭。”
那人沉吟半晌,缓缓道:“我可不给工钱!”
夕拾一听,豁然开朗,仿佛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她不由自主地跑上去牵起对方的手,直到那一刻她才真正看清对方的容貌:“你叫什么?”
“云琰。”
……
两人互相搀扶着赶了一天路,生怕鬼冢的手下会追来,不敢停留半刻。直到晚上,他们远离了喧嚣的都市,在一处近郊的高架桥下安顿下来。
夏季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白天还下着倾盆大雨,一到晚上夜空中便繁星点点,时不时从草丛中传来一阵蛙鸣。
两人坐靠在桥墩边,背对彼此,虽只有一柱之隔,然而谁也看不见谁。
“你家人呢?”云琰赶了一天路,几乎和夕拾没有半点交流,直到此刻才勉强开口说话。他声音厚重而又沙哑,名副其实的公鸭嗓。
“我……没有家人!”
“那三个人为什么要杀你?”
“他们杀了我姐姐。”
云琰听罢,再也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夕拾才放开胆子问道:“你睡了吗?”
“没有,什么事?”
“你……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我跟你一样,都是孤苦伶仃的人!”
“你家人也死了吗?”
“差不多,与死了没区别。”云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说下去,“我父亲五毒俱全,败光了所有的家底,到处躲债,一年也见不到他几次面。而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跟人跑了。所以我也是个无家可归的人。”每当别人问起云琰的家境时,都令他难以启齿。
夕拾不知如何称呼云琰,只好随口叫了声“叔叔”。
“别叫我叔叔,显老,你多大了?”
“我十二,你呢?”
“我比你大十岁,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云哥。”
“云哥?”夕拾一听云琰比自己大十岁,不由得想起了姐姐,他俩的年纪正好一样大。
就在这一问一答中,两人聊了很久,直到深夜才渐渐睡去。
……
夕拾半夜醒来,发现自己身上披着云琰带血的灰袍,对此甚是感动。她悄悄站起来,走到云琰前面,发现在自己睡着的时候,对方又出了一次血。云琰为了不吵醒她,自己默默忍着疼痛,用手捂住伤口止血。
夕拾跪了下来,轻轻为云琰盖上灰袍,端详着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心想:“如果能永远和他在一起那该有多好啊。”夕拾不知不觉地靠在对方肩膀上睡去。
其实云琰根本没睡,只是在闭目养神。他担心鬼冢的手下随时会找来,因此一整晚都在守护着夕拾。
“也许这就是被人依赖的感觉!”
云琰仰望星空,憧憬着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