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市最中心一座古色古香的大院内,曲径通幽,最深处有一个小院子。小院门前的一条道路上铺满了枯叶和残枝。
此时这仿佛罕有人至的道路却被踩出了三道脚印。匆匆而来的是一位穿着灰色儒衫中年人及他身后两个黑色西装护卫。
莎莎地踩过枯叶来到小院门前,中年人仔仔细细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服,然后轻声说道:“钟伯,志远来了。”
不久,小院大门轻轻打开,可是上面却落下厚厚一层灰尘,飘散到空气之中,久久不能散去。中年人身上的儒衫因为是灰色的看不太出什么区别,而身后两个护卫身上的。衣服此时已然变成了灰色。
中年人好好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摇了摇脑袋,看到门前站着一个拿着拐杖佝偻身子的老人。稽首,低头喊了一声:“钟伯,午安。”
老人一脸慈善地看着眼前的中年人,然后侧着身子,伸了伸手。抬头只说了一个字:“请。”
中年人再次认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拍了拍儒衫下摆,抬起步伐,走进院内。而两个护卫识相地站在门前,并未跟随。
院子里面随处可见种植了各式各样的蔬菜,两边靠墙处种的是一棵棵苹果树,此时树上正结满了红通通苹果,旁边放着一个篮子,里面放着几个色彩艳丽,闻起来更是香气扑鼻的苹果。可以想象,之前这个叫钟伯的老人在中年人到来之前正在采摘苹果。
老人拿起篮子,然后在前方不紧不慢地带路,佝偻的身子用拐杖一顿一顿地前行。中年人也不着急,仔细地看着两旁的苹果树以及中间菜田里的白菜。
“怎么少爷也对种菜有兴趣吗?”仿佛能看到后边中年人的动作一般,老人突然说道。苍老的声带给人一种迟暮之感。
“钟伯,您这是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古人最向往的生活不就像您一样嘛。志远若是可以,也是向往至极的。”中年人在身后,恭敬地说道。此人正是张家二儿子,如今张家的族长张志远。
随即又在后面,谨慎地问道:“您知道我父亲这次让我来是?”神情严肃,宛若这是一件最神圣的事情一般。
钟伯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体,仰着头看着中年人,脸上的皱纹像是叠在一起死皮一样,又老又皱,还一脸棕黄的老人斑。
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盯着中年人看了好久。最后突然又转变成慈善的笑容,说了说:“老爷的心思,怎么是我们下人可以肆意揣摩的。不过,我估摸着是思念少爷了。毕竟少爷也很久没有见过老爷了。”
确实,张志远想了想,自从八年前的那件事之后见过父亲。自己执掌这个家族八年以来,就再也没见过里院的父亲了。那么这次又是因为何事父亲叫我前来呢?
老人在前面走了很久之后,中年人才反应过来。然后快步跟上,直到一间茅屋前面才停下步伐。
此时老人已经进入屋内,中年人却在屋外耐心等待。
只见屋内,一个看起来像是七十岁左右老人坐在床上,面前是一张摆放了几个棋子的老旧的桌子,花白的头发向后梳着,国字脸,两只深陷的眼睛,长长的耳垂低着头。睡着了,却是笑着脸,像是梦到了什么一样,像绝了一个弥勒佛。
“老爷,少爷已经到了。现在要让他进来吗?”钟伯在老者耳边轻轻地说道。
“嗬呼,嗬呼~”老者仿佛没有听到一般,没有回答。钟伯面无表情地待在一旁耐心等待回话。过了好久,终于“嗯”了一句。但是眼睛和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甚至仍然“嗬呼嗬呼”的发出呼噜声。
听到老者同意之后,钟伯压低脚步,甚至拐杖都没有顿到地上,慢慢地走出屋子。
“少爷,老爷说让你进去。”然后钟伯提着放在门口的篮子离开了屋子。
张志远轻轻对钟伯点了点头,然后轻轻地走进屋子。
看到正在睡觉的老人,轻声说道:“爹。”
老者呼噜声瞬间消失了,慢慢地,张志远听到老者说道:“来了?”声音低沉却又中气十足,与钟伯那苍老的声音迥然两异。如此说来,正在睡觉的老者便是张小琛的爷爷,如今正“颐养天年”的张家上一代族长,张润泽。
“坐,八年没见了。来跟老头子下把棋吧。”说着,张润泽微微抬起了头,眯着的眼睛猛然张开,发出一道精光。
“是。”张志远拘谨地走向一旁,想要搬一张实木椅子。
“嗯,不用不用,直接坐床上就好。”张润泽摆了摆手,指着桌子对面说道。
张志远没有说话,慢慢坐到床上。然后将棋盘上双方棋子放回各自的棋罐,然后低着头看着棋盘。
“愣着干嘛,你是小辈,你先执棋啊。”张润泽微微皱了皱眉头,看着眼前的儿子。
“嗯。”张志远低着头,轻轻回答道。然后举起右手,在棋罐中拿了一个黑子,放在天元处。
张润泽想也未想,直接并子落下。同时说道:“这些年过得怎样?”没等张志远回答,张润泽又自言自语地说道:“如今这世道也真是的,现在哪有老子先问儿子生活情况的。”
张志远反手一飞,然后恭敬地说道:“志远看您白发红颜,精神矍铄,自然是钟伯与您在这里过得的十分舒适,享受着世外桃源一般的生活。”
“废话,老子要是过得不好,现在早就进棺材里咯。还能在这听你的废话?”老者理所当然地盯着前方的儿子说道。然后便闭上嘴巴,手中白子再跟了一步。
眼前的中年人仍旧低着头,下着棋子不说话。过了好久,发现父亲也没有说话,便只好说说这几年自己干了些什么事情。
二十分钟过去了,双方仍然你来我往,相互交手已然七八十手。此时钟伯再次进来,手中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底下浸着盐水。
来到床前,对对弈的父子说:“老爷,少爷,请吃水果。”
老人摇了摇头,没有伸手去拿。自然,张志远也没有主动将手伸向果盘。
只见张润泽再次一个低挂,然后抬头看着张志远说道:“吃啊?干嘛不吃。你钟伯切好了,难道还要喂你不成?”
张志远伸手去拿,然后只好吃了一片。正在思考下一步应该往哪下子。却又听到自己父亲说:“听说张小琛他娘现在成了植物人?”
“是的,虽然仍未查出是哪些人干的。不过......”张志远丝毫不感到惊讶为何父亲知晓此事。
“查他干嘛,成了就成了。他们已经不是张家的人了,就算是死了也不再和我们老张家有什么关系了。”老者未等张志远说完,直接出口堵住他即将要说的话。然后又问道:“承天呢?这些年混出了什么个名堂?不要成天只知道娘们肚皮,无所事事。”
“志远这两年已经着手安排一些事情让他自己处理了。目前都处理地不算太差。”张志远小心翼翼地说道。
见张润泽思索良久,张志远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耐心等待自己父亲的下一步棋落下。
“嗯,看来你这些年棋艺进长啊。”老者摇了摇头,突然地说了一句。随即再次落子一压,继续说道:“但是毕竟曾经是我们老张家的媳妇,该做的做好,不能说我们亏待了人家。”
张志远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思索着怎么落子致胜。毕竟战场无父子,老张家的棋场亦如此。
镇,张志远落子白棋中腹。瞬时场上白棋落于下风,眼角就要输了。
老者低垂的脑袋盯着棋盘,轻描淡写地再次落子,然后洪亮地说道:“发现了什么?”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语。
张志远摇了摇头,然后跟着落子。抬头看着面前似乎又有些睡意的父亲。说道:“爹,你输了!”
只见张润泽快速落下一子,然后在棋盘上比划了一道直线。说道:“谁说的?”
张志远看了看老者比划的直线,却是五子同于一条直线上。他微微疑惑地抬起头,表示不解。
老者看了看他,笑了笑,说:“谁说我们下的是围棋?做人得学会变通!”然后摆了摆手,再次说道:“走吧,老头子想睡觉了。人老咯~”
一旁的钟伯伸出手,手掌向上,朝着门外。然后对张志远说道:“少爷,请。”
张志远立刻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站在父亲面前,弯腰深躬。嘴上说道:“是,父亲。孩儿告退。”
离开之时,老者已然再次响起嗬呼的呼噜声。
待到小院门外,张志远看着钟伯,诚恳地说道:“父亲就劳烦钟伯照顾了。”说着再次一稽首。
钟伯慈善地看着张志远,笑着上前托了托。苍老的声音说道:“看来是老奴做的不够好呀,惹的少爷都再次提醒老奴。”
“不不不,钟伯说笑了。志远没有这个意思。”张志远连忙摇了摇手,做惶恐状。眼前这人虽是家奴,但是却只属于父亲的,父亲最信任的不是自己或者家里的其他人,而是眼前这位。
“哈哈,那老奴就先回去了。”钟伯大笑了一声,说着便要将院门关闭。
张志远站在门外看着渐渐关闭的院门,同时说道:“志远也告辞了。”看着院门吱呀关闭,眼角却微微一颤。
接着便转身离开内院,心中却想着刚才的那盘对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