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焰眉宇间的沉霭越来越浓,目光深刻,猜测道:“是因为慕爵?”
我承认也不是,否定是不是。气氛蓦然僵持,我都快以为他要发怒质问我时,他却深深叹了口气。
明明努力在压抑他的脾气,说出口的话又极力表现得从容淡定:“何好,如果你一直不肯让我了解你这么做的前因后果,我们之间会一直存在隔阂。我希望,你的痛苦,我可以帮你分担,你的困难,我可以想办法解决。”
高焰是个有说服力的演讲家。他循循善诱,伸出有力的臂膀给我依靠,作为一个女人,没有谁不想在他面前坦白困苦。
我艰涩启口,坦白:“那次火灾,慕爵为了救我,昏迷了六年。”
“果然没死。”高焰忽地冷哼。
我都以为自己幻听,忙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高焰极快收敛住了恨火:“没什么。你继续说。”
我决不能当自己没听到!
“高焰?”我全身一阵紧张,高焰对慕爵表现出来的敌意,绝非我想象中的那般简单。我对上他冷若冰霜的深邃黑眸,“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这么恨不得他死!”
他仿佛清楚没法再对我隐藏怒气,将我轻轻推开,打开车顶天窗,初夏时分那咸湿的暖风鼓噪进来,带着点儿热潮。
熟悉的zippo响起清脆的打火声,咔嚓。
青蓝色的火光,跳跃。
他点燃,猛抽一口,我听到他长长吐息的声音。
不多时,烟雾自他那端飘进我的鼻孔。
我有烟瘾,不知为何,此情此景,我居然有些讨厌这样苦涩的气味。闻进肺里,就跟绵密的针往里头涌,不断扎在肉里,我的呼吸,一次比一次疼。
“男人之间的恩怨,我不希望你掺和进来。”沉嗓冷冽,有如腊月的霜冻。
我胸口一窒,恩怨?他们之间,会有什么恩怨。
“你跟他闹矛盾,是因为我吗?”我小心翼翼问他。
“不是。”高焰一口否定,解释道,“生意上的旧账罢了。”
“什么旧账需要用生死来衡量?”我紧张起来。
私心里,我一直都觉得高焰跟慕爵是知己好友,他们行事风格多少有些相似,比不得高下,只是慕爵相对而言,性子更暖脾气也更好一些。而高焰,三两句没称他的意,他就会冷着脸瞪你。
一支烟燃尽,高焰都没有回答我的追问。
他将烟头扔出窗外,慢悠悠偏过脑袋,棱角分明的侧脸面无表情,喑哑的嗓音轻轻问我:“何好,如果让你选一个,你选谁?”
“什么?”我一愣。
“我跟慕爵,你选谁。”
最难抉择的问题,我没料到会从高焰嘴巴问出来。
韩振曾不止一次跟我说过,一旦爵爷回到云东,我少不得要站在高焰对立面。我也一直认定,高焰跟慕爵之间,我会选择后者。
但要亲口在其中一位当事人面前回答,少不得要伤人伤己。
我不想欺骗高焰,但又不想损他颜面,害他伤心。
中国文化博大精深,说话的艺术,在于委婉。
酝酿了半天,我开口说:“我欠了他,必须还他……”
高焰不论是行动还是言语,显然比我要干净利落。
他神色肃穆,一瞬不瞬盯住我:“所以,你打算怎么还?”
我想,即便我不说出答案,他也明白,这个“还”字,所承载的情分有多重,而其中包含的意思,同样蕴藏着多种可能。
“是名利,是金钱,或者,是你这个人?或者全部都要?”高焰那深不可测的黑眸逐渐化作冰霜,看一眼,就令人觉得全身发寒。
我下意识揪紧了胸口的衣领,哑口无言,算是默认。
四下安静的山道间,一声绝望而颓丧的冷笑。
我听了之后,感觉呼吸难过,心脏紧缩,喉咙泛疼。
我撇过脸,眼泪随着高焰一声一声的裁决,自眼角缓缓下流。
他神色黯然:“何好……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是我不可控制的因素了。因为在你心里,你从未摆正过我的位置……我想,人世间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我把自己这条命留给了你,你却把他当成了你的余生。”
我很想跟高焰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但心底无论怎么找理由反驳,转念一想,他说得这句话又不是没有道理。
我手指蜷曲,僵硬无比。
泪水不争气地啪嗒掉落,打湿了牛仔裤,一个个小圆点,我害怕自己喉咙滚动的哽咽会让他听到,整个人捂住嘴鼻,背对着他静静哭泣。
肩膀不自觉颤抖,明明都是二十几度的天气,可为什么还是那么冷呢?
高焰也没有要哄我的意思,或者他根本就不知道我的伤心来自何处。
其实,我也没必要奢望他会过来安慰我,说到底,我没办法像他如今爱我那样爱他罢了。
他可以正大光明告诉我,我就是他的命,他的人生,可我不能,正如我曾经所言,没有乱世,没有人祸,如果没有跟心爱的人在一起,也是因为不够爱而已。
说出这句话的人,最终成为了“不够爱”的模范代表。
可笑么,讽刺么?往往编造一句有道理的话非常容易,但要实践,太难了。
我闭上眼睛,深吸几口气,才缓过劲。
“说吧。慕爵是不是想打风驰的主意?”高焰那么聪明,联系我现在的状态,怎么也能猜出个大概,但这并非慕爵的意思,是我必须通过这种方式,还他六年丢失的荣耀。
我摇摇头:“他没有。”
高焰根本不管我的辩解,冷哼:“居然派你一个女人打头阵……呵呵……他真出息!”
“这是我自愿帮他!”我不由拔高音量,怎么听都像在强词夺理。
高焰伸手捧住我的脸,沉声劝我:“何好!你清醒点!风驰那种地方,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仅凭你,能做成什么?”
我略略错愕,怔然看他:“你也不相信我的能力?你们都觉得我只是一个花瓶吗?”
“我从没有这么想过……”高焰拧紧眉心。
我苦笑反问:“是么?”
顿了两秒,我坦白道:“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暗中已经收购了不少风驰股份,就算现在立马召开股东会,我也有足够的话语权!”
高焰愣了愣,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我都有些诧异他为什么能如此淡定。直到很久以后,我方知,这才是高焰暗地里步的最深最深的一个局!我居然还在他面前拿出这丁点成就暗自窃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