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她的质问,沈无瑕似乎有些措手不及,说:“我只是不想你沉浸在伤心之中。”
她猛然放下胡笳,发出一声重重的响声,冷然道:“我没有伤心。”
楚怀瑾眼看两人又要陷入僵局,劝解道:“雪儿,你别怪沈兄,我觉得你们的合奏协调悦耳,十分动听。”
哥舒夜雪瞪了他一眼,眼中涌出委屈的神色,大概是因为楚怀瑾没有帮她,令她越发难过。
哥舒夜雪从火炉上取下酒,闷着声灌了自己很大一口,酒沿着她的脖子流下,打湿了她的衣襟,她却一点都不在意。
楚怀瑾和沈无瑕都看得出,她分明是伤心了,但她性子高傲,两个人都不敢劝她。
沈无瑕拿过酒壶,干笑着说:“来,我们喝酒!”
楚怀瑾夹在两人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陪沈无瑕喝着。
三个人莫名其妙地展开了一场喝酒大赛,好像谁先停下来说话,谁就认怂了一般,很快他们就喝完了那壶不算好的酒,又到雪庐酒窖搬来好几坛百年佳酿,不要命地从白天喝道了黄昏。
夕阳落在屋檐上,将三人的脸色照得酡红,哥舒夜雪指着楚怀瑾笑道:“怀瑾,你好像个施了脂粉的大姑娘。”
楚怀瑾将她推开,迷迷糊糊地道:“你才是货真价实的姑娘,不过你脸上的脂粉真是糟糕,该不会是城东的地摊上买的吧!”
哥舒夜雪晃晃悠悠地倒在沈无瑕身上,突然觉得他有些眼熟,拍了拍他的脸,问:“咦,你长得好像沈无瑕那个混蛋!”
沈无瑕苦笑道:“你没认错,是我。”
哥舒夜雪有些错愕,但醉意蒙住了她的理智,她咧嘴一笑,道:“不会,他避我都来不及。”
沈无瑕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要难过了,原来是自己那句生来孤独,不习惯多个妹妹伤了她的心。他正想解释,忽然听见一道细微的利刃破空之声,急忙抱着哥舒夜雪向后倒去,借机往面前看去,只见翠竹轻摇,似乎有人刚刚从那里离开。
楚怀瑾和哥舒夜雪都醉了,沈无瑕不敢放下他们俩去追,只能现将他们抱回房间。
沈无瑕安置好楚怀瑾,又将哥舒夜雪抱回房里,不禁多看了她几眼。
她此刻眉心紧锁,一双手不断摸索,好像是想要抓住些什么,他心一软便握住了她的手。
大概是感受到了温暖,她的眉头舒展开来,嘴角浮现一抹淡淡的笑意。
沈无瑕的心被这抹笑容触动,忍不住说:“你睡吧,我会在这里守护你。”
一道黑影从门外闪过,沈无瑕虽然是背对着门,但多年的刺客经验让他察觉到光影有一瞬变暗,冷斥道:“谁在那里!”
他这一声冷斥带了杀意,哥舒夜雪立即被惊醒,起身正好撞上了他的鼻子。
她发现他正握着自己的手,瞪了他一眼,想将手抽回来,可他却故意和她较劲,说:“除非你原谅我,否则我死也不会放手。”
“你能否稍后再谈!”
哥舒夜雪也感应到屋外有人,担心楚怀瑾的安慰,挣扎着想出去一探究竟,却被沈无瑕拖住。
沈无瑕耍无赖说:“我不管,你现在就必须原谅我!”
“你……”哥舒夜雪被他气得无言,说:“好,我原谅你了。”
沈无瑕松开她的手,笑道:“这才是我的好妹妹嘛。”
哥舒夜雪不去理他,直直朝屋外追去。
那道黑影身形很快,以哥舒夜雪的轻功竟然也追得有些吃力。不过他似乎是有意引哥舒夜雪出门,跑到剑坪上时,突然停了下来,立在剑坪之中。
他揭下了面纱,露出了苍白的脸。
“是你?”哥舒夜雪很是吃惊,问:“你是如何混进金汤城的?”
唐婉容低着头,声音暗哑低沉,说:“在唐门弟子眼中,所有的机关堡垒都似竹编鸡笼般千疏百漏,哪怕是这固若金汤的机关城,也不过如此。”
哥舒夜雪摇了摇头,说:“你不是唐门弟子。”
唐婉容仍然没有抬头,说:“上次在雪山让你侥幸逃生,这次我不会失手了。”
话音刚落,唐婉容便衣袖一挥,万千道银针激射而出。
“又是花雨银针,难道唐门就只有这几招吗?”
哥舒夜雪冷冷一笑,向后掠出一大步,因为担心唐婉容在诈她,所以没有用上次的手法逼退银针。
“你错了,还有这招。”
哥舒夜雪全身寒毛竖了起来,这个声音离她很近,几乎是贴着她的耳边发出的。她反应过来,向后发出一道真气,将唐婉容震飞了了出去,而与此同时,她的琵琶骨处传来刺痛,突然浑身无力,差点当场跌倒。
花雨银针迎面而来,哥舒夜雪眼看就要被刺得千疮百孔,忽有一人从她身边掠过,将她护在怀里,从针雨中闯了出来。
她抬头一看,原来是沈无瑕,心中一阵感动,再也不忍和他计较先前的事。
沈无瑕搂着哥舒夜雪,看着面前的两个唐婉容,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说道:“你们两个好大胆,竟敢动我沈无瑕的妹妹。”
哥舒夜雪附在他耳边小声说:“无瑕你小心,右边那个才是真的。”
沈无瑕朝她挤了挤眼睛,笑道:“你果然是关心我的。”
哥舒夜雪白了他一眼,伸手拔下了琵琶骨上的银针,扔到了地上,对唐婉容说:“区区一根银针,就想废我武功?今天我就让你死在这里!”
哥舒夜雪抬手聚气,却觉得体内真气被锁在气海,无论如何也无法提气。
唐婉容抽出腰间的火箭,对准了哥舒夜雪,冷笑道:“哥舒夜雪,我倒要看看,没有了不死天衣护体,你怎么打赢我?”
她按动了扳机,一道烈焰喷射而出,转瞬之间就抵达了哥舒夜雪面前。
哥舒夜雪的眼里尽是火光,奈何内力尽失去,无法抵挡。
“叮。”
一声轻吟,沈无瑕的刀拦在了火箭上,那火箭立即爆裂,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唐婉容脸色剧变,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速度,怔怔道:“世间怎么有人能拦得住唐门的火箭?”
沈无瑕漫不经心地弹去刀刃上的烟灰,说道:“这个速度太慢了,我都替你们唐门觉得羞愧。”
“哼。”唐婉容展开双臂,又是数道火箭从她的手臂中激射而出,另一位假的唐婉容同时发出花雨银针,将沈无瑕和哥舒夜雪两面包夹。
哥舒夜雪脸色沉了下来,这样的局势,她不能确定沈无瑕能否应付得过来。
沈无瑕却是一脸轻松,抱起哥舒夜雪冲天而起,完美避开了所有的火箭和银针。
假唐婉容被火箭击中,身体爆炸开来,弹出满地石子,原来她只是个磁石人偶。
这时楚怀瑾赶了过来,沈无瑕正好将哥舒夜雪扔给了他,上前和唐婉容打了起来。
哥舒夜雪急道:“怀瑾,你快去帮无瑕。”
楚怀瑾本想劝和,却见她后背鲜血淋漓,心生怒火,望着场中的唐婉容握紧了拳。
“沈无瑕,让我来会会她。”
沈无瑕此时已经和唐婉容对打了十余招,论武功论出招速度,唐婉容都不是他的对手,偏偏她有北海鱼鳞甲护体,他不但攻不入她的身体,还随时会因为招式用老被她反攻。于是他立即退了回来,将她留给楚怀瑾。
唐婉容见楚怀瑾上来,长剑一挥,银光怒涨,如白虹贯日,晃得人睁不开眼。
楚怀瑾立即合上了眼睛,却听见耳畔风声急促,长剑竟有弯折的变化,他抬手便握住了剑尾,长剑骤然寸寸断裂,化作一道长鞭,关节之间飞出无数细如牛毛的白色飞絮。
楚怀瑾心跳漏了一拍,他险些忘了唐门最擅长用毒,他不该握住唐婉容的剑。他立即将剑推了回去,往身后一掠,以真气为刃,发出了云中九剑。
楚怀瑾的功力今时不同往日,一直苦于没有对手,唐婉容送上门来,他正好用她喂招。
云中九剑招式连贯绵密,如一张无形天网将唐婉容和漫天白絮困在剑招之中。唐婉容本想借着北海鱼鳞甲的保护冲破剑阵,但云中九剑连招严谨,滴水不漏,她找不到任何破绽。她在阵中耽搁太久,虽然没有被剑气所伤,却吸入了自己发出的白絮,口吐黑血,跌坐在地上。
沈无瑕见楚怀瑾的剑气越出越神妙,心中钦佩之余,不由得暗自比较:如果我用这套剑法和他比试,结果会如何?以我的速度和反应,他纵是在内力上占了便宜,恐怕也不是我的对手。
唐婉容知自己在武功上远不及楚怀瑾,拔出了腰间的弩机,决然道:“楚怀瑾,我本不想杀你,是你处处相逼,别怪我!”
说罢她按动扳机,无数飞矢从弩机中激射而出,如流星般朝三人掠去。
“是寻血针!”哥舒夜雪内力被锁无法抵挡,吓得脸色发白,只能寄望于楚怀瑾和沈无瑕。
沈无瑕刚想问寻血针是什么东西,飞矢便来到了他们面前,他挥刀将所有飞矢尽数劈断,正觉得这招数太不入流了,却听见落在地上的飞矢传出了嗡嗡的声音,无数飞虫从飞矢中飞出,乌泱泱一片朝他袭来。
“这是什么鬼?”沈无瑕吓得退后了一步,站在楚怀瑾身后,用衣袖替哥舒夜雪遮住了脸。
哥舒夜雪急道:“快退回屋里!”
沈无瑕抱着哥舒夜雪就往屋里走,因为哥舒夜雪背后流着血,飞虫被她吸引,舍下了楚怀瑾,全部朝她扑去。
沈无瑕纵是轻功再高,抱着个人始终是慢了些,何况他的对手不是人。
一只虫子飞得极快,穿出了虫群,朝哥舒夜雪的后背落去。沈无瑕伸手为她挡了挡,手臂传来一阵酥麻,像是被电了一下。
沈无瑕骂道:“我去,这虫子有毒!”
毒?哥舒夜雪心头浮上一计,对沈无瑕道:“无瑕,快用我的血喂它们!”
沈无瑕立即会意,哥舒夜雪的血是解毒良药,正好是这些毒虫的克星。他当即挥刀划过她的手臂,热血飞溅而出,泼到飞虫身上,飞虫果然倒在了地上,再也飞不起来。
“你疼不疼?”沈无瑕看着她的伤口,自己都觉得疼。
哥舒夜雪摇了摇头,淡淡道:“我没事。”
沈无瑕怔了怔,这份倔强,倒和他自己很相似。
两人处理飞虫的同时,楚怀瑾已经制服了唐婉容,将她捆在了回廊上。
沈无瑕心疼哥舒夜雪,决心好好替她出口恶心,以手弹过唐婉容的脸颊,朝她胸口摸去,一脸轻浮笑意,“嘿嘿嘿,好一个体态婀娜的女人,落到了爷的手里,说吧,你想怎么了事?”
楚怀瑾担心他做出格的事,说道:“沈兄,还是将他交给我吧。”
沈无瑕摆了摆手,说:“不劳你费心了。以你的君子胸襟,恐怕会让我们家雪儿白白受伤吧。”
楚怀瑾望了哥舒夜雪一眼,示意她帮自己说话,哥舒夜雪正在气头上,没有理会。
沈无瑕的手继续在唐婉容身上游走,表面上浪荡轻浮,其实心里沉稳得很,他想试探到底机关傀儡和人有什么不同,手摸到唐婉容胸口时,果然察觉了几分端倪。
一般女人受到轻薄,都会心跳加速,唐婉容的心跳却是很平缓,每一次心跳的间隔时间全是一样的。
沈无瑕故意舔了舔嘴唇,说:“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女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还穿着衣服呢?”
“沈无瑕,你不要太过分了。”楚怀瑾忍不住提醒他。
哥舒夜雪却看破了沈无瑕的心思,对楚怀瑾说:“怀瑾,你毕竟与唐家有些交情,不方便处置她,不如将她交给无瑕吧。”
楚怀瑾听她竟由着沈无瑕胡作非为,有些生气,说:“雪儿,她终归是婉君的姐妹,我们不好为难她。”
她明明是个傀儡,你为什么说她是婉君的姐妹?
哥舒夜雪微微一愣,没想到楚怀瑾会骗自己,却不想当面拆穿他,笑着问:“那你想怎么样呢?”
楚怀瑾肃容望着唐婉容,问:“你为什么三番五次刺杀雪儿?”
唐婉容哼了一声,冷冷道:“因为她该死。”
沈无瑕将她的头托了起来,细细打量了一道,说道:“我怎么觉得,你更该死呢?”
唐婉容何曾受过今日的屈辱,眼圈微红,却有万千决然溢出,说:“我为保护唐家堡而生,就算是为了婉君粉身碎骨,也万死不悔!”
楚怀瑾听她提到婉君,意识到婉君可能出事了。之前他在救哥舒夜雪时听安如月说过,她已布下天罗地网,唐家堡一行人插翅也难飞,后来经历了太多事,他早已将这件事抛诸脑后,现在算起来,唐婉君可能已经被抓住很久了。
楚怀瑾惊道:“婉君出了什么事?”
唐婉容说:“当天你去火焰山救这个妖女,婉君担心你一个人应付不来,拜托我跟着保护你,没想到你被她迷惑了心志,一去不复返。我回头和婉君会合的时候,才发现她和唐飞虎一行人全部都被玄衣教抓走了。”
沈无瑕说:“既然这样,你应该找哥舒玄烨算账,为什么向雪儿下手?”
唐婉容瞪了他一眼,眼中悲愤交加,最终却化作一缕无奈,她说:“哥舒玄烨行踪无定,身边又有高手保护,我寻不到他。我只能先捉住他的女儿,威胁他交出婉君。只可惜……”
她说到此处,低下了头,不甘地咬着唇,眼中血丝密布,似想哭却无泪水可流。
楚怀瑾被触动,说:“原来你是为了婉君。你放心吧,我与婉君相识一场,如果她真的被捉进了玄衣教,我一定会救她出来的。”
“真的?”她眼睛一亮,宛若跌入深井又握住了救命稻草,但很快又冷静了下来,苦笑道:“我几次险些杀了你心爱的人,你怎么可能会帮我。”
“不,我会。是我辜负了婉君,所以今生我一会尽我所能,护她周全。”楚怀瑾说得十分诚挚,却没有留意到身旁哥舒夜雪的脸上,有一抹淡淡的黯然。
楚怀瑾替唐婉容解开绳索,说:“婉容,你在金汤城人生地不熟,不如就在雪庐住下,我们一起商谈救婉君的事情吧。”
唐婉容抬头望了哥舒夜雪一眼,见她眼中暗藏锋芒,回绝道:“不必了,我留在这里不安全。”
楚怀瑾回头看了哥舒夜雪一眼,说道:“雪儿不是小气的人。”
哥舒夜雪淡淡一笑,说:“我当然不是小气的人,只是本教向来不会放过混入金汤城的人,唐姑娘现在若是不出城,恐怕很快就会被捉住。怀瑾你留着她,其实是害了她。”
唐婉容道:“既然是这样,我不打扰了。楚少侠,就此别过。”
唐婉容说罢抱拳作了别礼,化作一道暗影,掠了出去,只留下竹影轻颤。
楚怀瑾牵过哥舒夜雪的手,责怪道:“雪儿,刚才你为什么故意逐客?”
哥舒夜雪手上的伤口被捏得疼痛,皱眉道:“我是为了她好。”
楚怀瑾说道:“你可知道,她是我的朋友?”
哥舒夜雪心一痛,问:“那我呢,你不担心我被她暗杀了吗?”
楚怀瑾急道:“她一心只想救婉君,怎么会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