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婉容冷哼一声,说道:“敢喝我的血,我保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小爷真是害怕极了。”聂隐连声轻笑,说道:“你们中原人有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今晚我便要看看,这究竟是真是假。”
聂隐突然张嘴,露出尖利的虎牙,朝唐婉容的脖子上咬去。他的牙落在她的脖子上,好像啃在了钢板上,若不是他及时松口,牙齿都要啃断几颗。而更要命的是,他的腹部传来阵阵绞痛,似乎是中了毒。
“怎么样,好喝吗?”唐婉容眼带讥诮,一脚将聂隐踢飞下去。
“你……你……”聂隐坠在地上,双眼圆瞪,死也不相信自己会中毒。
唐婉容说道:“你汉文学得不错,我再教你一句,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你与吸血蝙蝠自号,不知吸干了多少条人命,你永远不会想到,自己会死于吸血吧。”
聂隐双唇乌黑,忽然不再与唐婉容争辩,对着宫殿苦苦哀求道:“圣姑救我,圣姑……”
宫殿中飞掠出一人,以戒指划破了自己的手臂,将血喂到了聂隐的嘴里,聂隐刚喝到她的血,嘴唇的乌黑便散了开去,勉强着朝那人行了跪拜之礼,“多谢圣姑救命之恩。”
出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哥舒夜雪。她扫了一眼地上的火海,淡然拂袖,那片火光顷刻之间便被扑灭,只剩下滚滚的烟尘。
“拜见圣姑。”守卫们诚惶诚恐,尽数跪下。
圣姑?唐婉容微微皱眉,这就是废了唐飞虎右手的女人,果然有些本事。
“墙上何人,何不下来说话。”
唐婉容飞掠下来,面纱轻动,差点暴露了容貌。
“你是……”哥舒夜雪目光何等犀利,已然隐约看见了她的面容,但她很清楚,唐婉君并没有这样的气场。
唐婉容说道:“在下是什么并不重要,我来找唐婉君,交出唐婉君,我可以饶你不死。”
哥舒夜雪一直被禁足在这座宫殿中,不知道外界发生的事,便问聂隐,“唐婉君怎么会在古行宫中?”
聂隐刚被她救了一命,不敢隐瞒,说:“是安右使抓了唐婉君,她知道你和她有些关系,惩令教众不得让你知悉。”
哥舒夜雪点了点头,对唐婉容说:“抱歉,唐婉君确实是被本教的右使者请来做客,西域之地,全凭右使者说了算,并非我不想帮你,而是爱莫能助。”
唐婉容冷笑道:“你若是不放人,我便杀了你。”
哥舒夜雪扫了她一眼,冷然道:“你夜闯我玄衣教,伤我弟子,我体谅你是唐门弟子护主心切,不愿与你为难。你却不给我面子,看来我只能让你见识一下玄衣教本事了。”
“少废话,看招。”唐婉容一挥衣袖,无数细如牛毛的银针从袖中飞出,霎那之间将哥舒夜雪和聂隐围了起来。
“花雨银针!”聂隐惊呼一声,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眼看着银针激射到自己面前,他身负重伤,只能闭目待死。
然而就在关键之时,一道香风将聂隐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他睁眼一看,原来是哥舒夜雪拦在了他身前,水袖飞舞,刹那之间将银针卷入袖中。
挡得住身前,可身后又怎么办?聂隐觉得后背一凉,猛然回头,哥舒夜雪竟然瞬间出现在了他身后,将后面的银针也一并卸了去。
好快的身法。唐婉容暗暗吃惊,手底下的功夫一刻也没有停下。她发出数道丝线,直取哥舒夜雪的手腕。
漫天银针激射而去,速度极快,残影如丝线被牵在唐婉容手中。所以她此刻放出丝线,心中以为哥舒夜雪定然不能察觉。
哥舒夜雪嘴角露出一抹不易被察觉的微笑,她突然将所有截下的银针反射出去,顷刻之间两股银针相互碰撞,在空中擦出万千火花。
唐婉容射出的银丝遇到火花,尽数被烧断,还要应付哥舒夜雪打来的银针,一时间疲于应付,无法接上后续的招式。
这一回合看似两人互相牵制,杀得平分秋色,但其实哥舒夜雪为了保护聂隐,并未进攻。想到这里,唐婉容心底微微惊讶,战意消却了几分。
今夜我弄出来的动静很大,若是再与她缠斗,玄衣教其余高手必然会合力围攻我。我倒是不惧与他们一战,只是这样一来便暴露了我的实力,让他们对唐家堡有所提防,实在不妥。
唐婉容决定速战速决,拔出腰间长剑,掠至她身前。
哥舒夜雪手无寸铁,只能以掌为剑,与她打到了一起。
奇怪,唐家堡什么时候有这等高手了?哥舒夜雪心中奇怪,故意放水,想探一探唐婉容的深浅。
唐婉容出剑极快,变化多端,每一剑都如昙花一瞬,刚刚点出,就剑锋偏转,在另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迭出新招。
哥舒夜雪素手接锋芒,却是不慌不忙,无论唐婉容以何种角度出剑,她都只守胸口的方寸之地,只要唐婉容敢攻过来,她便出掌落在对方的身上,硬生生将对方逼退。
十数招下来,唐婉容已经中了哥舒夜雪七掌,却没有一剑能伤到她。好在唐婉容是机关木甲,对疼痛无知无觉,否则早已当场晕倒。
打斗间安如月已带人支援了过来,正要入场帮忙,哥舒夜雪便喝止道:“如月姐姐,莫让外人非议我教,说我们以多欺少。”
安如月会意,吩咐手下止步,她也正好想看看,哥舒玄烨的女儿到底有几斤几两。
哥舒夜雪与唐婉容继续交手数十回合,察觉出她与寻常人不同之处——寻常人出剑受身体所限,都是顺势而为,但唐婉容却常常扭转剑锋,而自身没有任何损伤。更奇怪的是,她明明中了许多掌,本应倒地不起,可她全无受伤的征兆,反倒是越战越勇。
她难道不是人?哥舒夜雪越战下去,越觉得体力不支,心想若再纠缠下去,等自己疲软之时,岂不是唐婉容爆发的机会?她当即退后了一步,以掌力封住了唐婉容的攻势,说道:“姑娘,今夜一战,是在下输了。”
“什么?圣姑明明占尽了上风啊!”聂隐看得不明所以,身后的一众弟子们更是一片哗然。
安如月深看了哥舒夜雪一眼,对聂隐说:“其实你的武功不在我之下,知道为什么教主提拔我为右使者,而你只是个分堂口的堂主吗?”
聂隐懵然道:“不知道……不过这和圣姑让她有什么关系?”
安如月说:“这当然有关系了。你太容易被事情的表象所迷惑,没有运筹帷幄之心,只知道盲目进取,所以只能当马前卒啊。”
唐婉容本人也对这个结果十分惊讶,不过她一看哥舒夜雪身后严阵以待的玄衣教高手,立即明白过来,原来哥舒夜雪根本就不怕她逃走。
唐婉容担心自己锋芒太过,给唐家堡带来灾厄,便自降了身段,说:“哥舒姑娘,你与婉君怎么说都有几分交情,可否为我行个方便?”
哥舒夜雪微微沉吟,对安如月说:“如月姐姐,您怎么看?”
安如月暗自思忖,眼前的这个人挨哥舒夜雪这么多掌都没事,恐怕在场任何一人都不是她的对手,就算合众人之力将她拿下,也会死伤无数,折损自己在教中的威望,倒不如将她放走,引出唐家堡其他人。
安如月笑盈盈道:“既然是朋友的朋友,那就应当握手言和了。姑娘,你走吧。”
聂隐激动得咳了出来,说道:“安右使,她……她……”
哥舒夜雪微微一笑,扶过他说:“聂隐,你堂堂一个大丈夫,别与她计较了。”
聂隐心中不服,但看着圣姑纾尊降贵,好言相劝,他不得不卖她面子,低头道:“一切听凭安右使安排。”
唐婉容知道今日是救不了婉君了,便抱拳道:“多谢哥舒姑娘。”说完之后,她抖出飞鸢,飞向了茫茫苍穹,消失在夜色之中。
安如月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凝眉道:“唐家堡的机关术竟如此绝妙,令人防不胜防。”
哥舒夜雪说:“聂隐,古行宫的空防手段还需加强。今夜你们放火箭,实在是太不妥了。”
聂隐想到今日放火箭不但阻隔了守卫和唐婉容,还差点将圣姑烧死在行宫之中,心中羞愧惶恐,跪下道:“属下指挥失当,请圣姑和安右使责罚。”
哥舒夜雪没有说话,只望着安如月,一副全凭她做主的意思。
安如月瞪了他一眼,回身对在场所有教众说道:“高昌分堂堂主聂隐听令。”
“属下在。”
“今有高昌分堂堂主聂隐,负责本教高昌行宫守备,因疏忽职守,令贼人入侵行宫内庭,叨扰圣姑,本应降职受鞭笞之刑。念其与贼人输死拼搏,精神可嘉,免其鞭笞之刑,降职为指挥使,原副堂主司徒玉郎擢升为新任堂主。”
聂隐脸色苍白,望着安如月说不出话来。他宁受鞭笞之刑,也不愿降职,可惜安如月说的话就是金科玉律,绝无改变可能,他只能默然领命。
安如月宣读完处理结果,聂隐的手下们都松了一口气,向来行事严厉的右使今天没有拿他们开涮,只是撤了老大的职,他们当然开心了。反正对他们而言,谁当老大都是一回事。
哥舒夜雪望着守卫们的表情,有些失望,说:“如月姐姐,既然已经无事,便让他们都退下吧。我和你还有话说。”
安如月点头,对他们说:“都散了吧。”
众人如潮水般散去,只有聂隐行动不便,又没有人想到来搀扶他一把,仍旧留在原地。
聂隐挣扎着想走,可惜双腿不停使唤,关键时候走不动步子。
哥舒夜雪扶着他,说:“罢了,你留下吧,一会我替你看看伤势。”
安如月见众人散去,换了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对哥舒夜雪说:“雪儿,你想和我说什么?”
哥舒夜雪问:“你为什么抓唐婉君?”
安如月为难地道:“雪儿,我也不想动你的朋友,可这是教主的意思。”
“我爹的意思?”哥舒夜雪皱了皱眉,心想,难道爹也觊觎唐家堡的机关傀儡术吗?
安如月说:“雪儿,既然你察觉了,我也不好再瞒你。之前我借故将你禁足,正是因为不想你夹在朋友的情义和本教的利益之间,还请你不要怪我。”
哥舒夜雪轻笑道:“姐姐未免也太看低我了,你怎知道,我会选择朋友,而不是本教的利益?”她虽是笑着,但话语中隐带封芒,让人心底发寒。
安如月说道:“那我在这里向雪儿妹妹你赔不是了。”
“不必了。”哥舒夜雪转过身道:“如月姐姐现在是教主面前的红人,应当是贵人事忙,何必记挂我这个妹妹。你且回吧。”
“这……”安如月十分无奈,只能退了下去。
哥舒夜雪突然问:“聂隐,你跟随安右使多少年了?”
“回圣姑,有十年了。”
“安右使为人处事如何,待你们如何?”
聂隐十分惊讶,以前哥舒夜雪从未过问教中事务,不过她毕竟是圣姑,他不敢对他隐瞒,说:“安右使对本教一片赤诚,十年来奔走西域各国,为本教传播做出了杰出的贡献。她做事情雷厉风行,手段狠辣,对我们赏罚分明,颇得教主之精髓。”
“哦?你的意思是,她有教主的风度?”哥舒夜雪微微皱眉。
聂隐立即解释道:“不不不,我并非是说安右使有僭越之心,而是指她以教主为师,处事时常以教主的角度出发,深得教主圣意。”
哥舒夜雪见她对安如月十分维护,便说:“她刚刚将你降职,你对她难道没有不满吗?”
聂隐叹了口气,说:“我心中虽有不甘,但与安右使无关。她只是依照教规处置,是我自己犯了错。”
“但我刚才见你的下属们对你没有同情心,不但在你受责罚时暗自庆幸,走的时候也没有带上你,你心中没有半点难过吗?”
聂隐笑道:“原来圣姑在意的是这件事,这更与安右使没有关系了,我们如此行事,都是教主示下。教主曾说过,欲成大事,必先斩断感情的羁绊。玄衣教中的同僚也好,上级也好,都只是协作关系,私下里很少有交集。”
哥舒夜雪十分讶异,她没想到,在她面前,哥舒玄烨是那样慈祥的父亲;在教众面前,他竟是如此寡情之人。
爹,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哥舒夜雪不敢再与聂隐深谈,越和他谈下去,她越觉得父亲很陌生。
她替聂隐探了脉,他虽然中了唐婉容的毒,但因为他常年以蝙蝠为伍,身体里对外来毒素有些抗体,所以毒发得慢了一些,喝了她的血之后正好解毒,倒没有什么大碍。
她亲自送聂隐出去,回来时意外发现,地上有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
是一片鱼鳞。她将鱼鳞握在手心,久久沉吟。
唐青伊和柳重言一直在城郊等唐婉容的消息,直到深夜,两人都困得快睡着了,唐婉容才匆匆折返。
“婉君姑娘呢?”柳重言见她一人折返,问道。
唐婉容刚想回答,先吐出了一口鲜血。
唐青伊脸色剧变,说:“怎么会这样,是谁伤了你?”
唐婉容抹去嘴角的血丝,说:“哥舒夜雪。”
唐青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说伤婉容的是哥舒玄烨,她还觉得情有可原,毕竟他修炼多年,武功极高,中原武林人难以望其项背。可哥舒夜雪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姑娘,按理说功力应该和她不相上下,怎么能伤得了唐婉容。
柳重言说:“青伊姑娘,你不是说婉容姑娘此去不可能受伤的吗?”
唐青伊说:“婉容有北海鱼鳞甲护体,寻常刀剑无法伤她。即使是内家高手,打在她身上冲击力也会随鱼鳞震荡消散,我实在想不明白,哥舒夜雪可能打伤她。”
唐婉容说:“哥舒夜雪手中有一枚天竺戒指,上面的金刚石无坚不摧,即使是北海鱼鳞甲,也挡不住它的锋芒。”
“原来如此。”唐青伊扶过唐婉容,问:“你还好吧,我替你看看你的甲衣。”
唐婉容摇了摇头,淡然道:“你们回去吧,我自己可以修好。只是救婉君的事,还需你们自己想办法。”
唐青伊一脸内疚,说:“对不起,婉容,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去冒险。”
唐婉容说:“我本是唐家的影奴,为你们唐家人服务,你又有什么好抱歉的。”
“但是,你是我的……”唐青伊差点脱口而出,称呼她为表姐,却被唐婉容以严厉的眼色制止。
“影奴就是影奴,为主人粉身碎骨义不容辞。”唐婉容转过身去,训斥道:“唐青伊,婉君已被玄衣教掠去,她若遭遇不测,你便要接替她的责任,成为唐家堡下一任堡主。而你感情用事,如何能堪重任?”
“我从没想过代替婉君。”唐青伊眼圈泛红,想到表姐落到玄衣教手中,生死不知,心中十分难过,差点哭了出来,“我只希望婉君平平安安的。她若是有事,我这一辈子都留在塞外,替她报仇雪恨。”
唐婉容无言,她知道无论自己怎么说,唐青伊的性子都是改不了了,也不再管她,说:“你走吧,天快亮了,唐飞虎要是发现你们不在驿站,肯定会起疑心。”
唐青伊还是不情愿走,柳重言劝道:“青伊姑娘,快走吧,婉容姑娘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她会照顾好自己的。”
唐青伊被柳重言半劝半拉,终于朝驿站方向回去,只是一路上担心唐婉容伤势,不住地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