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瑾?”原来是唐婉君。
她见楚怀瑾许久未归,就出来寻他,恰巧遇上了沈无瑕。沈无瑕关心萧瑶心切,得知唐婉君医术精湛,请她来为萧瑶看病。她来到此处,正好见楚怀瑾与萧瑶情状亲密,楚怀瑾更是对她许下誓言。
唐婉君紧咬着嘴唇,打量了萧瑶一眼,这个女子一身玄黑,浑身上下透着诡异与神秘,再联想到白天里她破解了唐家的火蛊和火树银花阵,心中一紧,立即将她和玄衣教联系在了一起。
沈无瑕见场面尴尬,便出言缓和道:“唐姑娘,我妹妹病得不轻,还请你救她。”
唐婉君缓过神来,沈无瑕曾带她出唐家堡,她十分感激,便暂时放下猜忌,伸手为萧瑶把脉。
萧瑶突然握拳拦在胸前,露出那枚杀人戒指,冷然道:“我的病我自己清楚,谢过唐姑娘了。”
唐婉君有些意外,但没有被她的模样吓到,素手一挥,一根银丝从衣袖飞出,缠绕在萧瑶手腕处。手法之快连萧瑶也是猝不及防,只能乖乖任她把脉。
唐婉君悄悄往银丝中注入了一丝真气,想探查萧瑶的内功源头,确认她是否玄衣教中人,但萧瑶体内的真气犹如汪洋大海,一下子便将她的真气淹没其中,她什么也没探出来。
沈无瑕见唐婉君半天没有反应,急道:“唐姑娘,我妹妹的病怎样,她不是发冷么,怎么会吐血?”
唐婉君睁开眼道:“她的寒症已经退了,只是她一直压抑着情绪,身子撑不住了,便通过吐血的方式表达了出来。血吐出来之后,应该就会好了。”
楚怀瑾立即明白了过来,原来她是不想与自己有过多牵扯,才强作淡漠,反倒伤了身体。他越发心疼,但他现在所能做的,不是在她身边照顾她,而是尽量离她远一点。
沈无瑕听说萧瑶无事,终于放下心头大石,这时他心口一闷,满头的虚汗,原来是刚才急着为萧瑶求医,跑动中又牵动了内伤。
唐婉君立即点了沈无瑕身上几处大穴,封住了伤口,说道:“沈公子,你们两人身上都带着伤,不如我们结伴同行,互相有个照应。”
沈无瑕望了萧瑶一眼,见她眼中尽是不愿,便潇洒一笑,说:“不用,我们兄妹独来独往惯了,不喜欢与人同行。”
楚怀瑾也不愿再出现在萧瑶的视野中,便说:“婉君,有缘自会相见,我想我们还是走吧。”
唐婉君看看他,又看看坐在地上的萧瑶,有些疑惑,她本以为自己劝沈无瑕一起走,他会开心的。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不懂楚怀瑾,只能跟着他暂且离开。
楚怀瑾心事重重,闷头走了许久,也不顾身后还跟着唐婉君这个弱女子。直到他实在累得走不动了,才勉强坐在地上,长出了一口气。
唐婉君在他身旁也坐了下来,望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怀瑾,跟沈无瑕在一起的那个女子究竟是什么人,你们……你们认识吗?”
楚怀瑾这才想起唐婉君来,见她一脸疲惫,想来今日发生了许多事,唐婉君割舍下受伤的舅舅跟他出关,还受他闷气,惭愧之感油然而生,说:“是我认错人了,我将她当成萧瑶了。”
“萧瑶?”唐婉君早就在心底记下了这个名字,现在却假装初次听闻,说道:“原来你牵挂的女子叫做萧瑶,听她的名字,就知道她是个如玉般的女子。”
楚怀瑾低头望着唐婉君,她才是如玉一般端庄贤淑的女人,明明自己已经很累了,还在操心着别人的事,若娶妻如此,又何须惦念那些离开他的人?
楚怀瑾说:“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大概是她生活的方式让我觉得很新鲜,所以一时之间便吸引了我。不过冷静下来之后,我很清楚,我们都不是对方的良人。”
唐婉君说:“但你爱她,当你说不能让她死的时候,我可以感觉到,你的心中有一团火在燃烧,无论岁月蹉跎,或人事更改,都不可能轻易熄灭。”
楚怀瑾苦笑道:“无论如何,她已经死了,我总得开始新的生活。”
唐婉君仰头望着他,一双杏眼忽而水光潋滟,她说:“怀瑾,我知道你当初答应娶我,并不是因为你喜欢我;我与你结伴同行,也不是因为我喜欢你,只是我觉得你我在某些地方上十分相似。
你有喜欢却不能在一起的人,我有求之而不得的愿望,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就像在黑暗中并肩行走着,虽然消除不了那份孤独感,却多了一份笃定,好像这么走下去,终有一天会看见曙光。这种感觉……你明白吗?”
楚怀瑾微笑着覆上她的手,闭上眼睛感受着她所说的一切。他的世界一片黑暗,他在漫无目的地行走着,而幸运的是,他手里握着一双温柔的手。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拥抱光明,或许现在这样,就是他的宿命了吧。
秋风萧萧,吹动了山间的促织声,促织声中,一行雁影划过长空,渐渐远去,消失在天际。
楚怀瑾看了看身旁的唐婉君,她已经倦得睡着了,于是为她披上大衣。披衣时他注意到那个雪莲花银扣,嘴角划过一抹凄凉笑意,拆下了银扣,放在胸口处紧贴着,感受着——那彻骨的冰凉,犹如萧瑶的体温,如失去她的疼痛。
再寒冷的温度也会被渐渐捂热,再深的伤痕也有愈合的一天。楚怀瑾突然将雪莲花放下,就地用鱼肠剑挖了个小坑,将雪莲花放了进去,轻声说道:“萧瑶,我会如你所愿,将你忘记。希望你一生自由、快乐。”
他说完便将小坑填了起来,丝毫没有注意到,唐婉君已然惊醒了,她望着他,眼圈泛红,悄然合上了眼睛。
清晨,当楚怀瑾醒来的时候,便看见唐婉君站在山巅,仿似独立于云天中,她一身紫衣被风吹动,宛如朝霞般明艳动人。楚怀瑾心情大好,来到她身边,想看看她在看些什么。
原来她在俯瞰群山,不得不说,这座山山势雄壮豪迈,走势蜿蜒起伏,望之令人精神振奋。而山间威严的关隘和金黄翠绿的植被,又给人一种沧桑之感。他不禁开始向往,玉门山外,究竟是何等的世界?
唐婉君感慨道:“江南和巴蜀的山多为秀丽柔美,这次来到玉门山,真是大开眼界。怀瑾,谢谢你带我走了这么远。”
楚怀瑾微笑道:“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客气。”
两人看罢风景,便开始下山,下山的路十分陡峭,有些地方还未有人走过,楚怀瑾便在前面拨开杂草,踩出一道小径,扶着唐婉君下来。好几次唐婉君踩滑了下去,落入他的怀中,他都轻轻一笑,细心叮嘱她几句,又继续往前走。
唐婉君忍不住发问:“怀瑾,你我都是世家大族,甚少到郊野之中,怎么你却对野外很熟悉?”
楚怀瑾说:“我的父亲原是一位隐士,他隐居深山,与林木为伴,直到遇见我娘,他才从山林中走出来,步入俗世之中。我小的时候,他常常带我回归山林,叫我在山中辨别方向,寻找食物,那段日子,我一辈子都难以忘记。”
想起童年和父亲的点滴,楚怀瑾心中忽然很温暖。以前他极少愿意去想这些事,因为他首先想起的不是曾经的快乐,而是复仇的责任,但不知道为何,最近他对仇恨看淡了许多。
唐婉君说:“我真的很羡慕你,你有那样开明的父亲,他能带你走遍山山水水,看大自然的诸般美妙,而我却像被豢养的金丝雀,终日被幽囚在唐家堡中。”
“哦?”楚怀瑾笑道,“唐家堡这么大,你应该很开心啊。”
唐婉君摇了摇头,“唐家堡虽然大,但许多地方都是禁地,没有母亲的允许,谁都不可以涉足。”
楚怀瑾随口说道:“这么说来,唐家堡倒是有许多秘密。”
唐婉君忽然沉默了,小心打量了楚怀瑾的背影,见他身上落满阳光,像个身载光芒的君子,让人踏实放心,才说道:“其实唐家堡最大的秘密,就是机关傀儡术。
世人皆知唐门傀儡术精妙绝伦,却不知其制造过程极其残忍。当年先祖研究这门绝学,纯粹出于对机关术的痴迷,后来发觉其中的残忍无道,便想将这门秘术废除。
可当时机关傀儡术的名声已传遍江湖,不少江湖人觊觎此中奥秘,纷纷来唐家堡滋事,门中弟子为习得此术,更是自相残杀,先祖眼看唐门就要因此灭门,只能以身试法,将自己制成了傀儡,将威胁唐门的人全部杀死,只留下唐氏嫡亲子弟。
本来先祖临终之前留下遗命,凡我唐门中人,终生不可研习机关傀儡术,可是后任掌门为了巩固唐家堡在江湖中的地位,悄然将这绝学传了下来,反而是先祖的遗命成为了他们烂在肚子里的秘密。”
楚怀瑾听罢,便说道:“原来这机关傀儡术的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唐婉君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镯出神,那是一个小巧的玉镯子,看起来很不起眼,与她千金小姐的身份十分不符。
楚怀瑾注意到这个细节,故意说:“这个镯子很漂亮,婉君你真有品味。”
唐婉君显然有些错愕,她傻笑着,眼底流露出一丝悲伤,摇头道:“这不是我买的。我们不说这些了,走吧。”
两人继续往山下走去,一路上唐婉君的话少了许多,像是有什么心事,楚怀瑾也不点破,一路陪着她。
两人抵到山脚时已是夕阳西下了,金黄色的阳光铺在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上,晚风轻拂,在草原上掀起一层层的波浪。蓝天上缀满了红的、黄的、橙的云朵,如繁花锦绣,如彩蝶飞舞,如仙女漫游,令人心旷神怡。
“好美的草原!”唐婉君望着眼前的美景,脸颊上飞起两抹嫣红,高兴得不行。
楚怀瑾张开双臂,想将这片天地拥入怀中。他合上了眼睛,嗅着青草的芬芬,脑海里浮现出一幅美丽的画卷——她一身猎装,在草原上策马漫游,无拘无束,满脸快活,眼睛都笑成了月牙。
“怀瑾,你看!”唐婉君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他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原来是远处的人家燃起了炊烟。
他突然就觉得肚子饿了。
他向唐婉君婉君,只见她也摸着肚子,脸色尴尬,便说道:“走,我们去前面投栈。”
楚怀瑾跟着炊烟走了过去,远远地就望见了许多顶圆圆的帐篷,帐篷那边传来了高亢悠扬的歌声,他虽然听不懂歌曲唱的是什么,但总觉得这歌声与当下辽阔的天地,惬意的生活两相辉映,令人神往。
“远方的客人们,你们从哪里来,要不要在我们这儿喝碗羊奶,吃口羊肉?”帐篷外的人正在烤着肉,远远看见了楚怀瑾和唐婉君,热情地跟他们打着招呼。
楚怀瑾注意到,这个和他说话的人似乎是这儿的头领,他说话时其他帐篷的人都尊重地望着他。
“谢谢这位大叔,我们是中原江南人士,久慕塞外风光,便出关看看。”楚怀瑾恭恭敬敬地跟这位首领报告着。
那头领皮肤黝黑,满脸皱褶,炯炯有神的眼睛里透着智慧的光芒。他朝朝楚怀瑾微微一笑,说:“相逢即是有缘,今晚你们就在我这儿歇下吧。”
楚怀瑾推迟说:“这怎么好,我们只想讨口水喝,顺道打听一下,附近哪里有客栈,其他的不敢麻烦大叔。”
头领听闻后发出爽朗的笑声,说:“年轻人,你有所不知,我们乃是游牧民族,哪里水土适宜,就扎驻在哪里,哪有什么闲情开客栈。”
楚怀瑾与唐婉君对望一眼,有些犹豫,出门在外一切都需小心,眼前的人热情得不同寻常,他们不得不谨慎些。
楚怀瑾朝远处望了一眼,这片营地之外,直到天际,俱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若是要走下去,可能走到天亮都不会走到有人烟的地方。
那头领一眼便看破了他们的心思,说道:“公子,你可得早做打算,草原天黑得早,夜里温度又低,你倒是还好,我看这位姑娘有疾在身,恐怕是经受不住吧。”
唐婉君微微一怔,她虽身中狼蛊,但从小习武,又常常进补,气色甚好,寻常大夫未经把脉,根本看不出她有病,眼前的人仅凭观察就看出她身体有恙,眼力的确惊人。她忍不住问:“大叔,你怎么看得出我有病?”
那头领谦虚地一笑,说:“哦,关外游牧民族漂泊无定,又常遇到孤身一人处于旷野的情况,所以人人都会些医术。我的本事也不高,虽然看得出姑娘身中奇毒,却不知道如何救治。不如你们先住下,我差人到我的大儿子那里,请他来为你看看?”
唐婉君又听他说自己是中毒,越发激动,悄悄扯了扯楚怀瑾的衣角。楚怀瑾知道她已经被说动了,望了望天色,说话间天已黑了下来,温度骤降,再赶路是不合适了。
楚怀瑾心想,反正我和唐婉君都是名门弟子,一身本事摆在这里,就算这些关外人真有恶意,也不难脱身,便说:“好,大叔盛意拳拳,我们如再推脱,倒是不给面子。还不知大叔你如何称呼?”
首领忽然朝西方望去,脸色肃然,骄傲地道:“我叫阿里木,铁勒人。”
唐婉君脸色微变,暗自扯了扯楚怀瑾的衣袖,小声附在他耳边说道:“他是突厥人。”
阿里木耳力敏锐,听见了她的话,对他们说道:“原来你们顾忌我是突厥人,那你们大可放心!真正的突厥勇士只在战场上杀人,对于平民绝不侵犯。你们若是不放心,便住在边上的营帐里,这样离去也比较方便。”
这时阿里木烤的羊已全熟了,他扯下一只羊腿,递给楚怀瑾,笑着道:“你们饿了吧,住不住随你们,先吃点东西!”
楚怀瑾接过羊腿,一阵酥香入鼻,腹中一阵欢呼。他连声对阿里木道歉说:“阿里木大叔,我们家里的长辈与突厥人有一段牵扯,所以从小教导我们对突厥人敬而远之,适才冒犯了您,我在这里向你道歉。”
阿里木又扯下一块羊肉,掀起漫天火星,他一边尝,一边说道:“没关系,我没放心上。”说罢他利索地抓了一盘羊肉,递给唐婉君,说:“姑娘,你也吃点。”
唐婉君朝他鞠了一躬,端过羊肉,细嚼慢咽起来。她的样子很优雅,让楚怀瑾想到了母亲。他微微一笑,大口啃了羊腿一口,嘴上立即沾了一大片油,他干脆用衣袖抹去油光。
阿里木见楚怀瑾这般豪爽,不由得大笑,吩咐周围的人说:“小灵,给他们端两壶好酒上来!”
一个梳着双辫的小女孩立即抱着两壶酒从帐篷里跑了出来,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唐婉君,说:“姐姐,你长得真好看!”
唐婉君被她天真烂漫的样子逗笑,问道:“有多好看?”
小女孩认真地想了想,答道:“跟夜雪姐姐一样好看!”
阿里木哼了一声,教训她说:“小灵,说了多少次,不准称呼圣姑的名字。”
“哦。”小女孩翻了翻白眼,嘟着嘴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