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栗色骏马呼啸过排排军营,在最大的白布帐篷前猛地被勒住停下,它直起身子扬起阵阵尘土,高声嘶鸣着晃动被汗浸湿鬃毛。马上跃下一个穿宽大黑色军袍的人,军袍斗篷下战甲滴血未染,在黄昏干燥的斜阳下焕发极其耀眼的光辉。只见那人金色头盔上竟奢侈地镶嵌着一颗鸡蛋大小的白玉,艳红色鹖鸟尾羽在头盔顶上随着风凌乱着,头盔下,一张银色雕花面具覆盖了整个面孔,只露出一双露着寒光的美目。这人便是蜚声天下的北狄国安宁将军——以零败绩傲视群雄的北狄皇牌。
“前线降军旗,撤兵。”只听安宁将军一脸漠然地对迎上前来的墨狼上校下令,声音不大不小只让对方听到,但却似乎蕴含了一种可以击破一切的力量。
墨狼浑身一震,他跟了安宁将军打了六年天下,从来看不透将军出的战略,他只要照办便是。但撤军他可从未听将军说过,他眉头一皱,正要问话,安宁将军却已扯住了宝马缰绳迈开了步子——他欲哭无泪了,将军明显没想过解释,那他再怎么问,也只会是自讨无趣。他硬着头皮走进帐篷,磨蹭着去取了令牌,四处踱步,手紧紧握着,有些动摇——撤兵?虽然北狄军队并不明显占上风,但也已经把从北边侵略北狄的南王军队打得落花流水,而且还俘虏了将领南王,虽然还有八支军队没攻下,但不至于撤兵啊?
他正紧张徘徊着,眉头拧成一团,帐篷外传来守卫恭恭敬敬的一声“将军。”他赶紧又迎出去,安宁已经卸下了头盔和战甲,黑色发亮的绸缎军袍,腰间是麒麟兽头佩玉腰带,墨发不长仅仅齐腰,刚才穿着战甲,有一种刚冷的气息,而现在,透着一种无畏的奢华霸气。
“将军。”他亦恭敬地行了礼,生怕这位难以琢磨的将军责备他办事犹豫。
不想安宁竟没提此事,“义宁的俘虏押来了?”
墨狼上校松了口气,握着令牌的手微微松了点,带着讽刺的笑意说:“午时便押来了,竟是带兵的二皇子南王,便是他偷袭的北江,确是不自量力竟想——”
“现在那俘虏押在哪?”安宁冷冷地打断。
“白虎的帐篷里,他亲自看守着。”墨狼回答,敬畏地向转身离开的安宁行了礼,呼出一口气,仿佛刚才见了鬼厉似的。
白虎的军帐旁几个全副武装的壮汉在巡逻,门帘子合得死死的,前面一个穿深绿色战袍虎背熊腰的男人,那便是白虎了。
“将军是来巡岗了?”白虎行礼后问。
“东皇晔是否押在这里?”安宁径直向门帘走去。
白虎蹙眉——东皇晔?是指那义宁南王吗?将军竟直呼其名?
“义宁南王在里面。”来不及琢磨,他赶紧回答,见安宁正要掀开门帘,慌忙又说:“且让微臣随将军——”
“不必。”安宁已掀开厚重的门帘,在身后门帘又死死合上了。
只见眼前十分空旷,踩在地上薄薄的布地毯上还能感觉到布下深秋的硬草尖的挣扎,中央有一块极其朴实的方形厚棉毯,上面放着一张硕大的木桌,几乎占了厚棉毯的一半。这便是俘虏就寝和用膳合为一体的地方了。
但这简陋的军帐里,却袭来一股华丽的气息——一拢紫衣,玄纹云袖,一个男人半身斜倚在木桌慵懒地席地而坐。只见那人俊美绝伦,有棱有角的脸宛如鬼神雕刻一般,幽暗深邃的一双冰眸,却又露出狂野不拘的光芒,邪魅性感一头深黑的头发,一对剑眉下却是那双令人沉沦的桃花眼,冰冷孤傲得仿佛没有焦距,这男人就是义宁南王东皇晔了。
安宁进来没说一句话,他亦没说一句话,头也不抬,似乎沉浸在一个自己的世界里。
安宁轻笑一声——带着讽刺和一种莫名的自嘲的韵味。她一步步踏实地踩着走过去,面具下嘴角不禁微微翘起。一手挥开长袍斗篷,接着另一只手竟卸下那张从未在外国人面前摘下的面具。
东皇晔终于抬起眸来,心中刹然一紧,震惊,双眼微眯。
眼前的安宁将军,一双“含春威不露”的杏眼,两弯柳叶眉划出两道惊人的弧线,一抹艳丽的丹唇,如果说整张完美的脸与将军的气质无一丝相符,那可就错了,仔细定眼再看,那双杏眼虽然第一眼融合着一丝春风般柔情,但第二眼望去,那不怒自威的冰凉的气息便缭绕了那些长睫毛;那抹丹唇虽然红烈美艳,却像是把世上所有的冷硬生生印刻在了里面。唯有那柳叶眉,确实是温婉,男人的眉再美也比不上。
天下战神,竟是女人。
四目相对,坦然自若。
安宁却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更像是期待着。
“巾帼不让须眉,今天终究是见识了。”东皇晔向后靠在木桌弯起的靠背上,嘴角勾出一抹玩味的冷笑,眼睛死死盯着安宁那张翩若惊鸿的脸。
安宁心中突然就冷了——他,没认出她?还是,他已经忘了吗?
强大的定力让她平静地继续迎着东皇晔不冷不热的目光。双手却在袖中紧握成拳。他真的忘了!果然还是忘了她!
她冷哼,不做回应。
“怎么,安宁将军是专门来用真面目讽刺本王的?”东皇晔移开视线,用开玩笑的口吻问。
她仍旧冷哼,过了几秒才开口,“只是来转告你,最好传信去你义宁国让他们收兵,否则后果自负。”
东皇晔冷了声音——这个女人,直呼他“你”,这种语气——对他来说是莫大的侮辱!无奈他为俘虏,无可反抗,他轻笑道:“安宁将军这是怕了?”
“本将极少滥杀无辜,向前便要入你义宁,若是你义宁一故抵抗,确是要考虑清楚了。”安宁不屑地说道,语调毫无波澜。
“安宁将军竟如此确定能入义宁?”东皇晔竟毫不恼怒,仿佛她只是在说笑话。
安宁不屑置辩,转身就走,“南王且好好想想。”
她已走到门帘前,东皇晔竟不知用了什么武功步伐无声息地落在她身后两步的地方,身材修长高大焕散着王者之风。
“这般雕虫小技,你逃不出去的。”她冷冷地笑。
“本王何曾不知。”他亦笑道,“安宁将军曾见过本王?”
她心中一顿,怔怔地偏过脸来——脸上又覆着了那泛着冷光的面具。
他,认出来了?
“何出此言?”她冷静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