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
长信殿正厅内,左昭仪面色沉重,正襟危坐。她的身后,站着的是同样严肃、甚至有些忧愁之色的霁月。
“翰参见左昭仪娘娘。”拓跋翰由门外进来,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翰儿,快起来。”左昭仪抬抬手,示意拓跋翰落座。
“多谢娘娘。”拓跋翰起身,目光与左昭仪身后的霁月对视一眼。拓跋翰看到她的脸上,无一丝笑容,心内叹口气,冲她微微颔首,便走到正厅一侧的座椅上。
“上茶。”侍女们为拓跋翰奉上茶水。
“翰儿,你品品吧,不知道本宫喜爱的茶水,合不合你的口味。”
拓跋翰稍稍掀开瓷盖,深深吸一口气,浓郁的清香喷鼻而来,呷一口,茶香在口腔中漫延,回味清新甘甜。
“好茶,娘娘的品味自然是极好的。”
左昭仪微微一笑:“喜欢便好,本宫多日没见你了,你可还好?”
“劳娘娘挂心,我还好。”
“想来,你也是忙着为你父皇分忧,本宫也许久没和你聊聊闲话了。还好,今日你得了空过来。”左昭仪随即轻声吩咐身边侍女道:“你们都下去吧,留霁月一人在这伺候就行了。”
待众人纷纷退下,左昭仪这才对拓跋翰道:“翰儿,听说,你要去西北边境了?”
“是。”拓跋翰点点头:“西北羌人作乱,朝廷不能坐视不理。我身为皇子,更是身负重任。”
“这些本宫都知道,只是……”左昭仪蹙眉,面色上有些担忧之情:“羌戎本就是蛮夷荒凉之地,本宫听闻,那些羌人各个身强体壮,崇尚武力,野蛮至极。就算是朝堂上骁勇善战之人,都不免闻之生惧色。你……你如今还太年轻,资历尚浅,皇上怎么能,就这么派你出征西北?”
拓跋翰沉默了一会儿,复又抬头道:“娘娘想必也知道,这事……翰也没退路可选……”
“本宫听说了。是安王最先提及由你领兵出战吧。”
“是。如今,安王正得父皇信任,再说,他的话,毫无漏洞,翰不得不听。”
左昭仪悠悠地叹口气,摇摇头,略带着些悲伤的声音道:“安王的背后有皇后撑腰,朝堂上,估计也有人为他站队。自从先太子溘然长辞,东宫太子之位空着。本宫心内就隐隐约约有所预感,这高位必定会引人为此相争。只是没有想到……你到底是他的幼弟,安王竟还要对你下手?”
“晋王兄,宣王兄皆不在京中,简王兄也早被父皇分派于广阳城。这京中剩下的,也就是我了。若安王真想夺得太子之位,那目前自然是先针对于我。”
“哦?”左昭仪有些惊讶:“翰儿你倒是分析得清楚。”
“这几日,濬儿澄儿,和源将军,时常往来我府中,大家缕缕思路,也便明白了。”
“原是这样。”左昭仪端着茶水,品了一口,道:“那翰儿现在怎么想的呢?”
“目前也无他法。既是已向父皇请命出征,自是勇往直前。想起皇长兄当年随父皇奔赴沙场之时,也与我一般年纪。经验总是经历多了才能有的。”拓跋翰面上倒是已然想通的神情。
“皇上可有说,何时出征?”
“要想平定羌戎叛乱,宜早不宜迟,拖得久了,于大魏稳定不利。”
“这么说,”左昭仪微微抬眼:“快走了吗?”
“是,这几日准备得差不多了。五日之后,便启程。”
左昭仪起身,霁月忙上前搀扶,拓跋翰也站起身。
“翰儿,”左昭仪走到他的面前,朝霁月使个眼色,霁月从袖中取出一块玉饰。这玉饰呈圆形,中间有个圆孔,形似扣子,却更圆更厚,外鼓内凹,通体圆滑。玉扣表面显得是黑色,拓跋翰细看,那色调只是近乎黑色,实则是黑中透着绿色。绿深沉得像是墨黑,却又由墨里隐隐闪着绿的青翠。
“这是……”
“这是墨翠平安扣。”霁月轻声答话。
“墨翠?不,娘娘,这太贵重了。”拓跋翰推辞道:“我不能收。”
“这墨翠,确实极其名贵。不过,最主要的是这平安扣,外圈是圆的,象征着天地的辽阔无际;内圈也是圆的,象征圆满安宁。”左昭仪望着拓跋翰道:“翰儿,你此去任重而道远,前路迢迢,其中凶险重重,本宫实在担心。你是先皇后带大的,也是本宫看着长大的。本宫记得,当年入宫时,你才刚学会走路,如今,竟已快成年了,能领兵打仗了。若先皇后与你母妃泉下有知,自然是欣慰的。收下吧,若能护得了你平安归来,本宫也无愧于先皇后。”
拓跋翰看看左昭仪,又见捧着墨翠平安扣的霁月对他点头,拓跋翰接过玉饰:“多谢娘娘。娘娘的好意,翰存在心上了。”
“本宫也不能帮到你什么,去了沙场,一切都要靠自己了。”
“是。”
“翰儿,男儿的成年,不是礼仪,不是说行‘冠礼’便就罢了的。而是告诉你,从此你将由无忧无虑、不必担负责任的‘孺子’转变为必须承担起责任、履践美好的德行的‘成人’。你身处皇室家族,血脉里流淌的血液,赋予你高贵的地位,同时,也压给你沉甸甸的责任。你皇长兄如此,你也如此。”
拓跋翰听得这一席话,知道这是左昭仪以长辈的姿态给予的关心教导。他自幼生母早逝,到如今已经记不太清楚母妃的模样了。先皇后对他有养育之恩,只是也先走了。而如今,好像平常人家的孩子要出远门,母亲不放心的叮嘱般,左昭仪也是在提点他,宽慰他,鼓励他。想到这,拓跋翰不禁心生感动。
左昭仪笑了笑:“好了,也不说这些话了,怕你嫌本宫唠叨。翰儿,本宫希望你平安归来。到那时,本宫定要建议皇上,为你举行成人礼。”
“是,翰谨遵娘娘教诲。”
与左昭仪叙了会儿话,告辞时霁月跟了出来:“王爷,我送送您。”
拓跋翰心内有些矛盾,一方面好像确实想与霁月说些话,一方面好像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霁月早就走在了前面,回头望着拓跋翰:“王爷,请从这边走吧。”
拓跋翰只得迈开步子。
霁月走在他身旁,两个人谁也没有先开口,静静地走了一会儿。
“霁月——”
“王爷——”
拓跋翰低着头思付着如何开口,刚叫了一声“霁月”,就听到霁月也同时喊了声“王爷”。
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由地都笑了。
这一笑,倒是轻松了一些。好像如同在宫外时,两个人还能以朋友的身份聊天。
“王爷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今日好像不是很开心。”
霁月轻轻地笑了:“王爷说笑,这几日,想必不止是我忧心忡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