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初霞宫。
太后寝殿。
苏合香,芬芳尽致,烟波缭绕。
斜倚贵妃榻上,太后身身盖锦被,正双目愠怒的注视着刚刚进殿的长公主。
甫一进门,轩辕嫒便因太后的眼神而心下惊跳。
微抿了抿唇,她缓步上前,在太后跟前十分规矩的福身一礼:“儿臣参见母后!”
“哼!”
轻轻一哼,许是双眼实在有些乏了,太后微闭了闭眼,开门见山的道:“你可知哀家为何找你回来?!”
“回母后的话,儿臣知道!”
自行起身,对正在给太后捶腿的宫女摆了摆手,轩辕煦亲自跪在榻前,一下下的为太后捶着腿。“母后息怒,儿臣知道错了,日后绝不会再与她过不去了。”
“既一早你便知道是错的,又为何要如此行事?”缓缓的睁开双眸,睇着自己的女儿,太后气极,却只能轻叹一声,“你是哀家的女儿,你的心思,哀家岂会不知,但是嫒儿……如今煦儿刚刚得了天下,后位归属于我一方事关重大,暄儿是哀家一手调教出来的,此刻唯有她来坐这后位,才能为我们所用,可你却险些坏了哀家的大事!”
“不是没出什么事么?”
不以为然的轻轻一笑,轩辕嫒轻晃太后的胳膊,“气大伤身,母后就别生儿臣的气了!”
“哼!”
不悦的轻哼一声,太后气恼的复又闭上双眼。
她的女儿,但凡任何事情,都可从容以对,唯独事关姬无忧,便会变得急功近利!
但,从一早她便知道,姬无忧不会是轩辕嫒的良人。
与他在一起,到最后,她的女儿,只会遍体鳞伤!
是以,当年,在驸马的不懈追求下,太后便自行做主,将轩辕嫒嫁给了裴慕磬!
可是,时至今日,轩辕嫒对姬无忧仍旧念念不忘,甚至于迁怒端木暄……
孰不知,当年她的决定,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静静的,凝视太后片刻,轩辕嫒双眉微挑,转而问道:“今日,母后见到阿煦新立的侧妃时,感觉如何?”
“堪有倾城姝色,就不知是不是个花瓶!”双眼,依旧是闭着的,太后轻轻叹道。
仇婉若的脸,美则美矣。
但,若能同时拥有她的那张脸,还有足够的智谋,那……才叫完美!
而恰恰,在她身边,就有一个如此完美的人!
“连最起码的规矩都不懂,也只能是个花瓶罢了!”冷冷一哂,轩辕嫒别有深意的道:“母后可知皇上看上了她身上的哪一点?!”
轻轻一叹,太后道:“不管是花瓶与否,最重要的是皇上喜欢!”
在内宫之中,有的时候,只有美色,也可立有一足之地!
“母后……”
声音拉长,轩辕嫒问道:“您可还记得,当年在安阳时,救过皇上的那户人家的小姐?”
眉心一颦,太后原本紧闭的双眸倏然睁开。
紧盯着轩辕嫒,她沉声问道:“你何以有此一问?!”
伸手,接过刘姑姑端来的热茶,轩辕嫒将之递给太后:“那人死了不是一年两年了,原本儿臣早已淡忘了,但今日见到仇婉若,才又想了起来!”
刚刚接过茶杯的手微微一抖,热茶顺着杯檐烫疼了太后的手。
“母后!”
惊呼一声,接过太后手里的热茶,轩辕嫒将之搁在一边。
见状,刘姑姑赶忙拿了巾帕,恭敬的递到太后面前。
“你的意思是她的长相……”
伸手,接过刘姑姑递来的巾帕,太后一下下的轻轻擦拭着手上的茶渍。
“正如母后所想!”郑重点头,轩辕嫒唏嘘道:“那仇婉若的长相,跟诸葛家的女儿,有七八分的相似之处!”
“是么?”
握着巾帕的手,抖的越发厉害了些,太后看向长公主。
仇婉若与诸葛家的女儿长的很像么?!
那……
“今日见她的时候,儿臣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但仔细瞧着,到底还是不一样的,不过回头想想,这世上,怎会有一模一样的人。”伸手,试了试茶温,终是觉得差不多了,轩辕嫒这才重新将茶递给太后。“儿臣想着,皇上之所以要了仇婉若,其实还是念着过去的那段情的。”
长公主说者无心。
但,她的话,听进太后耳朵里。
便又是另外一种滋味了。
长公主未曾见过端木暄的真容,但太后知道。
世上,不可能有一模一样的人!
仇婉若与诸葛家的女儿长相相似。
那端木暄的身份,便十有八九……
思绪至此,再不想继续往下。
微微抬眸,太后看了轩辕嫒一眼,语带警告:“日后你要记得,暄儿肚子里怀的,是皇上的孩子,是哀家的孙儿,保不齐还是大楚未来的太子,今日之事,切不可再出!”
“儿臣记下了!”
轻抿了抿唇,轩辕嫒轻点了点头。
“好了,你退下吧!”
太后对轩辕嫒轻轻摆手。
长公主离开之后,太后的心绪一直不平。
见太后心神不宁的样子,刘姑姑不动声色的为她沏了一杯安神茶。
伸手,接过刘姑姑递来的安神茶,太后浅浅的抿了一口,终是轻轻一叹!
“紫叶!”
轻轻垂眸,她唤了刘姑姑的闺名。
轻轻的,刘姑姑身子微僵,继而开口问道:“太后可是遇到忧心之事了?”
太后,已经有很多年,不曾如此唤她了。
只要她如此唤她,便必是在心中,正犹豫着什么。
沉吟半晌儿,太后迎着刘姑姑的视线,沉声说道:“你亲自出宫,到安阳去,查查暄儿的来历吧!”
闻言,刘姑姑的脸色,当即变了变。
不过只是片刻,她便微微颔首,对太后福了福身,道:“奴婢知道了。”
“还有……”眸华闪动,太后补充道:“仇婉若的……”
轩辕煦要说的故事,很长。
长到,要从六年以前说起。
虽然,早已猜到他要说的故事,便是自己的故事。
但是于端木暄来说,猜到是一回事,真真切切的听到,又是另外一种感觉。
故事,从轩辕煦那次遇袭开始说起。
当然,关于他遇袭一事,早在王府时,他已然对她有所提及。
无外乎是帝位相争,兄弟相残。
彼时,他身负重伤,本想逃亡长公主府,却因轩辕飏的人,提前早有防范,而不得成行。
身为天之骄子,那个时候,恐怕是他这辈子,最为狼狈的时候。
记得那时,是初春。
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
头一夜,落了一夜的雨。
血,不停的向下流着,他,亦不停的在雨中向前奔逃着。
终至最后,他因失血受伤太重,昏死在安阳城外的山坳里。
后面的故事,端木暄其实全都是知道的。
恰逢雨后,她随着家人一起上山祈福,无意中,发现了山坳中重伤昏迷的他。
是以,她不顾父兄反对,到底救了落魄的他。
时间,如白驹过隙。
在她的悉心照料中,轩辕煦的伤,渐渐好转。
在这段不算短的时间里,轩辕煦经常会教诸葛珍惜弹琴奏曲,他和她,一个俊美,一个绝美,堪称天作之合。
那一夜,月华如水。
他已数不清第几次,收到了太后催他回宫的旨意。
但他的心,却并不想离开诸葛山庄!
是以,海棠花下,在她顾盼一笑间,他谱出了《莫怀殇》,却也终究在心底,做出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
“在那个时候,朕的心中所想,并非是皇位由谁来坐,而是能够与她长相厮守,所以,朕将与龙凤呈祥一对的凤衔龙珠,给了惜儿!”
同坐龙榻之上,轩辕煦的双手,轻轻揉捏着端木暄的玉足,为她舒缓疲劳。
身子,因他的动作,而轻轻晃动。
端木暄的心底,辨不出是酸涩,还是苦痛。
那个时候的他,竟然不想要皇位,只愿与她长相厮守!!!
可这些,他却从不曾与她说过。
眸华闪烁着,她凝视着轩辕煦,唇瓣轻颤着问道:“皇上可跟惜儿说过,那块玉佩的意义?”
她明知,他没有说过,却仍是如此问了。
“朕只是告诉她,朕若走了,她可以持玉佩来宫中寻朕!”停下手里的动作,轩辕煦仿佛陷入自己过去之中,无法自拔:“其实,朕根本就没有想过要让她进京!”
闻言,端木暄心下一窒!
并未发现她的异样。
轩辕煦悠悠一笑,笑的凄然:“朕本打算,回京之后,对母后表明心意,待卸去朝中重担之后,再回安阳去找她!”
故事,听到这里,端木暄的唇畔,不禁浮起一抹冷笑。
从来,她都以为,他早已忘了她。
却不知,他的心,竟是如此细腻。
细腻到,他为了她,可以放弃江山……
“可朕再回安阳的时候,一切已不复存在!”微仰着头,轩辕煦的唇边,泛起一抹苦涩的笑:“一场屠戮,一把大火,将诸葛家烧的一干二净!”
此刻,轩辕煦仍能清晰感觉到,当他回到安阳,站在诸葛家族废址之上的凄凉心痛!
他想不到,那日海棠花下,她对他顾盼一笑,竟成了他们之间的永别。
一场大火,带走了他的惜儿。
他恨!
恨没有带她走!
也恨自己到底没有将自己的心意悉数告诉她!
可……无论他愿与不愿,她都再也不回来了。
“这,不能怪你!”
轻轻的,伸出手来,端木暄抚上轩辕煦的刚毅的侧脸。
苦涩而又无奈的一叹!
她微撇着唇道:“天,尚有不测风云,人,自也有旦夕祸福。一切,要怪只怪,诸葛家惹上了不该惹的麻烦,这才遭了贼人惦记!”
往事,已然成烟。
心里的痛,也终将会被时间冲淡。
有些事情,既是无法改变,便最好不要去想。
就像她一般。
此刻,对于父母,她心里有的,只是想念和不舍。
“麻烦?!”
唇角处的笑,忽而变得冷冽,轩辕煦的声音,也跟着蓦然变沉:“诸葛家惹上最大的麻烦,便是当初救了朕!”